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方莲坐在床上，不安地扭来扭去。方塘紧紧抱着她，生怕她一个不小心从床上滚下去。屋外喊声越发凄惨，方莲既好奇又害怕，想推开娘亲的手，到外面去看看。这时，屋外传来了方琪的喊声。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擅闯民宅！”质问声中夹杂了木门被踢开的声音。方莲突然有些害怕，往方塘的怀里缩了缩。却没想到，方塘突然起身，小心地抱着她从床上下来。
“娘？”方莲喊了一声。方塘悄悄示意她不要说话。只听屋外方琪的质问声又急又快：“我不知你们在说什么！村里没有这个人！”话音刚落，便又听到屋内瓷器被砸落地的破碎声。方莲害怕，双手不由得抓紧了方塘的肩膀。
方塘抱着方莲，从后门离开，轻手轻脚走进厨房。许是太久没有下床走动，仅是这小段距离，她也走得大汗淋漓，脸色苍白。
厨房窗外，月色朦胧，美得清冷，冷得让人有些胆寒。
“娘，我们去哪里，弟弟还在屋里面。”方莲抱着方塘的脖子，小声在她耳边问。“阿莲乖，要听娘的话。以后娘若不在身边，你也要一个人好好活下去。”方塘将她放下，走到角落里，用力将装满水的水缸推开。她面色苍白虚弱，目光却冷静坚毅。
方莲不曾见过这样的娘亲。
水缸被推开，墙面上露出了一个不到半人高的小洞。可方莲一心想着还在屋里熟睡的弟弟，还有外面那越发大声的争吵，对方塘这奇怪的举动并未有太大的反应。
“娘亲？”等方塘伸手来拉她，要将她推进小洞里时，方莲这才回过神来。“娘亲你要做什么？”
方塘虽然虚弱，但双手依旧有力，她拉着方莲的手腕，急急说道：“阿莲你要听娘的话，乖乖在地窖待着。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地窖里有足够的粮食，够你吃上三年五载……”
方塘这时的声音，已没有了平日的柔和，带着紧张和沉重。方莲挣扎着，想要摆脱娘亲的双手。可方塘仿佛没看见她的挣扎，继续道：“以后娘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地活着，若是再遇到外面那些人……”方塘仿佛想到了什么，哽咽道：“若是遇到外面那些人，不要想着报仇，不要……去认他们……”
“娘你在说什么？外面有坏人，我去帮爹爹和爷爷，你的脸色好难看，还是回房间休息吧。”方莲不断摇头。她心中不断有恐惧涌上来，似乎再告诉她，若是进了那个小洞，她就再也见不到家人，再也见到娘亲。
方塘见方莲不肯听话，眼中闪过一丝懊恼。她伸手捂住方莲的嘴，将还未说出口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
“唔……娘唔……”方莲没料到方塘会这么做，挣扎得更加厉害了。可还未等她挣脱开来，却见方塘敛起神色，抬起手又落下，脖颈处顿时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方塘稳稳地接住瘫软倒地的女儿，紧紧地抱在怀里。女儿身上带着的那还未完全消失的灵力，很清楚明白地告诉她，危险在靠近，或许这次在劫难逃。她早料到这天会到来，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连仙都有殒落的那一天，人又怎能逃得过天纲所定下的命运。
她从来都相信自己的命运由自己做主。这次也同样……但也许，今次除了女儿，这里的所有人的命运被会被她所拖累。
方塘将怀里的女儿，放进小洞里的台阶上。小洞的大小正好能放进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方莲长得小，更是轻而易举就进去了。待将她安放好，方塘便把水缸推回原位。
厨房外，争吵声越来越大。那不分青红皂白闯进家里的人，似乎已经来到了院子里。屋里传来了婴儿的哭啼声，有人急急忙忙进了屋。
方塘拭了拭额上的汗水，理好衣服，调好气息，慢慢走出厨房，原路折返。
屋里，方丹书正抱着孙子，神色焦急地哄着。看到方塘走进，连忙道：“阿塘，阿莲人呢？外面危险，你不要出去。”岂料方塘面带悲怆地摇摇头，不言不语地走出去屋外院里那巴掌大的空地上，满满都是人。除了丈夫外，其他人均是一身皂衣，手持各式武器。
一见方塘出现，原本吵吵嚷嚷的院子突地就安静下来。为首的中年男子手持长剑，走上前，道：“碧环师姐，别来无恙。”
“多年不见师弟，师弟依旧那么精神。只不过行事却越发让人不待见了。大半夜的擅闯民宅，岂是一个修士该为之事？”方塘冷冷道。她虽已为人妇，但外貌看来，不过二十岁左右，中年男子喊她一声师姐，惊得方琪目瞪口呆。“阿塘，这些人你认识？他们在外面杀了不少人。他们为什么要杀人？”方琪见妻子与来人相识，忙问道。这些人凶神恶煞的，一进门便气势汹汹地质问一个叫碧环的人在哪。他怎知碧环是谁，连听都没听说过。
但来人却称妻子方塘为碧环。
“是我连累了你们，对不住。”方塘轻声道。中年男子手上长剑染血，剑身鲜血还未干，一滴滴落在地上，点出了触目惊心的红。她立刻就明白，外面的其他村人怕是凶多吉少。这劫难她或许难以逃过，但至少能保住方莲。
“哼。”中年男子冷笑一声，甩了甩手中长剑，血花飞溅。他仿佛没有听到两人间的对话，说道：“那师姐躲在深山老林里当一个村妇，就是一个修士该为之事？”
“我已不再是修士。现在不过是个渺小的凡人。你们为何劳师动众，跑到这荒郊野外来找我。”方塘慢慢摇头。“无论我躲到哪里，都逃不过你们的搜捕。但是我一点也不后悔离开那个地方……”她说着，看向中年男子。“今次落在你们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放过这些凡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是无辜的。”
中年男子哈哈大笑。
“师姐若是真心善，就该一个人躲得远远的。何必留在这里嫁人生子呢？”说话间，屋里又传来一阵啼哭。“师姐好歹是门中精英弟子，竟嫁给这种山野村夫为妻，若是让师伯知晓，他定会心痛不已。不如……”他抬起手，“我替师伯处理了这男人！”
剑光一闪，剑气直扑向方琪。剑气快，但方塘更快，她身形微动，手中幻化出一把长剑，横剑一挡，金石轰鸣间，空气中溅起无数火星。
屋里的啼哭声更响了。
方塘蹙起眉，原本恢复了血色的脸瞬间又白了，嘴角也溢出鲜红。
“阿塘！”方琪赶忙扶住她。他悄悄瞥了一眼父亲和两个孩子待着的屋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些人的凶残，方才他便见过了。他是一家之主，绝对不能在这时候乱了手脚。他无力做什么，也保护不了妻子，但起码不能给她添乱。
“师姐久未动手，反应也慢了些。若是以前，你只要一个指头，就能将这剑气化解。可惜了。”中年男子摇摇头，叹息道。“女子太多情，注定难以在仙道上走太远。师姐也难以逃过这规律。”
“然而你依旧及不上我。”方塘抹去嘴边鲜血，挽了个剑花：“身为修士，应当知道、明道、守道，最后才能得道。你的差别之心，那是比多情更大的障碍！”话音刚落，长剑乘风而出，倏忽之间便至男子眼前。他猝不及防，被一剑刺中眼睛。
惨叫声响彻天际，盖过了婴儿的啼哭。
方塘收剑，剑尖带出了无数血花。
中年男子捂着眼，嚎叫着后退。瞬间就被身后的人团团围住。
“师姐，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为何要伤师兄？”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有人提剑上前，剑身上的血早已结成血块。
“你们早就动手了，也配谈君子？”方塘叹道。她气息不稳，只能出这一剑，若是伤了对方，那情势或许能逆转，剩下的弟子不足为虑，但若是不中，这些豺狼虎豹一定会瞬间扑上来，将她撕裂。
“我们是修士，凡人怎能与我们相提并论。”又有人喊道。
“所以我离开几十年，你们的修为依旧停在原地，没有长进。”方塘勉强提气，握着剑的有些抖。
中年男子的脸满是鲜血，长剑落在地上，方才一身的盛气凌人，早已没了踪影。“你们还和她废什么话！杀！全都杀了！”他的神色似乎陷入了癫狂，挥舞着双手，鲜血四溅。
话音刚落，方塘甩出一道剑风，将数人的武器打落。人群起了骚动，不知该听令上前，还是该留在原地不动。
“……你们不是我的对手。”方塘道，她的额上又渗出了细汗，气力早已消耗殆尽。“识时务的，便速速离开。”不知为何，她生下儿子后，身体越发虚弱，身上的灵力也逐渐流逝，一天不如一天。这局面，她撑不了多久，若是能凭着气势吓退这些弟子，那便能救下这村里还活着的那些人。“若是不肯离开……”
“若是不肯离开，你当如何？”
方塘身后，有人接过话。那声音，清冷，冷得她的心猛地一颤，浑身似坠入冰窖之中。骚动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纷纷看向来人。
“阿……塘……”未等她回头，方琪睁着惊恐的双眼，瘫软倒地，鲜血从身下溢出，汇成血洼。他甚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便这样丢了性命。
“这村里的人，一个也别想活过天明，包括你。”随着这话音落下，一众弟子齐声应答，提起武器，四下散开。只有数人护着中年男子，留在原地。
方塘回过身，不去看丈夫的尸体，直面来人。
“师兄……”
少年一袭皂衣，手持拂尘，身长玉立。月光下，他身带微光，宛若仙人。风中道袍猎猎作响，仿佛在告诉她，世途已尽，眼前就是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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