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禾姑姑将元秋带到偏殿,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姑娘你刚才......太小家子气了。”
到底没有口出恶言,给元秋留了丝颜面。
元秋心中早已经将名声抛之脑后,她虽见识不多,可这宫里分明就是吃人的地方,哪里敢放任事态发展,真的被明妃留在宫里。
眸子眯起,细长眼形里盈满了泪水,元秋可怜兮兮的抓住秀禾姑姑的衣角,声如细蚊的说:“姑姑帮帮我,那些贵人都盯着我瞧,我只觉得心慌的很。往日里的规矩典范,哪里还想的起来。”
本就长的娇软,此时声泪俱下,秀禾姑姑的心也是肉做的,哪有不软的道理。
秀禾姑姑自己有一个女儿,当年她到了年岁被配出去嫁人。婚后得一女,可女儿刚刚出生,宫里明妃的六皇子诞生。明妃选奶娘时小心谨慎,瞧着谁都不放心。最后使了人,用了手段,又将秀禾接回了宫里。
入宫后,秀禾奶大了六皇子,身份比其他宫女高出许多,日子过的其实不错,还能攒下些银子送出宫去给丈夫女儿。可,女儿是她身上割下来的肉,从出生到如今,连相见都变的不易,秀禾哪里有不思念女儿的道理。
元秋的年岁与秀禾姑姑的女儿相仿,前些日子相处下来。元秋乖巧听话,秀禾姑姑对她颇有几分照顾。
手指狠狠地戳戳元秋光洁的额头,“你哟。”口气怪罪着,心里到底还是担心,不忘嘱咐,“等下娘娘来,你定要抢先请罪。”
“可记住了?”
这样善意的提醒,元秋自是顺从。急忙点头,握住秀禾姑姑的手撒娇,“我就知道姑姑对我最好了。”
秀禾姑姑忍不住笑起来,拍了元秋两下,这才转身出去侍候明妃娘娘。
前厅,明妃口风极紧,无论别人如何试探、挑拨,明妃都能做到兵来将当,水来土淹。
一番口舌之争下来,众人都落下阵来。不过今日她们来见到了有些结巴的柳家小姐,也不算是空手而归。陪座了半晌,纷纷告辞回自己宫里去了。
这些贵人前脚离开明庆宫,后脚明妃的脸色彻底垮了下来。怒气冲冲的往偏殿而去,秀禾跟在明妃身后,明白今日明妃是气的狠了。在宫里这些年,做派低调,并不代表真的无欲无求,明妃素来好强,从来不愿意在宫里那些女人面前丢半分面子。
刚才元秋的表现,显然是落了明妃的面子。
明妃刚踏进偏殿,元秋已经扑倒在她面前,跪在地上痛哭道:“娘娘,秋儿知道自己刚才的样子失了规矩,都是我的不是,娘娘责罚我便是。”
小姑娘的哭声分贝比普通人要尖利凄惨,小小的身子抖啊抖的,瞅着就令人心生不忍。
秀禾姑姑松口气,想着元秋到底不是个蠢的,这般先发制人,才能消散些明妃的怒气下去。抓住时机,秀禾姑姑急忙劝道:“娘娘息怒,六姑娘自小长在扬州,入宫前也没让宫里的嬷嬷教导过。到底是见过的世面少,今日有些胆怯,有情可原。”
明妃一口气憋在胸口,气的心肝都疼起来。
可,元秋跪在她的身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权衡利弊,明白今日若是真的发落了元秋,与元秋,甚至与柳家的三房都会结下心结。这绝不是明妃想要的结果。
无法,只能咽下这口气,亲自伸手将元秋拉了起来,叹着气说:“罢了罢了,到底是年纪小没见过什么。想本宫当年入宫时跟你差不多年岁,心中同样是忐忑不
安的。”说完却并不打算就这样让这件事情过去,扭头对着秀禾命令说:“她入宫这些日子了,你怎地也不好好教导一番,就从现在开始,别耽搁时间了。定要让她
明白规矩,明日跟着本宫去皇后那里,若是再出了岔子,本宫第一个整治你!”
明妃早看出来秀禾对元秋的维护,不过她的确需要一个台阶下。但,丢脸出丑这种事情,绝不能出现下一次。既然秀禾与元秋关系好,那她乐得用秀禾拿捏元秋,倒是要看看,为着秀禾,元秋会不会再犯错。
接下来,明妃亲自监督,秀禾手把手的教导元秋规矩。该如何站,如何坐,如何答话,甚至口吻语气,事无巨细。
明妃坐着喝茶,目睹秀禾手中的界尺挥向元秋并不怎么挺直的脊背。这样的影像似曾相识,当年她还是柳家女时,也是这样,被宫里来的嬷嬷严加教导,时常躲起来抹眼泪。那时候也曾对着母亲诉苦,可得到的,不过是心硬如铁的教导。
十几年如过眼云烟,到如今,母亲的样子早已经记不清了。仅存的记忆,就是母亲当年说过的,要‘力争上游’的信念。
眼睛渐渐有些湿润,明妃心底邹然一抽,在看元秋时,眼中便带着些许的同情。这宫里的路,步步艰辛,这样一个被父母娇宠大的女孩子,真的要重复她这样的人生吗?
所谓的怜悯之心不过一刹,明妃及时惊醒。这条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皇帝的年岁渐长,皇子间隐隐开始剑拔弩张。她自己不争气,如今失了盛宠,家族更是指望不上。柳三爷是有出息,可细想想当年柳家人做下的事情,明妃心中惊惧。
为今之计,只能抓紧了元秋。有这么个把柄在手里,不怕柳三爷不帮她们母子的。
元秋这半日下来,真是苦不堪言。在扬州时,多得是人夸奖她规矩好,家中教养好。怎知到了宫里,那些曾经引以为傲的家教,都成了错误的示范。
秀禾姑姑知道明妃心中存着气,下了狠手在教导。一来,当然是为了明妃解气,否则往后,少不得给元秋罪受。再者,这些规矩学来,其实无论元秋将来过什么日子,都是有好处的。
贵气与矜骄并不是谁天生就有的,都是通过后天的教导训练得来的。
好在元秋看着身子骨娇弱,性子却不是那动辄就哭天抹泪的,如此严厉的教导,硬生生的都忍了下来。
以至于第二日往皇后宫里请安的时候,明妃心中最后一点子不满都散了,反而好声好气的跟元秋交待,“皇后娘娘是个喜爱清静的,宫里每日的晨昏定醒,早些年都改成了十日一次。今日去,你把握好皇后娘娘的性情,可别出了格。”
元秋自然称‘是’,事实上,她没打算在皇后的宫里多说一句话。
皇后所住凤仪宫,比明妃的明庆宫高了不止一个档次。仅仅是宫人脸上带着威仪轻视的表情,就显示出了这座宫殿主人的尊贵。
当朝皇后娘娘,是当年在圣上未登基时便跟随的元后,患难夫妻,风雨同舟到了今日,即便男女之情早已经淡了,可夫妻感情还是很深厚的。更何况,皇后娘娘是当朝太子的亲娘,这又是另外一重保障。
元秋跟在明妃身后,低眉顺眼的请安。
没有允许,连抬头直视、打量皇后都是坏了规矩的事情。
唯一能接触到的,只有皇后的声音。威严冷漠的女声,没有半分热切与温柔,偏就是这样的语调,令人心中肃然起敬。
明妃让皇后瞧瞧元秋,不过显然皇后并没有什么兴趣,只让人带着元秋去偏殿等待。独留下明妃说话。
被带出正殿的元秋,松了口气,与皇后共处在同一个空间里,空气都变的稀薄起来。
心里难免猜测皇后留下明妃是要说些什么?安置坐下,宫人送上茶水点心后,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站着,与那没有生气的雕像一样。
元秋拿起蜜色茶盏轻抿了一口茶汤,香滑的红枣茶。正是适合她这么大的女孩子的饮品,想来这凤仪宫的下人个个都是细心的。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这样规矩严谨、心思细腻的奴才,也反射出皇后娘娘的性情。
一个人坐着,又是维持着秀禾姑姑教导的笔直如松的坐姿,难免有些不舒适。元秋左右观察下那些不动如山的宫人,稍稍地放松了一点后背的肌肉。
还没等松一口气,就听到有个清脆的声音质问:“你是谁?!”
那种做坏事被发现的惊慌感让元秋猛的坐直了身子,甚至嗓子还被未咽下的茶水呛到,在后宫里又不敢放肆的咳嗽,直憋的脸红脖子粗。
“哈哈哈哈。”
未等元秋恢复,那人又大笑了起来,态度很是恶劣。
元秋很是愤愤的扭头,望向这声音传来的方向。入眼是一张精灵般的脸,一双眼睛瞪的大大的,满是好奇的盯着元秋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