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七点,正值夏天,天不算黑,一场大雨过后,驱赶掉闷热,送来清凉。
路上湿湿的,地面坑洼的地方储蓄着雨水,还没来得及蒸发掉,有几辆马车徐徐的在小街上移动着,刚下班的人们走在路上说说笑笑,谈论一天工作中的事情,获得些许的放松。
不喝酒馆前树立了一块小黑板——那是新的,上面写道:本店今日大促销,消费满300元送一打新酒。
陆陆续续有人走了进去,倒不是因为门口放的促销公告。他们是这里的常客,已经在这家从外面看老的不像话的酒馆喝了好多个年头了。
促销,对常客来讲,只是一种意外的惊喜,却又并无过多的惊喜。
不喝酒馆是一家老酒馆了——这点单从外观就可看得出,自打老街建好的那天起,酒馆也开始出现,那也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酒馆的三代掌门人,便是成家的三代人,如今传到一个叫成先的年仅十九岁的小伙子手中。
老板在变,酒客也在变。他们的父辈常在这里喝酒,受父辈的影响,他们也养成了这样一个约定俗成的习惯,每每工作之后来这里弄几口浸浸嘴,与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侃侃大山,说说笑笑,释放一下压力。
有的面孔还是老面孔,有的面孔是新面孔,无论新老,他们喜欢这里,喜欢不喝酒馆。这里就像是一个避风的港湾,似乎能抵挡住外界数不清的压力,作为一个保护伞,保护酒客脆弱的内心。
现在的不喝酒馆,就热闹起来了。
天凉,外面竟然感觉有些冷,进入到酒馆后暖和多了,点一杯自己喜欢的酒,要是手头阔绰,再来几盘小菜,挑选常坐的位置,坐下来吃吃喝喝,碰到朋友熟人,邀来一起分享。
如果哪个朋友愿意花钱请客,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谁不想白吃白喝啊。
自己吃的喝的痛痛快快,反正用的是别人的钱,自己丝毫不用为之担心。多好的一件事啊。
成先在吧台正在擦拭着酒杯,对于酒馆来说,酒杯是非常重要的。首先外观要好看,让人看了就有想喝酒的欲望,其次是干净,或者这两点可以进行一下交换。因为,干净太重要了。
酒馆的工作人员共有五个人:一个厨师,两个服务生,一个清洁工,还有一个老板。
平时没什么事的时候,成先就喜欢在吧台擦杯子,这个喜好大概是从他五岁的时候产生的,那个时候个子较小,于是整个人就坐在吧台上擦杯子,擦擦擦,十三年过去了,他终于不用坐在吧台上擦了。
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擦杯子是次要的,观察酒馆内的情况才是主要的。
不得不说,成先具有异常敏锐的观察力,特别喜欢观察周围一切事物。就算蹲在路口一天,也不会感到有丝毫无聊。
动的、静的事物,那都是老天的恩赐,观察他们你就能得到某些东西,这些东西或许只是空的,飘渺的,但你的精神上却获得充足。
成先就是这么想的。
今天老钟请客。
老钟是酒馆的常客,五十多岁,已经在酒馆喝了三四十年的酒了,每天傍晚七点都会准时来这里喝个一两杯。
老钟老钟,他不姓钟,本是姓陈,至于叫陈什么大家也都不清楚。老街上的人往往都这样,大家都是几十年乃至上百年的乡邻了,熟的不得了,叫的都是小名或者绰号,一旦问起真实姓名,傻眼了,眼睛眨巴眨巴半天,也放不出个屁来。
老钟是开钟表店的,平日里修修卖卖钟表。可不要小瞧了这些钟表,可都是他自个儿亲手鼓捣出来的。外表粗陋的价钱不贵,算是在人们的承受分为之内,而那些精美准确的钟表,是专为富人提供的。
因此,数十年下来,老钟在老街上大小算个富裕的老头了,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老街著名的表王,许多外地人都闻讯赶来希望能买一块表。
可毕竟是纯手工打造,过程慢,数量少,价钱也就蹭蹭的往上涨。
有人笑说:“老钟要成咱们老街的首富喽!”
老钟连忙摆手:“还早嘞,还早嘞,我这点钱哪能和成家比啊。”
(乱入:成先心想:这不屁话吗。我家可是三代人经营这个酒馆,钱能不比你多吗?!)
老钟请了平时要好的几个朋友围坐在酒桌前,招呼服务生上酒菜。
大家都很好奇,问老钟今天发什么疯请客。
老钟一脸的灿烂笑容,抿了一口酒清清嗓子,才开口道:“有件大喜事儿告诉各位,我,哦,不是我,是我儿子,我儿子要结婚了!”
大家一愣,片刻之后响起如雷般的掌声。
“祝贺祝贺!”
“哎呀,大喜事儿,祝贺老钟啊!”
“到时候一定要请我们啊!”
老朋友们使命儿的鼓掌,其实他们内心是这么说的:
“真他娘的操蛋事儿,又要破钱了。”
“什么意思嘛,早说不就好了吗,自己就不来喝这顿酒了。”
“妈呀,鸿门宴啊这是……”
老钟家里就一个儿子,老夫妇俩宝贝的不得了,后来儿子到外地干活去了,过了年就要三十岁了,可是媳妇还没取,老俩口急得上蹿下跳,四处找人说媒,可是儿子不愿回来,说是要找一个外地姑娘。
今天早上,老钟收到一封信,是儿子寄过来的。这小子一年里难得写封信,一般都是大事情。迫不及待的拆开来一看,果不其然,信上说他会带媳妇回来。
“臭小子,还害得我们瞎着急,敢情老早就有了啊。”老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告诉了老伴,关了店门之后,火速赶到酒馆,掏出三百块钱说要请客。
满三百送一打新酒。
老钟和他的朋友们喝的酩酊大醉。
只不过,醉的原因不同。
成先在边上早已目睹了这一切,别忘了,他可是又极具敏锐的观察力,早就看穿那帮所谓老朋友的心思了。
“人啊,就是这么虚伪!”
感叹间,酒馆门被再次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