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芽婉拒了巴图蒙克,没叫他陪她一起去散银子。
当他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她对他嗔怪:“虽然是冬天,不过大汗既然打定主意明年开春便攻打亦思马因,那这个冬天便也得厉兵秣马、操练战士。这么点小事又如何敢劳动大汗分神呢?“
她垂下头去,小女儿情态绞着腰带:“再说你们草原的女子与我们大明迥异,一个一个都强悍不亚于丈夫。我若连这么一点小事儿都办不好,还要你跟着,那我在她们眼里哪儿还能有半点地位?”
她又更深垂下头去:“况且,满都海那么强大……”
巴图蒙克便缓缓笑起来,欣喜地垂眸去找她的眼睛:“原来,你已肯这么想了,嗯?”
兰芽退开一步,双眼灼灼凝视着他:“我好不容易这么想了,你要是还不答应,那我就白这么想了。以后,就再也不这么想了!”
巴图蒙克只好大笑举双手投降:“好,好,我都依着你就是。只是这草原上都是冰雪,那些牧民住的也远,我总得再给你派几个人一同去。”
“容我自己挑么?”兰芽抬眼望过去。
巴图蒙克便眯起眼来。
兰芽垂首一笑:“怎么,担心我挑的是我兄长?”
巴图蒙克便也没有遮掩,缓缓点头:“……你兄长如今已是我十分倚重的将军。在驱逐瓦剌的战斗里他是首功。现在所有勇士都在操练,我离不开他。”
兰芽便笑了:“我都明白,再说我也没急着见他。”她说着皱了皱鼻子:“上回我们兄妹便是不欢而散,我也怕他一见着我就又要训我。兄长从前对我从来不这样的,如今看着倒像是变了一个人,我一想到要见他,反倒紧张无措。”
她转过头,怅然一叹:“不见,便暂时不见吧。不过既然我们兄妹都在这草原,都在大汗帐下,便早晚都能见着。”
“你能这么想便好。那你倒想叫谁陪你去?满都海?”
兰芽连忙摆手:“不。满都海贵为彻辰,要为你辅政,更何况还有图鲁和乌鲁斯两个孩子,我怎么能叫满都海陪我走这一趟?”
兰芽说这眯眼望一眼那不远不近始终跟随在巴图蒙克周围的武士们,便俏皮一笑:“我要是从那些人里挑一个,大汗给不给?”
巴图蒙克便笑了:“你还真会挑人!他们都是我王帐之下最为骁勇的战士。”
兰芽心下道:他们既然能成为你的亲卫,便也自然是你最相信的人。于是我从中挑选一个人,你便不会再起疑心。
兰芽面上便开怀而笑:“这么说,大汗是答应了?”
巴图蒙克兴致勃勃将人都叫了过来:“嗯哼,我倒要看你怎么挑,挑哪个。”
草原的汉子个个魁梧健壮,在兰芽眼里也没什么差别。巴图蒙克就是要她在这种近乎盲眼的情形下,是否能选出该选的人。
兰芽便笑了,走到那一群汉子面前,从左到右挨个相了一遍面,又转回来从到左又相了一遍面。最后两眼茫然地忽地一抬手,便指向一个满面络腮胡的汉子:“就他吧。”
众人都愣了,那汉子指着自己张大了嘴巴,巴图蒙克却笑出了声:“莫日根,你跟她倒是有缘。”
兰芽走回巴图蒙克身边,低声咬耳朵:“你说我挑的对不对?有没有给你丢人?”
巴图蒙克朗声一笑:“你挑得好,真会挑人。”
兰芽背着手倒偏首望他:“为什么这么说?”
“他是莫日根,是我身边的神箭手。在这草原上,危急时刻一个神箭手比一百个骑兵都更管用。”他眯眼垂首望来:“你为何会选他?还是,你根本就知道他名字莫日根的含义就是‘神箭手’?”
兰芽便笑起来:“我哪里懂什么莫日根是神箭手?我只是记着——那****把我带回来扔在地上,就是他上前要绑了我!”
巴图蒙克挑眉,莫日根尴尬地搓了搓手:“是我。”
兰芽便咯咯一笑:“我总以为,亏欠过自己的人用起来比较放心。草原汉子都是仁义的,他定然也会尽心尽力保护我,将那日的亏欠找补回来。”她说着朝莫日根眨了眨眼:“莫谙达,你说是不是?”
莫日根面上很是过意不去,便重重点头:“大汗,就将此事交给我吧。我保证给你带回一个活蹦乱跳的人来。”
巴图蒙克却碧眼幽深,还不肯轻易点头。
兰芽便忍不住小声儿跟莫日根嘀咕:“大汗这是怎么了?难道莫谙达你神箭手之名是白叫的,大汗对你不放心?这么大冬天的,草原上的危险也顶多就是遭遇几条狼吧?若是真的‘莫日根’,几箭连珠射出去,它们都根本没机会到眼前的不是么?”
对草原上这些直心肠的汉子来说,激将法往往最好用。莫日根果然一脸通红:“谁说我是徒有虚名?大汗这般审慎,还不是担心亦思马因中途设伏,会伤了你去?!”
兰芽故意傻笑:“亦思马因?亦思马因不是早都闻风而逃了么?再说他抓我干什么呀?”
莫日根一副很为兰芽智商发愁的模样:“别忘了你现下的身份还是大明使臣。若亦思马因捉了你,反向大明吹风说是咱们杀了你,那么爱脸面的你们明国一定会跟亦思马因站在一起。就算不派兵,但是只要开放大宁一线给亦思马因难逃喘息的机会,那就足够成为叫咱们头疼的了。”
“况且,”莫日根上下瞄了兰芽两眼:“况且你现在还是咱们大汗心尖儿上的人。抓了你,他就可以要挟咱们大汗。那到时候大汗讨伐亦思马因的大计,便又得因你而发生改变。”
兰芽便忍不住垂首一笑:“没想到,原来我的身份还这么要紧。一不小心,就因为我一个,都足够搅动起草原的风云,哦?”
莫日根便一眯眼:“你想干什么?”
兰芽笑起来,连忙摆手。她明白,草原的汉子虽性子比大明男子要更耿直些,可是他们终究是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武士,他们对于危险的直觉一点都不差。
“我是说,就因为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这样重要,我便跟不敢大意,得时刻提醒自己别给大汗和莫谙达你惹了乱子。”
“就这么决定吧。”巴图蒙克终于答应了下来。
翌日两人便启程。巴图蒙克还派了三百名勇士散在周围巡护。
虽然有莫日根的提醒在先,兰芽却还是坚持去了王帐所属万户区域的最边缘地带,去了天气和地理条件最不好的草场。
草原也有等级,那些在天气和地理条件最不好的草场放牧过活的,一定是王帐之下地位最低的牧民。
兰芽一户一户走过去,不光发银子,还首先统计了他们各自的粮草损失、牛羊死亡,库存粮草的多少等具体情形,然后再根据这些统计发放银子。
莫日根一路尽职守卫,并不多话。只是有一回实在忍不住了才说:“给他们银子有什么用?咱们草原不同于你们明国,不是有了银子出了门儿就能买到粮草和木炭。这些银子对于他们来说,不过就是硬邦邦的石头,暂时根本就派不上用场!”
兰芽却偏一偏首:“可是这终归是银子啊,有总比没有强。”
莫日根只得摊手:“随你。”
兰芽便叹口气:“算了,莫谙达就别跟着我一起劳累了,我挨家挨户去发银子,莫谙达就在外头等我好了。”
话不投机,莫日根便也乐得在外头跟几个卫兵一起拢火闲话,兰芽自己继续背着钱袋子挨家挨户去。
见没有了他们跟着,兰芽才放下心来用汉话与这些贫苦的牧民们试探着交流。
这里虽然是草原,可是王帐之下并非都只是蒙古人,也有许多的中原人。这些中原人或者是战时的俘虏,或者是河套地去的百姓,或者是被草原劫掠而来的工匠。他们因为血统而被贵为草原部族里身份最为地位的阶层。
兰芽此番费尽心力策划送银子济困这件事,便是为了寻找这些人而来。
爹爹当年在草原都做过什么,王帐里的人不会跟她说实话,她唯有找到这些生活在草原多年、一直在卑微和穷困里挣扎的中原人,才能找到最贴近事实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