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悦,你发烧了?”
不敢有片刻的迟疑,钟少佐单膝跪地抱起她孱弱的身子,大手覆上她的额头,惊人的温度,一片滚烫!
却不知因为他这天旋地转的一抱,让她脑海中的晕眩更加彻底。
苦苦坚持了一天一夜未合眼,将近40度的高烧最终如同泻闸的洪水,凶猛澎湃滚滚而来,将她好不容易支撑到现在的理智尽数淹没。
“钟少佐……”颤抖干裂的薄唇微微轻启,可是浑身酥软酸痛的无力感,却让她的头一歪,转而靠在钟少佐的肩头昏睡过去。
这种感觉,既疲惫,又滚烫。
也许她曾经无数次的在心底告诉过自己,不要再欠这个男人,也不要再接受他给予的任何。
可是当他在她濒临绝望的时候再一次出现,她才发现自己的心,或许一直以来都为他留着一个不可磨灭的位置,哪怕他的父亲为人不正,哪怕他霸道,她依然感激他。
但,也仅仅只是感激。
而这天晚上,窗外是一片阴霾的夜色。
好不容易喂她吃下了药,将家庭医生送走之后,钟少佐才悉心关上房门,连带着落地窗的窗帘也放下来,确保不会有风再吹进来。
打理好一切,才放轻脚步走到床畔,专注地看着床上的人儿。
这么多年以来,这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她,她终于不再似平时那般有着锋利的棱角,也不再似平时那般总对他有着淡淡的疏离。
可是睡梦中的她,似乎睡得极其不安稳。
褶皱的眉心像是有着千般忧愁,因为高烧,脸上泛着异样的潮红,嘴里不时发出痛苦的呢喃。
竭力控制了想要拥抱她的决心,天知道,他有多么想那样去做,在她惊恐的睡梦中,告诉她不要害怕,只要有他在,一切的恐惧他都会替她清除干净。
然而,他有什么资格这样做?
从她年少起,他就逼迫她做一切她不喜欢的事情,让她就读他选定的贵族学院,让她的身边除了他便再也没有朋友,让她……
是的,一切都还不仅仅如此。
当年若不是他一心想要拆散她和季奕,若不是他把她关在房中,那么,那件事情兴许也就不会发生了,也许季奕不会死,也许钟家也不会欠她这么多。
可是一切都只是也许,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也许。
当他蓦然回首的时候,钟家还是依旧欠着她的,而他欠她的,也永远都还不清。
明知不该爱,偏还是爱上了,明知应该放她走,应该还给她自由,可只要想到她会回到叶律的身边,会因为那个男人而欢笑开颜,他就巴不得将她紧紧绑在身边再也不放开她。
这种矛盾,就像是毒药一样,在他的心里无穷无尽的蔓延,煎熬,撕扯。
紧紧拧着眉心,钟少佐强迫自己起身离开,可是转身之间,却听闻她口中低低呢喃的两个字,冷傲的身影一僵,脚步徒然停了下来!
“阿律……”
阿律,叶律。
即使是在睡梦中,也还是叫着那个男人的名字吗?
痛苦的闭上了双眼,似乎是在压抑着什么,片刻之后,握紧了双拳绝然拉开卧房的门走出去。
可是,床上的人儿什么都没看到。
无尽的黑暗中只有梦境,而这个梦,很长。
翌日清晨,S市的天空终于洗去了层层阴霾,暮秋的几缕暖阳一丝丝从落地窗外照进来。
床上的人儿未醒,可是几个下人已经在卧室里忙碌着,推进来数十套在巴黎全新定制的女士秋装,女鞋,帽子等等,各种女士用品样样齐全。
忙碌之中,不知是谁轻轻碰到了梳妆台的凳子,不打的声响却让床上的人儿不满地皱眉发出一句嘟囔——
“唔,几点了……”
一夜的高烧,让她的嗓音莫名有些沙哑。
但是一旁的下人还是听到了,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站直身子回应道:“回小姐,已经九点了,少爷特意吩咐我们上来替您梳洗,早餐已经做好了。”
“……”
什,什么?
什么少爷?什么早餐?公寓里什么时候来了下人?
尹悦徒然睁开眼睛,愣愣地望着天花板数秒,一夜的高烧已退,但是脑海中的晕眩感还是格外强烈。
看着这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卧室,陌生的下人身穿着统一的制服站成一排,毕恭毕敬着等待着她从梦境中清醒过来。
果然是梦境吗?
这里不是盛世名邸的公寓,而是一座,想要囚禁着她的牢笼。
“小姐,您还好吗?”
见她不语,几个下人免不了有些担心。
毕竟都是刚刚来到钟家做事一年多,虽然偶尔会从老一些的下人们口中听说过这个小姐的往事,但也都是只言片语,可是作为下人,少说话多做事才是她们的本分。
“我没事。”尹悦收回游走的思绪,只是轻轻摇头从床上坐起来。
接受现实吧,哪怕是再一次回到钟家又如何?只要她还活着,就一定会有办法的。
拒绝了下人的帮助,尹悦兀自穿回了自己身上的衣物,对于那些崭新的女装,更是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不为其他,就是不想欠他的。
来到餐厅的时候,钟少佐早已等候在那里,周围是站成一排的下人和厨师,只有一旁的老管家,尹悦看来还是觉得有些眼熟。
而钟少佐坐在餐桌旁,拿着财经报看得格外认真。
依稀记得很多年前,每次吃早餐的画面总是如这般模样,可她总是固执的别过脸,每一次早餐都没有正眼看过他,气得他脸色铁青,却从来也没有责备过她。
想起这些往事,心底不自觉感到有些可笑,如今到底是长大了,怎能还如年少时那般任性?
叹了口气,尹悦缓和了脸色走到餐桌旁坐下,面对着他,轻轻道了句:“早安。”
钟少佐的神色一怔,握着财经报的手指有些僵硬,显然没料到她会主动跟自己打招呼,抬眼间见她脸色看似无恙,这担忧了一夜的心才终于尘埃落定。
然而,她没有穿他为她准备的衣服,这一点让他的有些不悦,“那些衣服,都不喜欢吗?”
“……”
无言的望他一眼,尹悦点点头。
她没有那么天真,以为来到了这里还可以轻易再离开,钟家大宅的守卫森严她早就领略过了,终其是不见天日,穿什么衣服还有差别吗?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这身上的裙子和鞋子都是叶律亲自为她选的,哪怕明知道自己重回他身边的几率微乎其微,但是只要穿在身上,还是会觉得有种莫名安心。
不打算回应他,尹悦的目光扫过桌上的早餐,每一样都是她喜欢的,可是她却没有吃上一口。
钟少佐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怎会知道她心中的固执?
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就更别说会有人给她送饭,这么跟他僵持着,何必呢?
暗自叹了口气,眼神示意周围守候在一旁的厨师和下人们退下,然后面向她,低喃的语气里有着妥协:“悦悦,三年前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很抱歉曾经因为我的一己之私对你造成那么大的伤害,季奕的死和我父亲脱不了关系是必然的,可是你认为,我会眼睁睁看着你把他送进监狱而无动于衷吗?”
尹悦闻言,心中一番愕然。
原来他都知道了吗?所以他昨天晚上在钟氏集团放她一马,其实也不过是为了赎罪吧?
赎罪,如果赎罪有用的话,那么能让季奕活过来吗?
不会的,不是吗?
像是听到了某个笑话,尹悦忍不住讽刺出声:“钟少佐,昨天晚上的事情我很感谢你没有趁人之危,但是三年前的事情并不会因为你的插手就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你若是还有一丝良心未泯,那么你就放我走,否则的话,就如当年那般将我囚禁起来吧。”
“悦悦,你就真的那么恨我吗?”
钟少佐气得面色倏冷,握拳的指节“咯吱”作响,额角隐隐浮现的青筋像是压抑着极大的怒意。
为了她,他可以违背父亲的意愿,为了她,这么多年他的身边无论有多么出色的女人,他都从未动心,可为什么她却一次次将他的真心践踏在脚底?
这些都还不够吗?他不明白,“原谅”这两个字,做到就真的这么难?
然而无论他心中如何不甘,面前的女人始终如此倔强,毫不畏惧地抬头迎视他的愤怒,好似想要竭尽全力将他的怒火煽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程度。
“不,我不恨你,相反的,我很感激你,可是要怪就怪命运弄人,我们之间永远都不可能走到一起。”
无视于男人阴霾的面容,尹悦从餐桌旁起身,提起裙摆转身走上楼。
临上楼前,尹悦回头最后看他一眼,轻轻的语气最终低喃道:“钟少佐,其实经过昨晚上,我原本以为我们至少可以成为朋友,可是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如果来生还有机会,就让我们能够安好的做个陌生人吧。”
陌生人?终于是要划清界限了吗?
心中一痛,钟少佐黯然抬头,可看到的却是她单薄的背影。
是冷漠,是绝然,还是她本该如此?
就如她每一次从他面前离开时一样,满身的锋芒与棱角,却从来都没有回头看看身后被割得遍体凌伤的他。
他爱她,到底还是爱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