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到达黄道山山脚，黄剑心被摇醒。
“浪客，到了喔。”
说话的是秦立，黄剑心的大学同学兼室友兼好兄弟。
“我想去跟伯父伯母打声招呼。”
“先上山吧。”黄剑心揉揉眼睛，打开水瓶喝了一口水。
黄剑心的家就在山脚附近的村子里，走五分钟就能到家。村子不会长脚跑掉，黄剑心也不想现在回去听母亲的唠叨。
“东西先放你车上。”
车后座放着几个大袋子，都是黄剑心的。
还有几天就是春节，公司放假，忙碌了一年终于可以在接下来的假期里好好休息一下。巧合的是，大学男同学们提议来个男人的聚会，并且把聚会地点定在黄道山上。好兄弟秦立有车，黄剑心就趁此机会多买了许多年货。
“聚会结束后我不回市里。”秦立道。
“山上有酒店。”黄剑心回。
“你当我秀逗！你家有床我不睡钱多住酒店？”
秦立钱多，至少比黄剑心有钱许多。大学毕业后，秦立在父亲的帮助下进了某国企，五年内三连升。毕业五年买房买车娶妻生子，三十未到已然立足。
“我很久没回来住，估计房间里有虱子，或者被子发霉。”黄剑心望着窗外的细雨说。
“泥地里都睡过，还怕什么发霉被子。我出门的时候已经和李娟说今晚不回去，今晚我要和你爸拼酒。”
察觉到兄弟瞌睡刚醒，精神状态不佳，秦立也不多话，专心开车。山道，路滑，他得多加小心。
黄剑心确实精神不佳，昨晚他和李珺吵了一架，失眠了。打开车窗，黄剑心点了根烟。
车外，烟雨朦胧，云雾缭绕，苍山如画。从小见惯这些景色，黄剑心对这比水墨画还美的风景无动于衷。冷雨拍打在他脸上，有些刺痛。
到达山顶，车子停在了豪华酒店旁，几个熟悉的身影早已等候在门前。
第一眼就看到姜祖晖，黄剑心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姜祖晖身边站着一个化浓妆的女人，此女并非其妻子。此外还有几个同学也站在姜祖晖身畔，大家有说有笑很是热情的样子。
“秦经理，好久不见！”
车门一开，姜祖晖马上迎了过来，热切地握着秦立的手。
“上个月不是刚刚见过么。”秦立笑笑，以不易察觉的方式与姜祖晖保持距离。
“我对你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姜祖晖肥胖的脸一笑，褶皱都出来了。
“黄经理，别来无恙啊！”姜祖晖又热情地向黄剑心打招呼。
“秦经理，黄经理？”
“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姜祖晖煞有介事地跟从外地赶来的同学“介绍”。
大学毕业后，同学们都各分东西，留在本市的同学联系比较多，在外地的同学则不太知晓他人的情况。
“这位是秦经理，某大型国企高级经理。黄经理，辰天大酒店餐厅经理。黄经理，什么时候我们单位聚餐的话，去给你捧捧场，助你多拿些提成。”
姜祖晖说话的时候特别真诚，眼睛后绿豆眼笑得都看不到了。
然而，再迟钝的人也知道，这短短几句话已经插了黄剑心许多刀。
“行啊。”黄剑心微微笑道，“到时会给你们打王，呃，八折。”
“不行！”秦立马上接话，“姜科长这几年贪了不少钱，光回扣都不知道拿了多少，给他打折就是看不起他！你应该多收钱才对。”
“秦经理，药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我对得起天地良心。”察觉到秦立的脸色不对，姜祖晖脸上有些挂不住。
“你既称呼我为秦经理，那我们就说公事。”秦立冷着脸说。
“什么经理啊科长的，大家都是同学，直呼其名就好啦！”
“叫外号也行。”
“有谁知道曾怡来了没？”
“还有几个同学没到啊？”
有同学嗅出了火药味，连忙出来灭火。
“同学们都来得差不多了！立哥和黄剑心倒数第二，曾怡是最后一个。听说她新买了一辆白色宝马车。”姜祖晖连忙就坡下驴。
姜祖晖和同学一起进酒店，秦立和黄剑心留在酒店门口旁的观景台边抽烟。
“叼，这小子还是那么恶心。”秦立把烟头丢在地上，狠狠踩了一脚。
“我无所谓。”
黄剑心嘴上说的轻巧，可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很闷。
“前阵子他们单位要一批货，我打算不签字了。”
“别啊。”黄剑心很勉强地笑，“有孙子送钱干嘛不拿。”
秦立想了想，咧嘴笑道：“也对，孙子的钱不拿白不拿。”
两人一起接连抽了几根烟，直到一辆宝马车出现才停了下来。
一个西装革履的帅气男人下车，然后绕过车头去开副驾驶车门，曾怡走了下来。
“你们俩怎么在雨里抽烟？”
迈着优雅的步伐，曾怡款款走来。只见她穿着一件驼色风衣，精良的质地和合体的裁剪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材衬托得更加袅娜。左手拿着一条皮草围巾，右手提着名牌坤包，淡妆化得若有似无，当初纯真清丽如今变得精致妩媚。
听到曾怡标志性的嗲声嗲气，秦立和黄剑心对望一眼，笑了。
“因为在等你，看到你，我都湿了。”秦立大咧咧地说。
“讨厌了啦！”曾怡一脸娇嗔，“亲爱的，你可别理这个家伙，他是臭流氓！”
曾怡的男伴只是笑笑，并无不悦。
“好久不见。”黄剑心对曾怡点点头。
“好久不见。”浅笑抬了抬下巴，曾怡挽着男伴走进酒店。
“对了，不是说男人的聚会吗？怎么曾怡也来？”黄剑心不解问。
之前秦立提出参加同学聚会时，黄剑心并不想参加，如果社交界评选十大恶俗活动，同学聚会一定名列其中。
最毁青春的不是时光，而是同学聚会。
现在的同学聚会几乎都成了炫耀会，有的人炫耀车子房子，有的人炫耀收入，有的人炫耀妻子孩子，甚至有的人炫耀情人！同学聚会不是缅怀青春，祭奠纯真，相反成了如今浮躁社会追名逐利的缩影。“成功”的人洋洋得意，高谈阔论，不“成功”的人则自卑沉默。
黄剑心把自己归为不成功一类，但是他并不自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是他的人生信条。简而言之，低调。失败时不自怨自艾，到处诉苦；成功时不自傲自满，逢人夸耀。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秦立勾起一边嘴角。
大包厢里坐着二十多名男同学，女同学只有五名，这五位女同学都是当初班里姿色最佳的。其中，曾怡是班花。不过，包厢里有六个女人，第六个女人坐在姜祖晖身边。
大一刚开学，黄剑心为曾怡素面朝天但清纯可人的模样所倾倒，他偷偷给曾怡写了一封情书。可是，这封情书被曾怡拿到教室念出来，还楚楚可怜的说以学业为重不会谈恋爱，虽然没有署名但黄剑心还是感觉被扇了一巴掌。大二时，曾怡有了男朋友。大三时，有传曾怡脚踏n条船。大四时，曾怡买了一辆红色甲壳虫，据说是她父母所买。
不过，有一个人知道真相。秦立知道。秦立知道的事情，黄剑心自然也会知道。许多年前，还没有绿茶表这个词。
宴席开始，灯红酒绿，觥筹交错，男人为主的场合，自然是荤笑话满天飞。而在座的女同学因为姿色颇佳，自然习惯了男人前呼后拥，对这种场合并无不适之感。
黄剑心和秦立并不同桌，秦立被姜祖晖软磨硬泡拉到了另一桌上。黄剑心这一桌同学嗓门比较小，大家要么说段子，要么说荤段子，事业家庭什么的似乎被刻意忽略。而另一桌热闹非凡，各种敬酒此起彼伏。
“x总，我敬你一杯！”
“x主任，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啊！”
“x经理，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曾怡，你等我再赚几百万，一定会来娶你！”
“哈哈！几百万，没有几千万你还想娶班花！”
……
黄剑心看了看曾怡的男伴，对方淡定喝酒吃菜，和曾怡有关的各种荤素不忌的笑话他好像没听见似的。
“我才不要嫁给你了啦！包包衣服车子，我想要什么我家亲爱的都会给我买，我还稀罕你的臭钱！我要的是爱，不是钱！”
全场哄堂大笑，黄剑心也笑了。
“你要爱，嫁给黄剑心最好！”姜祖晖阴阳怪气高声说道。
听得姜祖晖这么一说，大家都看向黄剑心。黄剑心笑容僵硬，不知姜祖晖搞什么飞机。
“大一时黄剑心给曾怡写了一封情书，当时我都被感动了，一直记到现在。我想他现在还是爱着曾怡吧，不然怎么会独身至今！都说读书时的爱恋最真。”
姜祖晖端着酒杯走到黄剑心身边，刚想说话，却被秦立打断。
“你又不是心哥朋友，又怎么知道他没女朋友？”秦立站了起来，脸色阴沉地盯着姜祖晖。
大学时，黄剑心和姜祖晖起过冲突，但是没有当着同学的面撕破脸皮。不过很多人都知道，姜祖晖是个小人。
“他竟然有女朋友？我还以为没有，可惜我一直敬佩他痴心不改，原来只是我一厢情愿。但无论如何，我还是为敬佩他给班花写情书的勇气。倘若我像他一样出身农村没钱没背景没相貌没才华，一定不敢给班花写情书。来，我敬你一杯……”
大家都盯着黄剑心和姜祖晖，有些人脸上竟是有看热闹的神色。
在这尴尬的时候，黄剑心手机响了。
“我有女朋友。”黄剑心脸上挂起职业微笑，工作中他遇到过各种各样的猪头，姜祖晖这种的他见过。
“咦，真有！”姜祖晖出其不意抢了黄剑心的手机，快速按了免提。
“黄剑心，我们分手吧。”
李珺的声音自电话那头传来，整个包厢瞬时无声。
敛了笑容，黄剑心盯着姜祖晖，伸出手。
姜祖晖笑眯眯把手机还给黄剑心。
黄剑心拿回手机，顺便泼了一杯酒到姜祖晖脸上。
“等一下，我到外面说。”
黄剑心走出酒店，对身后的喧哗置若罔闻。
“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
李珺早早挂了电话，黄剑心把手机放在观景台栏杆上，掏烟，点燃。
秦立一脸愤怒的从酒店里出来，衣服上沾了酒渍。
“我打了那孙子一巴掌。”
“你打他作甚。”黄剑心淡然转身，面向观景台下方的悬崖。
悬崖看不到底，因为都是雾。
“叼！当初就不应该答应那孙子来参加聚会！”
秦立恨恨地拍着栏杆，不想把黄剑心的手机碰掉了。
“我的手机！”
黄剑心连忙伸手捞手机，身子一下越过栏杆往下坠。
秦立大惊，慌忙去抓，然而抓空了，眼睁睁看着他坠入浓雾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