从未有过的执着。
小五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真的将那名少年当成了师傅。
也许是他说你是我唯一的徒弟的时候。
也许是他递给她古札的时候。
也许是最后收下了龙珠的缘故。
总之,她也不知道,也不在乎了。
重楼是她的师傅,不论有没有那枚龙珠。
她说过,会等他自己醒来,就一定会做到。
这仅仅是因为重楼是她认可的师傅。
陆毅艰难的从地下爬起来,跑到那个被砸足有一米深的土里将燕垒生背了出来。
他们二人受的伤很重,但他们会战斗到最后。
陆毅抹去嘴角溢出的鲜血,他的手上凭空出现了一把血旗。
血,是黑色的。
燕垒生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后方,在准备着最后一击。
他们二人很平静,平静到看破了生死。
结局无非一死,站着死去也能留下一些好的言论。而不是被自己人抹掉,那才是最悲哀的。
不说步流云会不会杀了他们,仅仅是宗主的脾气也不会放过他们。
既然已经损失了很多弟子,也不差他们两个。
远处,有人认出那柄黑旗,是刚刚在仙葬内引起轩然大波的法器,没想到落到了落雁山的手中。
传闻,那柄黑旗是魔族一位大能的法器,与诸多陨落在此的大能一样。
他们才是那位疑似仙的存在死亡的真正原因。
史书上并没有记载仙葬里那位的死因,只是死了。
因为是人妖魔三族顶尖强者联手干掉的那位,原因不仅仅是掠夺,而是那个男人压得众生都抬不起头来。
这样的秘密各个顶尖宗门进来前都有人给他们特意讲过,所以,好东西还是有很多的。
虽然漫长岁月过去了,那柄黑旗的力量也没剩下几分力道。
但对于进仙葬的这些中三天修士来说依旧是大杀器。
小五的手指攥得很紧,仿佛松手便会失去什么东西一般。
眉头紧皱。
陆毅嘲讽着瘫坐在地上的燕垒生:“二师兄,看来你也不过如此。还妄图与大师兄比肩,你也配!”
燕垒生很平静,一个要死的人了也便没什么牵挂。
“到头来,还不都是要死?说那些又做什么呢,我们师兄弟最后一起战斗了。”
陆毅将他拉起来,把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
淡然道:“是啊,没想到居然踢到铁板上了。这种退无可退的感觉我烦透了,也终于可以解脱了。”
“既然如此,你我二人就再为宗门战一场,誓死不休!”
燕垒生的眼角有些湿润,他和陆毅都是孤儿,自小便是宗门收养了他们。
“多活了几十年,值了!”
陆毅的眼眶中溢满泪水,从小,宗门就教育他们宗门的一切都是最重要的。
重楼杀了落雁山那么多人,不管是不是落雁山理亏,这梁子都算是结下了。
燕垒生虚弱的也许都抬不起那柄黑剑了,但他依旧笑着用最后的余力在他面前凝成一道蛮牛。
那蛮牛很大,比陆毅施展的力量更强。
蛮牛也越来越真实,道道血丝围绕在蛮牛身上。
而燕垒生,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血气,枯萎的像一个垂暮的老人!
“去吧,这是我留给落雁山最后的礼物……”他的声音很小,很沙哑,到后来只剩下倒在地上的老人。
他耗尽了所有血气,只为必杀一击!
陆毅望着倒下去的身影变得苍老不堪,他仰天长啸!
那柄黑旗在他的上空同样吞噬着他的血气,这也是他最后的绝笔!
陆毅的脑海中闪过刚入宗门时那慈祥的面容温暖的大手……
他想到了燕垒生,那个时候他们都是孩子。
天真烂漫,没有任何心机。
哪怕他们后来表面看起来有些不和,但只有他二人知晓,他们依旧是那互相扶持的朋友。
宗门里就是这样,至少落雁山的规矩就是这么不留情面!
他们只能死,落雁山折损了大半人马,意味着当初的计划他们二人没有放在眼里。
他们进仙葬的目的只是一个配角,为了给步流云探路,给他夺宝。
就是这样残酷,这就是落雁山的计划。
然而,他们都折损了。
也就意味着,他们不能帮上什么忙。
死,已经是最后的答案。
小五望着狂风中长啸的男人,没有同情,很平淡。
这就是修行。
她的耳边呼啸声越来越近,电光火石间那头蛮牛轰来。
她展开金乌本族的印记予以战斗!
远处,那些人似乎沉寂在陆毅的长啸中。
不甘,无奈。
他们很多人都是这样,即便掩饰的再好,也是这样。
风中的黑发渐渐失去光泽,蓬草般的白发披在他的头上,他的面容苍老到没有人认出他是之前无比风光的陆毅。
他的脚步蹒跚,声音逐渐变得沙哑。
他的头顶,那柄黑旗愈加光泽绽放!
一步步,走到燕垒生的尸体旁边。
坐下,躺下,浑浊的双眼望着暮色的天空。
“怪不得这里的天永远都是暮色的,因为这里会死很多人很多人。”
“而我们,只是第一批而已……”
他的声音消失了,连同他的生机一起被剥夺。
远处的人很多都退走了,不忍再看。
也有人泪眼婆娑想起了自己的遭遇。
他们感叹命运的不公,继而眼神变得坚定,无悔!
这条路上,见惯了生死的人才能活着。
明白了命运的才能站着活着!
那蛮牛还未消散,那柄仿佛被赋予最后的使命的黑旗携着毁灭的黑暗,冲向了口角溢血的小五。
她想躲开,但她不能。
她的身后,是她执着的全部!
她不再是少女,幻化为神兽金乌本体。
蓝色的火焰瞬间吞并庞大的蛮牛,她的赤羽呼啸着迎向不可阻挡的黑旗,毫不畏惧。
迎着暮色的黄昏,向着黑暗冲了过去。
巨大的涛浪波及了那些离得很近的旁观者,蓝色火海中的天空逐渐变得迷离。
蛮牛,在消散。
黑旗,依旧一往无前!
而少女的赤羽已满是血污。
她挡在所有危难前面,但她是可以躲开的。
至始至终,那蛮牛与黑旗攻击的对象只是洞中的人。
黑旗的魔性很强,它又一次自主的完成主人最后的使命,直到消散!
暮色的天空中,那柄黑旗仿佛化成了一条布满黑色鳞片的黑龙,咆哮着,击杀所有挡在前面的敌人。
哪怕是一只金乌!
小五做的足够好了,她不需要在为那个少年扛着这一切了。
龙珠的情,已经还了。
但她如今依旧不曾离开。
她在意的,已经不是那枚龙珠或者什么了。
在意的是一个人。
不退,死守!
洞中的重楼皱紧了眉头,仿佛他的突破到了最为紧要的时刻,但那个样子持续了很久依旧没能掠过!
谁也不知道他会何时醒来。
封闭五感和神识来专心推演不同的路。
他的心很大,也许他如此安心的修行只是因为他觉得他是在魔都。
而不是因为一个小女孩,他的徒弟。
那头黑龙的啸声惊起了无数的凶兽,大地都在颤动!
方圆百里,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望着远处那漆黑的龙鳞……
另一边,背着巨弓的少年的速度更快了,仿佛即将错过什么。
这是仙葬内发生的最大的动荡!
六段山外,举世哗然!
所有的焦点聚集在天机阁法器上。
很多人的心跟着揪紧,似乎在担忧。
此刻,落雁山的人很平静,他们只是静静的看着。看着那个小女孩死,或者看着他们的名声扫地!
黑袍的目光变得深邃,背后的手指不自觉的跳动了下。
黑龙的周身是一团又一团黑雾,黑龙的眼睛同样也是一片漆黑!
谁也没有想到黑旗内封印着一道黑龙的残魂,并且,在此刻苏醒了。
火红色的金乌伸出百米的双翼,而这不过只是幼年罢了!
突然,盘旋咆哮的黑龙动了,下一刻已经来到了那头金乌的身边!
没有任何华丽的花招或者秘法。
觉醒的只是一个没有意识的残魂,最有效的便是横冲直撞!
锋利的龙爪一把扑向金乌的胸前,百丈长的躯体抖动着,疯狂的冲撞着!
火红色金乌嘶鸣着,凄婉而哀伤!
黑龙的獠牙撕扯着金乌的头颅,满是鲜血滴落如同一场血雨!
这是最原始的兽性,也是最笨拙的。
金乌又怎能打败龙?
凄厉的叫声传遍大地,如同地狱的回归曲。
洞中,重楼的眉头皱的更深。
甚至,他的嘴角溢出一道血丝!
小五已经忘了为什么要战斗,剩下的只是原始的本能!
遥远的东方,一头逐渐遮住天际的鹏鸟以极速飞来!
他没有幻化为黑鹰,这个时候,他是高贵的鹏鸟!
上古鲲鹏的后裔!
黑龙狂暴的撕扯凄然的翎羽,血流如注……
鸟声哀鸣,感染了很多人。
终于有人祭出法器,攻向黑龙。
接下来,有越来越多的人,抛下恐惧。
与金乌并肩而战!
谁也不知道那少女为什么如此执着,即便遍体鳞伤也没有退后一步!
洞中,重楼的眼角滑落两行晶莹的泪水!
魔都。
城墙上的魔皇似有所感,望向远方!
六段山。
落雁山的长老们沉默了,他们甚至在祈祷奇迹的发生!
黑袍的手指捏进了肉里,似乎下一秒就要打进仙葬的模样!
大陆的南方,一望无际的绵延大山中。
一处古老的殿堂内,一个老婆婆望着眼前忽明忽暗的灯笼,沉默了。
她终究没有动,也没有做什么。
静静的等待,奇迹或者死亡!
小五的意识变得模糊,她似乎感觉自己要死了!
从未有过的寒冷袭向她的躯体各处。
她是金乌又怎么会怕冷?
最后一次,在黑龙的利爪下。
她终于不堪重负,由天空坠落。
她的体积缩小了很多倍,很小,就像一只麻雀!
千里之外,一声悲鸣笼罩所有人的心头!
庞大到遮住天际的鹏鸟袭向追击的黑龙!
在他来到的这一刻,另一个匆匆赶来的背弓少年险而又险的接住了缓缓坠落的幼鸟……
小五很疲惫,疲惫到忘记怎样去睁开眼睛。
她的绒羽早已被鲜血揉搓成泥巴,但此时她忘记了全部。
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突然,山洞中一声轰隆巨响,瞬间倒塌!
一个有些佝偻的身影缓缓从废墟中走出,他看着背弓少年怀中的幼鸟,一口鲜血喷出……
脸色苍白到无一丝血色,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吐了多少血!
他走过去,无视天空上对战的一切生物。
他的眼中只剩下那只伤痕累累的幼鸟。
伸出手接过背弓少年递过来的幼鸟惨笑道:“对不起……”
“我迟到了。”
他将她抱在怀里,他的另一只手上出现了一个水晶盒子。
打开盒子,将她放到里面。
收进怀中!
他的眼神很冷,冷到让人沉默。
天空之上的黑龙似有所感,对着他冲了过来!
重楼的右手上是一柄赤色的剑。
望着剑喃喃道:“等你醒来,我就把赤璃送给你,那时你才是我唯一的徒弟!”
他执剑的手抖得厉害,但他的心却已经杀出!
“轰!”
巨大的轰鸣声终于落下帷幕。
那柄大多数人不知道名字的赤璃剑插在黑龙的头颅上,庞大的身躯坠落在重楼的身后。
他没有转身,拔出赤璃却吐出一口鲜血。
“落雁山,从此以后就不需要存在了……”
他的声音很轻,伴随着黑色的身影渐渐模糊虚幻。
这仿佛是最后的定论。
远处,一座山巅上。
一袭白衣的步流云静静的看着,然后转身离去。
幻出人身的鹏鸟也没有拦住重楼,他相信,那个少年一定能救活十五。
那个重楼自始至终不知道的全名。
十五。
他的视线模糊,渐渐想起闭关的时候那个少女在他耳边轻语:“师傅,你知道吗?我叫十五,这是老祖宗给我起的。因为啊,我是在月光最皎洁的那晚出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