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宛如藏青帘幕，幕上繁星点点。从山下向上望去，连绵起伏的群山在云海中蜿蜒远去。方莲与楚横波下山之后，便沿着郊外的小路从侧门进城。这里是修仙界的连云城，云海之下，连云城沉入夜色中，却没有夜晚该有的宁静，反而喧嚣热闹。
连云城里居住着不少修仙家族，有门中弟子的亲族，也有一些不属于任何派门的散修。与昭城不同，这里属于云门管辖，没有衡天府，也没有素善堂。
“这是南海鲛绡，这是汨罗山的清净石，这是封沛古林的女萝藤……全是好东西。”连云城城北客栈上房里，方莲看着楚横波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件件市面上难能一见的奇珍。她身后站着两个练气初阶的修士，据说是从留洲本家来的下人。
“你要炼法宝？”方莲看着桌上玲琅满目的材料，问道。
楚横波却摇头：“早着呢。我是在为一年后的云桥仙会做准备。”
云桥仙会，是云门不定期举行的选拔会。门中上下无论修为，无论身份，每个人都能参加。仙会选出排名前二十的弟子，其中内门二十人，外门二十人，随门中长老前往槐生山里的槐生秘境历练。槐生秘境内有许多无主法宝，全都出自以云门为首的几派炼器修士之手，其中不乏珍品。对内门弟子来说，前往秘境能除了历练外，还能获取意想不到的法宝。对外门弟子来说，除了上述的两个好处外，还能拜门中高阶修士为师，运气好的甚至能被平日完全见不着面的真君元君们挑走。
“我进门时间也不短了，作为楚家的大小姐，怎么也给得自己找个好靠山。”楚横波拣起一个玉净瓶，摆弄着。“你看，这是石中圣手炼制的法宝，枯枝也能重新发芽。”她看向方莲，发现她对这话没什么反应，也对玉净瓶没什么兴趣，只好别开话题，继续说云桥仙会。
要成为入门弟子，除了云桥仙会外，每三年都会有一场小比。通过小比的外门弟子可在来年选择拜到哪个修士座下。只不过这些修士年纪轻，修为一般，若非可看到前途无可限量，资质优秀的外门弟子都看不上这些人。
楚横波四系灵骨，如今是练气大圆满，以这样的资质和留洲大族的出身，怎么也要元婴以上的修士才配做她师尊。
方莲倒不是特别在意师承。靠山再大，自己不够强大，也是无用。
楚横波又挑拣了一阵子，把中意的东西收回自己的乾坤袋里后，让下人将剩余的收起，才同方莲一起出了客栈。连云城城北与其他地方相比，十分冷清。两人离开的这间客栈，即便是入夜后，也是空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客栈右边一排是布庄食肆杂货店，左边是药铺武器摊珠宝馆，药铺对面是一间书斋，无相斋。
两人在杂货店里照着采买单，搜罗了一堆的东西。灵符、丹药、炼器用的材料，还有空白玉简……云门虽有月例，也有每月定量的灵符丹药，但她们这种境界的弟子，临近筑基，修炼都甚是疯狂，物品的消耗量自然也大。不过好在云门月例十分丰厚，一旦缺了什么，几个人凑一起列个清单，找时间下山采买便是。
采买完毕，两人分开，楚横波要去钱庄，方莲则转身去了无相斋。
比起昭城那小小的三层小楼，这里的无相斋特别气派，斋主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修，脸是圆的，身材也是圆的。书斋里没有五福木偶，只有十五个貌美如花的侍女，生意极好。
方莲没敢去问昭城的情况，但心里总是惦记着，每次路过书斋都会不由自主地朝里张望，似乎想寻什么，却有什么也寻不到。日子久了她干脆每月挑几天进书斋，拿本闲书找个地方窝着。一来二去，侍女们也知道了有这么个云门弟子，时常来书斋。
方莲一进门，便有人笑吟吟地迎上来。
“方道友，老规矩？”来人是个红衣女子，姿态婀娜。
方莲点头：“断红姐不必介意我。”
断红莞尔一笑，道：“我可不是特意来迎接你的。今日人多，这儿可没你的位置了。”
方莲一怔，扫了一眼书斋，一排排架子前全是人，乌泱泱的都是脑袋，且大多都是门中弟子，便问：“今天是什么日子？”断红回道：“大约是你们门里哪位长老又给弟子出了什么难题，都上这里求答案来了。”说罢，掩面而笑。
方莲又看了人群一眼，这书斋大厅分为两部分，一边存放功法玉简，一边摆满了各种书籍。修仙界里玉简才是值钱物，既能随身携带，还能注入灵气制造幻境，修士们将其当成存储功法秘录之物。相比之下，纸却不值一钱，会被印在纸上成书的都是些打发时间用的闲物，比如先前方莲看过的那些话本。
“那还有其他地方么？”方莲再问。难得来一趟，总不能刚进门就又离开。
断红道：“二楼厢房倒还留了几间。你随便挑一间就是了。”这时，有侍女轻轻走到她身边，低头耳语了几句。她小声交代着，摆摆手让她离开。“客人太多，我便不招呼你了。你自己上去吧，房名是中孚。”
方莲看着她走开，引着几个身穿黄绿衣衫的人上了楼。因那颜色太过引人注目，跟竹笋似的，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之后，方莲自行来到书架前，随手抽了几本闲书带着。无相斋到哪都一样，不仅卖书，还供人借阅。以前方莲没钱，只能出卖自己的劳力来换取借阅玉简及使用修炼室的资格，碰都不敢碰这些闲书。但现在她想看多少就看多少，丝毫不用在意囊中是否会羞涩。
只可惜，这里不是昭城那间无相斋。
方莲抽出一本《蓬莱玄夜抄》十六，紧挨在一旁的第十七本也被抽离了书架。她瞥了一眼拿书的人，蓝衣白衫，背着锦布包裹的长形兵器，若不是那一头微微发黄的长发，他看起来就和普通的弟子没有什么两样。
不过就算发色微黄，大概也是个普通弟子。
方莲看他时，他也回望方莲。视线交错之后，便各自移开。
初拿到《蓬莱玄夜抄》，方莲以为是娘亲的修炼笔记，一二三四地竟然还出了许多本。但翻开来后，才知道这不过是修仙话本，里面记载了许多光怪陆离的小故事，撰写者名叫白道人，就是那个喜欢写大家少爷小姐离家闯荡，最后却碰得满头包的修士。
娘亲竟会拿着这闲书的书名来作为笔记名，方莲也是没有想到。
无相斋有三层，从一层大厅的台阶向上走，往左边是修炼室，一共三十二间，往右边走是厢房，专供客人休憩读书用。厢房也有三十二间，两边加起来一共六十四间房，以卦象为名。
走廊两边的墙上挂着古画，古画前放着小方桌，桌上有盛开的花，同昭城那间没有两样。方莲一路走过，寻找门外挂着中孚木牌的房间。
正如断红所说，厢房几乎也是满的。走廊里人来人往，热闹却嘈杂。“中孚”在走廊尽头，很偏僻，但旁边的厢房却也是满的。
她似乎运气不错，正巧遇到间空房。
方莲进门，将书放在桌上，先给自己倒杯热茶。房间有窗，面向街道，从窗内朝外望，能看到满天星斗下云雾缭绕的宸山，还有一片灯火璀璨。
方莲趴在窗台上看了会儿风景，看到楼下大门口又进了几个竹笋似的人后，便抱着书靠在了榻边的墙上开始读。翻了半本，有些困顿。她闭上眼睛想睡会儿，却听到隔壁厢房门推开后又关上，似有许多人一拥而入。一个、两个、三个……原本安静的厢房顿时挤得满当当的。她把头靠在墙上，能听到隔壁的骚动，还有吵闹声。
修士的五感随着修为提升，日渐敏锐。厢房的墙也不是像修炼室那般厚实封闭。方莲能很清楚地听到里面的说话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叽哩咕噜的不知在说什么。那语言有些奇怪，但也不是奇怪到让人听不懂。
方莲被吵得睡意全无，只能靠在墙上，睁着眼听他们说话。在那古里古怪的语调中，她似乎抓到了些只言片语：路在西南，走东北、徐熙、明玉……
听起来甚是可疑，但连串起来却不知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