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儿斜着眼,对杏儿从头到脚打量了几番,噗哧一声轻笑,笑声中丝毫不掩饰浓浓的不屑与讥讽,“妹妹这几年过得还真是愈发节俭了,瞧你这褂子,还是前年过年时做的吧?”
晏尘不免侧目,见杏儿身上穿的是一件淡黄色的衣裳,颜色却是有些洗得发淡了,杏儿平日里打理得干净整洁,因此晏尘此时方才察觉,她的这一身衣服,确实穿了很久很久。
杏儿挣红了脸,不知如何回应,晏尘轻轻拉住了她的手,柔声道:“别跟她一般见识。”说着瞥了桃儿一眼,桃儿被眼神冷冽的眼神一扫,气势顿时缩了回去,再怎么说也是曾经的主子,余威犹在。
晏尘淡淡说道:“你从我屋里出来,还不满一年时间,看样子你似乎过的不错。”
桃儿一窒,低下头,“还要多谢尘少爷成全。”
晏尘的目光从未在桃儿的脸上有过停留,嘴角一抽,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拉着杏儿,转头便走了。
“少爷,你干嘛不狠狠打压一下那个恶女人的气焰?瞧她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都要气死我了!”杏儿跟在晏尘的后面,两个腮帮气得鼓鼓得,他有些不明白,少爷自尊心一向极强,受不得别人半点嘲笑跟侮辱,怎么今天却变了性了?
晏尘笑道:“在我看来,她也不过是个可怜可悲的人,你以为她从我这出去,嫁给了大总管当小妾,就是改变命运?从此翻身了?不,她不过是从一个下人变成了另一个人的下人罢了,她以为她很精明,实际上蠢不可及。”说到这里,晏尘温柔的看了一眼杏儿,“但你不同,你虽然服侍我母子俩的起居生活,但我们却没把你当成下人来看。”
“杏儿明白。”
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杏儿的兴致似乎变得不再那么高涨了,而晏尘也陷入了短短的沉默,穿越来的这个世界,并不是一个自由平等民主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上,有着数不胜数的剥削跟压迫。
两人一时无话,很快走到了大总管的屋前。
“咦,这不是晏尘少爷吗?尘少爷,平日里也不见你走动,怎么今天这么好兴致,转到我们大总管的家里来了?”
两人还没进屋,一个蓄着山羊胡子的小老头先迎了出来,这家伙尖嘴猴腮,双目精光,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刘帐房,我们少爷是来……”杏儿抢先说到,不过话才说到了一半,便被晏尘打住了。
“你们总管的宝贝儿子,晏苟,还欠了我一些东西,我过来讨要来了。”
这刘帐房早就看到了晏尘带着杏儿走来,心里一猜便知是来讨要月钱的,便出门阻住二人,不料晏尘一张口,竟并未提钱的事情,而是直接点名,要见晏苟。
刘帐房脸皮一抽,那晏苟前段时间几乎被打成残废抬了回来,养到今天方能勉强下地行走,关于晏苟被打的事情,大总管屋内上下都知晓,就是眼前的这个晏尘大少干的,现在这家伙又跑了过来,点名要见晏苟,难道是……
刘帐房点头哈腰得,一面对着小厮使眼色,让他赶紧去通知大总管,一边赔着笑脸说道:“真不巧,晏苟少爷大清早就出门散步去了,要不,您去外面找找?”
晏尘冷笑了一声,“晏苟少爷?他也配叫少爷?难不成被赐个姓就能翻身了么?”晏尘眼光随意扫动,刚好一只黄毛狼狗慢吞吞得走了过来,晏尘指着笑道:“瞧着畜生精神得,我也赐你个姓好了,嗯,以后你就叫晏狗好了。晏狗,看你这懒散样子,难不成你也要出去散散步?”
“噗哧!”
杏儿忍不住笑出声来,偷瞄了一眼晏尘,少爷的嘴皮子什么时候变这么厉害了?
刘帐房瞪了一眼杏儿,忙赔礼道:“是老朽口误了。晏苟他,在晏尘少爷面前,还只是一个随从。”
“行了,别给我假惺惺得。赶紧把那小子给我叫出来。”晏尘不耐烦得把手一挥。
“不知尘少爷找犬子有何事?”
一个雄浑低沉的声音及时响起,解救了刘帐房的尴尬,刘帐房回头一见是大管家来了,赶忙退了下去。
晏尘侧目一看,只见一个中年男子踱着步子,缓缓从里屋走了出来,这大总管体形肥硕,满肚子的肥油,却是生得满面络腮胡子,威武十足。
晏尘嘻嘻一笑,“晏苟上次还欠着我十二个巴掌没打,这事范野可以作证。今天我来,是想一次扇完的,大总管你瞧,我鞋子都带来了。”说完晏尘还指了一指脚下。
看着那满是坚硬棱角的金属鞋子,饶是大总管城府深沉,也是气得一阵哆嗦,好不容易压制住了心头火气,哼了一声,“这件事情我已经请示过了二长老,二长老说念在晏苟是初犯,又已经受过责罚,那剩下的十二巴掌,二长老已经赦免了。”
“赦免?”
晏尘也没想到这大总管这么快就找到了应变之法,眼珠子一转,故意装出一副失落的样子,道:“二叔?想不到这种小事二叔都要插一手啊……对了大总管,二叔他真的说赦免了晏苟所欠的十二个巴掌?”
大总管强压这怒气,耐心说道:“小人不敢欺瞒,二长老的确说了,赦免了这剩下的十二个巴掌。”
“哦!”晏尘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二叔还真是体恤下人啊,不过既然大总管说得这么肯定,二叔赦免了晏苟所欠的剩下的十二个巴掌,那就一定不会错了。”
“正是。”
大总管听晏尘这么一说,暗暗松了一口气,却丝毫没有留意到晏尘反复在强调那十二个巴掌的数量。
“唉。”晏尘装腔作势的一声长叹,“二叔赦免晏苟,是宽怀体恤的表现,可是二叔似乎忘记了一件事啊。”
“什么事情?”大总管眉头一皱,隐隐觉得有些异样。
晏尘嘿嘿一笑,转而问向一旁的刘帐房,“昨日里我去外街的赌馆里玩了几手,欠了一百两银子,按照赌场的规矩,该给多少利息?”
刘帐房不知晏尘话中的陷阱,不假思索的道:“按照赌坊的规矩,一天就是一成利!”
“老刘!”
大总管脸色一变,终于明白晏尘是什么意思了。
“是啊!”晏尘一拍手,打断了大总管的话,“晏苟欠了我十二个巴掌,按照一天一成利来算,已经十天了,该是多少巴掌了?”
不待刘帐房算,晏雪早就把答案显示在了显示屏上。
“抹去零头不算,一共是三十一个巴掌,被二叔赦免了十二个,应该还剩下十九个吧?刘帐房,你是我们晏府的金算盘,我这么算,应该没错吧?”晏尘笑眯眯的说道。
刘帐房早已经瞠目结舌,“这……这……”
“尘少爷!”
大总管终于忍耐不住了,一声大喝打断了刘帐房,“大少爷如此苛刻手底下的人,也未免太让人寒心了。”
晏尘却板起了一张脸,“大总管此言差矣,俗话说得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晏苟还欠我十九个巴掌,我为何不能讨要回来?何况我身为晏家代理族长,有义务对府中家丁的行为秉承公正来进行赏罚,晏苟自己做错的事情,我按照族规对其惩戒,既是盼晏苟能亡羊补牢,幡然醒悟,也是对其他人等一个警示,若是赏罚不公,包庇纵容,才真的是让底下的人寒心!”
晏尘一番大道理义正词严,又是搬出了自己代理族长的身份来,愣是把大总管辩得哑口无言,在晏家谁都再清楚不过,晏尘的这个代理族长身份不过是一个空壳子,真正的权柄全在二长老晏北虎的手心里捏着,可偏偏这个空壳子亮出来,却是让人无法反驳。
“行了,大总管,把晏苟喊出来吧。”晏尘一屁股坐在了大厅的靠背椅上,翘着二郎腿晃悠晃悠。
“这……”
大总管也是没辙了,谁让自己刚刚谎报二长老的话时,笃定得说出赦免十二巴掌这几个字呢?这下被人揪住了小辫子,咬文嚼字,说到底还是怪自己一时疏忽啊。
可这晏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精明了?而且这张嘴,也是厉害得不行,这哪里还是以前的那个执拗倔强的愣小子?
“啊——”
一声悠长的哈欠声恰恰在这时响了起来,众人一愣,纷纷回过头去,只见一个睡眼惺忪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身松垮垮的长袍走了进来。
“爹,我们什么时候开饭啊?我要饿死啦。”
说话的人正是晏苟,他一觉醒来便揉着眼来到了大厅,尚未注意到大厅中人人都露出了古怪的脸色,过了好半晌,才觉得周围静悄悄的有些异样,这才睁开了眼仔细一看。
“啊!尘……尘少爷!”
晏苟一睁开眼,就看到了一张令他胆战心惊的面孔,顿时吓得浑身一缩,脑袋立马清醒了。
“你这小子大清早起来脸也不洗口也不漱,就要吃早饭?”
晏尘一阵恶寒,这晏苟也太恶心了。
“是……不是……是……”
晏苟乍见到晏尘,都不知道如何说话了,他虽然养好了伤,却被晏尘打掉了满嘴的牙,没法长回来,说话难免有些漏风,这一阵支支吾吾,话音瓮声瓮气,听得杏儿一阵花枝乱颤,险些笑出声来。
“对了晏苟,你还欠我十九个巴掌,我今天来讨要来了。”晏尘笑眯眯的说着,像是跟老朋友寒暄一般,亲热得拍了拍晏苟的肩膀。
晏苟如遭雷击,浑身霎时都僵硬了,十九个巴掌?!明明是十二个,什么时候变成十九个了?
晏苟不敢顶撞,求助的目光望向了自己的老爹,要是再挨上十九个巴掌,别说那剩下的几颗老牙保不住,恐怕自己的下巴都要被打飞!
“咳咳!这个……尘少爷,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最近府中库银有些周转不济,拖延了一阵月钱,倒是让尘少爷见笑了,不过经我几天周转,现在已经解决了,老刘啊,赶紧把尘少爷的这个月月钱给拿来。”
大总管也是精明老练的人,仔细一想也明白了,这晏尘大清早就来刁难晏苟,不还是报复自己拖延月钱吗?
大总管心中也是委屈至极,本来儿子被教训了,想通过自己的一点权限让晏尘难堪一阵,没想到还没几天他就杀上门来讨要,早知道这尘少爷是这么难惹的主,大总管说什么也不会动这歪心思。
现在大总管只盼通过自己服软,好言求饶,让晏尘收回那莫名其妙的巴掌。
“尘少爷,这是一千两的月钱。”
大总管见刘帐房拿来了银子,晏尘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这才松了一口气,上前道:“尘少爷,你看……晏苟这孩子年纪轻不懂事,身子骨又差,上次您那一顿教训,差点让他没回过来……我姓白的替晏家辛苦操劳了大半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一生不求富贵,只盼这个独子能平平安安……”说到这里大总管揉着眼,强挤出几滴泪,“大少爷,你看晏苟已经接受教训了,你那十九个巴掌,是否可以?”
这大总管打出苦情牌,晏苟如何不知其意,噗通一声跪倒在了晏尘面前,“尘少爷,我知道错了,您就大发慈悲,饶了小的一条性命吧。”
晏尘见这父子俩一唱一和,还真的是演技无双了,微微一笑,道:“瞧你们说的,搞的我好像是那杀人不眨眼的恶主似得。行了,既然你有心悔过,这十九个巴掌我先给你记着不打,若你日后表现不错,我再给你抹去,如果你还是屡教不改……嘿嘿,这驴打滚利滚利,到时候几百几千个巴掌,我可是一个都不会少!”
“是是……”
晏苟真的是欲哭无泪,欠下这么多巴掌,恐怕日后自己是要被这恶魔少爷操控一生了。
最难受的还是大总管本人了,本来想要恶心一下别人,最后还是恶心了自己,就好像自己拉的屎被自己吃了一样,郁闷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