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一类人,明明心里什么都清楚,却还拼了命也想要一个结果。
而此刻的肖佳宇,无疑就是这样的人。
肖家,这样一个大权在握的政治世家,有多少人急着想要去巴结奉承,他明明什么都有,可是在看到自己的父亲对她喊出“女儿”的那一刻,在他得知自己的血型竟是不相符的那一刻……
这个世界仿佛一瞬间什么都没有了。
原来自以为拥有的一切,也许从来都不是他的。
如果尹悦是他肖家的女儿,那么他呢?他是谁?
一连串的疑惑在心底滋生开来,不断地扩散到他的四肢百骸,身子没来由的一阵颤抖,好在身边的叶莺及时扶住他。
“肖佳宇,你别这样,肖叔叔他不会有事的,你不要吓我好不好?”
从未见过这样的肖佳宇,让叶莺的心底同样蹿起了一阵阵恐惧。
而这种恐惧,就好似她随时都会失去他……
“肖佳宇……”
“……”
连声音都颤抖的呼唤,却依然无法让肖佳宇从心头的震撼悲痛中回过神来。
渗人的气氛凝滞了半晌,最终拨开了叶莺挽着他的手,一个人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对面的电梯里,只有沉沉的嗓音从后头低低传来——
“你们走吧,让我和我爸爸,都静一静。”
静一静……
他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要,肖佳宇你不要走,肖佳宇……”
叶莺一路哭喊着追上去,可是等待着她的,却是电梯里紧紧合上的两扇门。
身后的尹悦下意识揪紧了叶律的衣袖,心中对叶莺的不忍,对肖佳宇的愧疚,对肖扬的种种复杂情绪,顷刻间全数缠绕上心头,倏地眼前一黑,整个人毫不预警地倒在了叶律的怀中。
这个世界接踵而来的,是漫长的黑暗。
时间仿佛又过了很久,日月星辰不复在,一场枪案让整个S市笼罩在一片阴霾的之中。
几乎所有的媒体都在争相报道这则消息,报纸,电视,杂志,各大头条,一举将原本处在峰顶浪尖的钟氏集团新闻比了下去。
而同一时间,对这件事情高度重视的省常委书记也亲自下来慰问,甚至下令全力缉拿嫌犯。
就在这些媒体一头热的时期,却从中冒出一个报社,明里暗里的呼吁要去寻找被市长救下的那个女孩儿。
可是这些,身为当事人的尹悦全都不知道。
因为不久前在苏黎世才失血过多,再加上这一次又大量的献血,让她原本就虚弱的身体变得愈加糟糕。
即便是号称无所不能的医学教授程然,此刻也无法向叶律保证什么时候能让她醒过来。
极致的虚弱,脸上的毫无血色让此刻躺在床上的她,就如同一个苍白易碎的陶瓷娃娃,想碰却不能碰,怕碰碎了她,便再也拼凑不回来……
或许只有沉睡才是她唯一用来逃避现实的方法,可是,逃避真的有用吗?
这个答案,沉睡着她不知道,而凝望着她的叶律,亦不知道。
窗外的天白了又黑,终于又在一夜漫长的守候中渐渐变成了白昼,沉浸了几日的阴霾终于在今天散去,难掩的阳光突破厚厚的云层暖暖照射下来。
S市,入冬了。
但是位于南方的S市,却终年不会下雪。
根据程然开出的中药调理,几日下来,尹悦的脸上终于恢复了淡淡的血色。
也或许是觉得应该到了该醒来的时候,所以她醒了,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眼前的黑幕最终被一道耀眼的白光所取代,朦朦胧胧的视线中,隐约映入一张写满担忧的脸庞。
这是……
“醒了,醒了,悦悦,我的孩子,你终于醒了……”
恍惚间,一道温婉而慈爱的声音像是喜极而泣,握着她的手,很紧,有轻微的疼痛。
似乎在她漫长黑暗的睡梦中,总是这一双手紧紧握着她,在每一次她累得想要这么一直沉睡下去的时候,总是这道慈爱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轻轻呼唤。
孩子,不要吓妈妈……
不要吓妈妈……
妈妈……
是她在做梦吗?
眼眶一热,鼻头酸酸的感觉让尹悦一下子失去了克制,就那样狠狠地哭了出来。
所有的压抑,恐惧,所有的愧疚,在这一刻全都毫不掩饰地表现在苏琳珂的面前,伪装坚强真的好累,伪装什么都不知道,更累。
“妈妈,对不起,对不起……我差点就害死他了……”
“悦悦……”
苏琳珂的心中一窒,忽然间明白了她口中的“他”是谁。
这个新闻闹得这么沸沸扬扬,以至于远在乡下的她都有所耳闻,若不是因为担忧给悦悦打电话,也不会从叶律的口中得知了她的事情。
终究还是瞒不住的,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儿,甚至比她更了解她自己。
不忍再去回首,苏琳珂故作微笑轻抚着她的发梢,一手轻微地拭掉她脸上的泪痕,“该说对不起的人,是妈妈,是妈妈瞒着你那么多年,所以就算有错也是妈妈的错,是妈妈不该,不怨你。”
“可是……”
“悦悦,答应妈妈,该是秘密的事情就让它永远成为秘密,我们生不是肖家的人,就算死了也没资格做肖家的鬼。”
“……”
尹悦怔住了,残留的泪光挂在睫毛上,因为她不断颤抖的动作而不经意间轻轻掉落下来。
是……秘密吗?
她以为肖扬喊她的那一声“女儿”,她已经有爸爸了……
原来也只是她的以为。
“可是,我想去看看他,他毕竟救了我的命。”
低低祈求的声音,不仅是让苏琳珂的心头闷痛,也让刚刚推门进来的叶律,脚下的步伐不自觉有些僵硬。
上午十点。
黑色宾利在一片祥和的日光中,缓缓离开了偌大的花园别墅。
冬日里的S市,除了几日的阴霾已经散去之外,几乎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唯一的改变就是头条的新闻还在密切关注着市长肖扬的伤势。
而原本在电视上就能看到的消息,尹悦却因为不放心,所以恳请叶律让她和苏琳珂一道过来。
半个小时的车程,黑色的宾利终于挺稳在博仁医院的门外。
不出所料,外头等候着的依旧是想要探知肖扬病情的记者,可是为了不影响肖扬的休息,也为了确保肖扬的安全,所以但凡是出入医院的人,都必须要经过严格的检查。
记者们进不去,只好等在外头伺机而动。
但是有叶律同行的两人总算是比较幸运的,叶律一个点头,开车的老管家下去和守卫的警员说了几句,当下便对他们放行。
“快去快回。”
车子停在了大楼下,叶律简单地丢下这四个字,转而面向一旁。
可是明明是不耐的语气,还是让尹悦感到无比欣慰,低低道了句“谢谢”,然后像是做个天大的决定一般,拱起身子在他紧绷的俊脸上轻轻印下一吻。
温温的,短暂的停留,却让心中不畅快的男人有了片刻失神。
还来不及理清这种怪异的感觉,一旁的女人早已经打开了车门下车,合着副驾驶座上的苏琳珂一起走进了高级VIP病房的大楼。
看了看她的背影,男人完美的唇形不自觉弯起了一抹漂亮的弧度。
可是尹悦没有机会看见这一幕,挽着苏琳珂的手腕进了电梯,按下了叶律不久前告诉她的楼层,电梯便直直向上升。
而此刻的专属病房里,正是一片热闹之际。
一直被媒体宣称伤势较重的肖扬,其实早在术后第二天就已经醒过来了,也许是因为常年锻炼,所以身体的底子比别人好,又也许,是因为心中还有着牵挂,所以不敢让自己一直睡下去。
可醒是醒了,这每天来探病的人却是极多。
别说政府里他手底下的官员,就是省中央厅的领导,也趁着视察的时间绕过来看他一回。
这人来了不说,花篮,锦旗,水果,放在病房里堆也堆不下。
好不容易落下了清静,身为他母亲的沈常怡虽然年迈,却还是贴心地为他将病床抬高,然后端起自己熬好的汤小心地给他喂了一口。
而这头坐在一旁肖佳宇,却是从始至终面无表情。
似乎自从那一天开始,他就一直是这样,问什么话,不说,无论他们在做些什么,仿佛永远都与他无关。
还是,他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肖扬不着痕迹地望他一眼,似乎是想从他的表情中探寻出什么,可终究还是一无所获。
心底闪现过几许黯然,叹了口气,转而面向沈常怡无奈开口道:“妈,这些事情我可以自己来,我都是个大人了,这个样子让别人看到,您说像什么话?”
“你说像什么话?你是我儿子,我还能管不了你了?”
人老了,但是野心还在。
这句话,说的无非就是沈常怡这样的人。
即便已经年过六旬,可是不论是穿着打扮,都还一如年轻时那般端庄大气,仿佛整个世界都应该臣服于她的脚下。
也正是这样的她,让远在走道之外的苏琳珂脸色一白,生生停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