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二一早，小辄子就领着留在寻香阁的一干人忙碌了起来。
打扫卫生是个细瞅活，上到横梁，下到床脚，都要给照应到。连续忙活了两天，众人都已精疲力尽，挨晚点灯的时候，觉得自己只剩下一口气的小辄子靠着双翻塌上有气无力的跟小辕子磨牙。
“啧啧啧.你瞅瞅我们这活计，鲜亮啊”小辕子很是自我欣赏。
“急啥，等香川他们回来，褥子这么一铺，幔子这么着一打，再把大灯烛点上，那才叫好呐。”小辄子不紧不慢的说。
“唉~~可惜咱这寻香阁位置不好，太北边了点，分来的主儿未必是得了宠的。”
“切！你才来几年，懂个屁，顺安帝在位时最的势的张贵妃先前儿就是住的这儿的。”
“顺安帝？”小辕子数数不咋地，撑着十根手指捋了半晌“你说的是六十多年前的事啦，张贵妃？…不就是襄北王的妈么！！…。当年顺安帝前脚刚往北走，他后脚就张罗着封宫夺政，最后不是被他亲叔叔给活捉了嘛，连带着张贵妃一起，哎哟喂，咱能不能先别羡慕人家吃肉啊，张贵妃临了可是被一杯毒酒送走的啊，这可不太吉利！”
“张贵妃自裁是在慎刑司，又不是在寻香阁，你激动个什么劲儿”小辄子不紧不慢道：“再说，咱们这里也算是宫里面有说法的。”
“啥说法？”小辕子来了精神头，他知道小辄子的干爸爸是伺候皇上更衣的冯全，宫里的老人了，知道的事儿多。于是里面去桌上到了杯茶，狗颠儿似得捧到小辄子面前：“辄公公，辄大爷，您得给我说说。”
小辄子也不客气，拿过来就喝，边喝还边说：“哎…这玉山的春茶没用雪水泡，味道就是不行啊！”
“得了，辄大爷，我说有的喝就成了，别挑了”
小辄子砸了砸嘴说道：“你还真别怨你干爹把你派到这地方，宫里待久了的人，看的透，看的远，你道是延禧宫，毓庆宫，坤祤宫那些地方好？万一乾坤一转你就得跟着倒霉！”
“张贵妃不也挺倒霉的？”
小辄子看了看他，一副朽木不可雕的样子：“张贵妃，你就知道个张贵妃，这寻香阁自开朝以来前前后后住过一十七个主子！”
“这么多啊”小辕子有点儿吃惊
“那是，这皇宫里可住的地方多了去了，从皇后到答应，一人一个地儿，住上三圈还能带个拐弯。好些地方年年打扫，可上头就是不点人来住。就是咱寻香阁，一朝皇帝也没落下，回回选秀都不空着。就拿顺安帝他爹来说吧，清心寡欲，后宫里只设了一个皇后，两个嫔。三个人，还点了个嫔来寻芳阁住着呐！”小辄子眯着眼睛道：“你知道这里面的原因么？”
“啥原因，风水好？”小辕子眨巴着眼睛说“张贵妃可不就是获罪了么”
“嗐！”小辄子哭笑不得“咱能不能先别提那倒霉贵妃啊，你再这么着，我就讲不下去了啊”
“你讲，你讲”小辕子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
“我讲哪儿来着了？”小辄子微微发愣
“为啥啊，为啥非得点上咱这地儿！”小辕子数数不行，记性还真不赖。
“得，是了，你道是为啥啊？”
“辄大爷，这不是只有你知道嘛”小辕子很是委屈
“有句老话你听过没？”小辄子说道
“啥老话？我去年五月才进的宫，一进门就分在寻香阁，接触的能人有限，要不是您辄公公来了，我哪能有好造化听到宫里的老事儿”小辕子一脸谄媚。
“这老话，现在不太提了，你没听过也不奇怪。说的是：‘南延禧，北寻香，同心寺的圣灰，沈大胡子的汤。’”
“南延禧，北寻香，这个我能闹明白，指的就是这皇宫里的延禧宫和寻香阁，后两句我就不知道了，再说，这四个咋能扯到一块呢？”小辕子问道。
“同心寺你知道吧？”小辄子问
“不就在后边翠屏山的半山腰上么，听说以前是没划在皇宫禁区里的？”
“同心寺当初就是个皇家寺庙，正四品以下的官员，家眷都是不接待的。后来承德四年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儿传出了个说法，说是同心寺大雄宝殿的佛像金身显灵，怀了孕的女人只要刮了金身冲水喝，生的一准儿是带把儿的。”
“哟，那可稀罕，这灵验么”小辕子顿时来了精神。
“哼”小辄子眯了一口茶，“你瞅瞅全德帝多少个儿子，三十八个啊，好嘛，够凑上九桌麻将，还外加俩看边胡的！”
“这都是刮金身刮来的？”
“啥叫刮金身刮来的”小辄子敲了小辕子一记脑瓜：“就你这张嘴，迟早得去老虎桥！据说是和同心寺的金身有莫大的关系，全德帝能生儿子，心眼子也好，临终前下了道旨，撤了翠屏山同心寺的禁军，说是要壮大咱大楚的人口，让百姓永享皇家之恩泽。”
“那就是让老百姓都来刮金身啊！”
“可不，这边禁军刚撤掉，那边同心寺的门槛就给踩塌了。不光京城的老百姓，就连河北，山西的都慕名而来。翠屏山差点都给踏平了。”
“那可不得的，都想生儿子啊，你就拿我们村的王十三来说吧，为啥叫王十三啊，就是因为前头有十二个姐姐，老子娘忙活到第十三个，才忙活出来个儿子。”小辕子叹道
“可怜同心寺那佛像，南朝定都京城时候建的啊，不到一年就给活生生的给挖塌了！”小辄子说到这里，不禁有点痛心疾首。
“唉~~~”小辕子也跟着叹了口气，像是也有点痛心。
“打那以后，同心寺才又恢复了禁军。”
“那还有一句沈大胡子的汤呢？”
“沈大胡子？沈大胡子谁都没见过，据说他那汤也是黑乎乎的怪味道，谁也说不上来里面搁了些什么。当年他在阳山街摆了个摊，自己从不出摊，只让小药童熬药卖药，每天只午时出来卖，午时一过，卖完卖不完的都收摊。”
“卖啥药？”
“还有啥药，生儿子的呗！”
“灵么？”
“不灵名号咋打出来的？汤还不贵，二钱银子一碗，每天一大锅，最多卖个三百来碗”
“那还不抢破头？”
“可不是，天不亮就有人排队，最后这排号的榧子倒是被炒到二两黄金一个”小辄子说着说着像是没了精神。
“乖乖，二两黄金啊”小辕子吐了吐舌头“都想儿子想疯了吧！”
“照我说有啥鸟用，保得了儿子未必能保得了孙子，你能保证这祖祖辈辈都是生儿子么？不过，至少人家是个全乎人儿，有个盼头，不像咱，两腿一蹬身后连个烧黄纸的都没有。”小辄子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睛。
小辕子见状，立马给提了茶壶，给他续了杯茶，安慰他道：“像咱这样的，还管啥身后事啊，家里穷，只盼着攒俩钱捎回去，在这里安安分分的，别给家人招祸就行了。如果运气好，升发了，咱也收个干儿子啥的，不就有人烧纸了么。”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屋里没点大蜡烛，一盏豆火忽明忽暗，照的小辕子的脸不甚清晰。
“好，好，小辕子，我道是杠三这么猴儿精的人怎么就收了你这个二愣子做干儿子，你能有这样的心肠必定能成的了气候。”小辄子正说着，外面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声音。
“哎哟，可算是回来了，累死了，人呢?”香川一边嚷嚷着一边用脚把门踢了开来，“小辄子，小辕子，人都上哪儿去了？”
“哎哟，香川姐姐，您可回来了”小辄子和小辕子连忙迎了过去
“接着，接着，累死我了！”香川把手上的一个大包袱交给小辕子就瘫倒在椅子上，恨恨的说：“这个死性儿的陶妮儿，慢的和牛拉磨一样，倒是耽搁了我大半晌的功夫。”
“海棠呢？她咋不跟着？”小辄子道。
“哪儿敢劳烦她啊，人家往掖庭转了转，就找她姨妈去了。”香川气呼呼的结果小辕子递过来的一盅茶水，一口气喝了个光。
“俗话说，能者多劳么”小辕子提溜了个茶壶，将杯子斟满，香川又是一口气喝完，可见是渴坏了。
“切，我算哪门子能者，顶多一个苦海里打杂的，告诉你们两个猴子，上头放出话来，这次选秀太皇太后必定要点一个来咱这里，大家都醒着点，可别说错了话迈错了步子！”香川道。
“我省的”小辄子道“北寻香么，不弄出点动静来，倒对不起这个名号了。”
三人正说的热火朝天，只见吱呀一声，门开了，一阵风吹了进来，引得桌上灯盏那个豆大的火苗动了动，廊子外的树桠印在和字纹的窗纱上，风一吹，摇摇曳的透着那份诡异。小辕子惊了一下，鸡皮疙瘩立马从脚心骨漫到了天灵盖。
只见一个人影从门外飘了进来，饶是见多识广的香川也有点汗毛孔只竖。定睛一看却又嗐了一声。“我当是谁呢，进来倒也出个响儿啊，满屋子的人都被你吓了一跳！”
进来的人倒也没啥歉意，只是说道：“哪叫你们不多点几盏灯，又不是缺这几个油钱！”
小辕子勤快，立马拿了个火折凑手把屋子里的灯都点上了。整个屋子顿时都亮堂了起来。
小辄子脸皮厚，看了一眼进来的人，立马粘了过来道：“海棠姐姐，哟，您老人家走亲戚回来啦，拿了这么大一个包袱，是啥好东西让我们也都开开眼啊？”
海棠没做声，瞅了瞅坐在细圈椅上的香川，脸上一红道：“香川姐姐回来啦，我还正找你来着，一过掖庭的门就找不见你了，我还道你找容霜姐姐去了，特地往玉寿宫走了一遭，结果也没寻着，这不？碰到我三姨，她给了我点尚金布，说是安妃赏的，要不咱几个分一分？”
香川没做声，坐在椅子上细细地打量了下海棠，确实比一般宫女生的强些，也称得上是俊眉修目，但行事怎么就那么不着调呢？好吃懒做，耍小聪明，生在富贵人家也就算了，偏生又是做丫鬟的命！
海棠被看的发憷，扭扭捏捏的走到香川面前，做了个福道：“好姐姐，别恼我了！”
香川看了看海棠抱着的包袱道：“尚金布宫里有规定，品阶在贵人以上的才能用，我不啰嗦你也懂，东西虽好，也要咱有那个胃消耗，否则啊，卡的脸红脖子粗的就难看了！把它收收好，等运道来的时候在用吧！”说着就往榻房走去了。
海棠在香川这里闹了个没脸，也不介意，挽着包袱一步三晃也跟着往榻房去，走了两步，似又想起来什么回头看了看冲着小辕子道：“我回来的时候正巧碰到了江德高，他让你把院子里的花草都松松土，这几天他们忙的厉害，暂时没有人住的院子就靠咱自己了！”
小辕子听了心里挺不舒服，啥叫没人住啊，咱这几个不就是人么，你不也是人么？正想抢白一翻，却被小辄子挡住了，小辄子做了个揖，扮了个猴子脸道：“得令呐，姐姐~~”
海棠看他这嬉皮笑脸没正经的样儿，翻了个白眼，就走了。
眼瞅着海棠走了，小辄子用胳膊杵了杵小辕子：“你看她那样儿，我都不稀得跟她多啰嗦，你今天刺达她两句，明天她就能告你黑状，你知道江德高是谁么，是她干娘的对食，这小子先前就是玉寿宫里一打杂的，前头一个主子随先帝去了，后面来的嫌他模样不周正，要打发他去北五所，也是这家伙运气好，不知怎的投到了姚老三的名下，找到了个侍弄花草的差事，干了几年倒是有模有样了…你说姚老三一辈子看人看的猴精，咋就收了这么个小人当干儿子呢？”正说着转身一瞧，小辕子扁个嘴，一脸倒霉的说：“我没做过花匠的活儿，怕做不来，明儿还是早起去司苑局去领点家伙，没个趁手的可不行！”
“祖宗，你还真打算自己干啊，那养他们司苑的那一帮子人干嘛的呀，咱们明天只管这屋子里的，院子里的事情一概不管，上头真派了主子来，还怕他们不收拾院子？如果没派，你明儿收拾了也是白搭！”小辄子道：“得，早点休息吧，往后派了主子来住，还有的你忙的呢！”
香川的消息没错，果然四月初九，新主子就入主寻香阁了，太皇太后钦点的，大学士方链之女，时年十六的方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