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长生无道（四）
青绿爪子掐住方塘的脖子，将她推得老远。方塘被掐得喘不过气，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滴落在青绿皮肤上，绽开朵朵血花。墨严的手臂不断伸长，将她推到空地边缘，悬空提起。
星夜无月，唯有风声不绝于耳。方塘全身疼痛难忍，无力地任由它提着。
“呜呜……师……呜嗷……”墨严摇晃着大脑袋，不断呜咽。它掐住方塘的手时而用力，时而放松，意识似乎还在剧烈挣扎。“呜嗷……嗷……”
墨严剧烈地颤抖起来，又叫又跳，垂在地上的另一条手臂，疯狂地甩动起来，风摧雨残地扫到四周一片高树，但紧掐着方塘的爪子却微微松开了。
得了一丝喘息，方塘颤抖地抬手，五指抓住那粗糙的青绿皮肤。
“乾……坤无极，风雷、受命……”方塘气若游丝，指尖不断颤抖。随着咒文艰难诵出，她的指尖腾地窜出数道火焰，如游蛇般顺着长手臂，急急冲向墨严。
墨严如此模样，已然没救了，那便在他彻底失去人性之前，送他离开。
墨严吃痛，竟厉声嚎叫起来。它狂乱地摇晃着方塘，手上力道时大时小，似要将她捏碎，又似要将她丢开。火焰窜上它的肩膀，它跳起来，甩开方塘，未等她落下，另一条手臂便直冲而来，将她贯穿。
手臂迅速抽出，方塘直挺挺地往下坠。她眼中，天幕广大深远，星河依旧璀璨。无数石块漂浮在半空中，随风而动。她不断下落，看着血从身上飞溅而出，在空中绽出美丽花朵。
一切到此为止。
方塘闭上眼，风如刀刃从身上刮过。她能感到身体在渐渐变冷，变硬。但意识即将散去之时，身下金光乍起，风刃散开，尖锐化为柔和，稳稳将她托住，直到落在地面上。地上，金色法阵缓缓运转，点点光华自法阵中升起，落在她的身上。
光华绽出金莲，盛放之后又凋谢。方塘身上的伤口渐渐愈合，一股暖意在体内化开，连灵脉中也渐渐有灵力开始运转。她抬头向上看，悬崖高不可攀。嘶吼渐渐远去，最后只余四周沙沙树响。
此时，方塘已如获新生，身上无伤，灵力充沛。身下的法阵褪去光芒，停止运转。她伸手摸了摸地上的朱砂法阵，心中颇为吃惊。在她身后，是一扇紧闭的石门，黝黑的门上刻满了纹路，朱砂填满沟壑，画出了一副诡异图案。
她从监牢里逃出，又陷入了一个未知的境地。
四人进入这秘境结界，最后只剩下她一人。她心中悲痛，无法自抑。但此刻不能在这里踌躇不前，她还想出去，告诉外面的人，这里不是什么世外桃源，而是人间地狱。
方塘从地上站起，走向石门。刚一走近，石门便缓缓而动，向内打开。内中漆黑一片，只有一片腥风迎面扑来。她犹豫了片刻，抬脚迈入。门在她走入之后，重重合上。随即前方点起烛火，从眼前一直往前铺开。前方有路，笔直而狭窄。她一路走去，所过之处，烛火一一熄灭。小路尽头，又是一扇石门，石门敞开，热浪翻滚着向她冲来。
这扇石门后是深渊，底部岩浆滚滚，火光冲天。四周崖壁被烧得通红，连深深钉入崖壁上的铁链也亮着不可思议的光。铁链上环绕着奇妙的符文，透着一股强大的威压。
方塘扶着石门，小心翼翼地探头向下看。
崖壁上无数铁链向同一方向延伸聚集，缠绕着某个东西，将它悬在岩浆之上。崖壁边有条一人宽的小路，呈螺旋状盘旋向下，尽头深入岩浆中。
距离太远了，方塘看不清铁链究竟缠着何物。在她正前方的对岸，也有一扇石门，门上一样刻着奇怪的图案，一样染着鲜红的朱砂。她施了一个轻身术，又放了一个落雨术护体，让清水化成数条锦鲤，环绕在身边，确保自己走上崖壁小路时，不会被灼伤。
方塘一踏上小路，身边的锦鲤便化去一只。热浪一阵阵扑打她的脸庞，她整个人像是刚从水中被捞起似的，从头湿到脚。她谨慎向前，目标是正前方的石门。途中有小石子被她不小心踢下深渊，刚一落下就被热浪化去，散为白气。锦鲤用完了，她便再施法术，待到摸上那扇石门时，她已用去了百来只。
石门不推自开。与身后的灼热不同，门后大殿一片冰凉冷肃。
方塘走进殿中，发现这里是神殿后方。朱红织锦从石梁上垂下，每一块的花纹皆不相同。神殿大而宽敞，织锦层层叠叠地垂着，袅袅白烟游弋其间，朦胧飘渺。方塘穿过织锦，绕过石柱，来到前殿。殿中红光摇曳，香气混杂着血气刺激着她的鼻子。有些织锦被撕裂，残破的布块凌乱地散在地上。地上有几具尸体，皆一身古朴，脸上带着怪异的面具，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伤痕。
一剑毙命，干净利落。
方塘伸手去想去掀面具，但面具似乎和血肉粘合在了一起，怎么也掀不起来。她信了墨严对这些面具人的猜测，面具背后大概也不是人。放弃去看那面具下的面容，她环顾四周，神庙中心立着一座女神像，神像庄严肃穆。她上身为人，下身为蛇，一手执着矩尺，静静注视着她。
“这是……女娲大神。”方塘低声说道，随即躬身行礼。
这里是女娲神庙？将死之时，竟是被女娲大神所救？
但为何女娲神庙所在的地方，会有那些怪物？还有那仿佛没有尽头的深渊牢笼？
方塘不解，她抬头看向神像，乍一看去，神像庄重大气，但细看过去却杏眼桃腮，姿容瑞丽。而神像下的神坛只放着一个剑架，架上没有剑。
这是女娲？这不像是女娲。
方塘心中闪过一丝不安。神殿中香气弥漫，白烟如丝如缕。整座神殿沉闷压抑，她的意识被熏得有些混沌。这时，她看见神像微微颤动，手中矩尺开始发光，光芒散去后，矩尺缩小，飞落到她面前。
这是一把玉尺，长一尺二寸，通体剔透有光。
方塘犹豫了片刻，伸手接下。这一触，整座神殿突然颤动起来，她的脑海中瞬间闪现无数不曾见过的画面。天火、熔岩、铁链、长剑、有张男人的脸、有具残破的干尸……长剑划空，剑气化为巨龙，巨龙咆哮而过，五色碎片散落苍穹……
方塘心中一惊，手上顿时一松，玉尺险些摔落在地。这些画面是什么？她心中满是疑问。未等她细细思考，颤动的神殿突地平静下来，神殿外响起了一声声号角，悠长有力。而号角声中，有股骇人的威压在迅速靠近。
遭了，她拿了别人的东西。主人立刻就发现了。
方塘想放下玉尺，但手却不由自主地将玉尺在怀中。眼看这殿外的威压越来越近，她顿时慌了神。那骇人的威压表示来者修为之高，高得她触摸不到。四周没有可以隐藏的地方，而即便她躲起来，凭着对方那高于自己许多的修为，立刻就能把她揪出。
威压来到了神殿前，大门即将被推开。
方塘急中生智，抬头对神像道：“神上若是要我收下这玉尺，便送我出结界。否则……”她便先毁了这玉尺，再自尽。可话未说完，身后石门便被威压震开，杀气如潮水般涌进大殿，将扬起的织锦撕得粉碎。碎片飞扬间，她惊恐地回过头，眼前金光乍起，刺得她睁不开眼。
待不是那么刺眼了，方莲这才放下捂住脸的手。她眼前漂浮着一把玉尺，身边是娘亲的白影，脚下所站的还是方才的黝黑地面。
“你可都一一看清楚，感受到了？”方塘的白影问道。
方莲与方塘一起，重新走过过去那段悲伤、痛苦、有令人惊恐不安的隐秘。
“之后，我便被女娲大神送出了那中心结界，回到结界外的同门身边。”不等她回答，方塘继续道：“原来不止是进入结界的四人遭遇了大难，连守在结界外等消息的各派人马也都遇上了意外。”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墨临师兄当时还活着，一见我出来，便领着剩余的师兄弟退走。回到师门之后，我才知道后来结界还打开过一次，只不过不等众人进入，便有一群妖魔奔踏而出，大开杀戒。因事发突然，各派都受到重创。”说到这里，方塘叹了口气。“我在师门中休养了好一段时间，期间频频被掌门及各位长老传讯问话，他们都想知道结界内究竟有什么，我安然无恙地出来，是否遇见了什么仙缘机遇。”
方莲愣愣地看着她。她一路看着娘亲从最开始的意气风发，到最后的惊慌失措。满心悲怆与痛苦，无人诉说，只能藏在这小小的玉简中，等待有缘之人来开启。
“不见他们提起死去的三位同门，却满心欢喜地不断地逼问我。我只告诉他们，我在结界里遇见了妖魔，漫山遍野的妖魔。三位同门因此殒落，而我仓惶逃出，并没有遇见什么机缘。但他们不信，甚至派人监视了我的一举一动。”
“你若是问我为何不把玉尺交出去。我也只能告诉你，那玉尺不是普通法宝，有搬山移海、度量天地之能，内中还有一部功法，是难得一见的神器。而隐隐之中意识里似乎也有个声音在告诉我，不能让这东西出现在世人面前。”
“若是让他们知晓我从秘境里拿到了这样的东西，他们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再次进入那地方。到时候……即便门中几位出窍期长老同时出手，我无法想象会发生怎样的惨剧。”
方莲看着漂浮在半空中的玉尺，伸手去摸。指尖一触到玉尺，一声凄惨的尖叫刺入脑中，吓得她猛地缩回手，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一年之后，我逃出师门。为了不让他们找到，四处躲藏。这期间我走遍云中界许多地方，翻遍了无数典籍，才知道这玉尺果真是上古神器，长生尺，内中的功法是灵娲素女诀。神器所在之处本该清净圣洁，但实际上却是妖物环绕。这是否说明神已抛弃人间，因此关闭了通天之路，导致千万年来，无人能修成仙身？那从上古至今，无数修士汲汲营营，又是为了什么？女娲大神让我带出这玉尺究竟是何意？”
方塘将她所知一切缓缓道来。
“这长生尺与秘境之事，纠缠我一生。如今我已不在人世，神器与内中功法便交予你保管，莫要让他人知晓。”方塘郑重其事，将长生尺送到方莲手中。
看着那如玉一般的长生尺，方莲突然想到，莫非娘亲和村人就是因此而死？娘亲躲在这偏僻之地，为的就是隐藏这个秘密？
“我躲了许多地方，最后都会被找到，今次恐怕也是如此。师门的做派我非常了解，这次我是否……连累到了其他人？”
柔和的白光褪去，方塘露出了年轻的面容。她看起来十六七岁，如花一样美丽。
“娘……”方莲想起村子的惨状，眼睛一红，落下泪来。“大家都死了，连个尸体都没有留下……”
但这个方塘显然听不到她说的话，现出面容之后，她的身影开始模糊，逐渐消失。方莲伸手去抓，想将她多留一会儿，手却穿过那身影，仅抓到了最后一句话：“你能进入这秘境，是否与我……”
话未说完，白光刺入方莲眼中，巨大的冲击力将她从幻境里推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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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完了，这段剧情终于写完了，好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