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海
在两千多年前的丝绸之路上,有一座曾经辉煌一时的城市——楼兰。但是由于沙漠的扩张,生态环境的日益恶化,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开始慢慢地迁往他处,现在已荒无人烟。在这座城市的废墟中,人们看到死去的胡杨树,在倒下的树干上,又次生出新的生命,演绎着生命的轮回,生生不息……
胡杨,是第三世纪残余的古老树种,6000多万年前就在地球上生存,它见证了地球亿万年的变迁,他历经岁月的磨砺,承载千秋万代的艰辛,面对风沙的侵蚀,有着视死如归般的坦然。活着是一种精神,死了是一座丰碑,倒了是一段坚不可摧的城墙。它的铮铮铁骨,它的浩然正气,它的不朽精神,都深深地震撼着世人。
没有太阳就没有火热的情怀;没有月亮就没有温馨的风韵;没有胡杨人们就体会不到生命的顽强。茫茫的沙海里,大风卷起尘沙漫天飞舞,一株株挺拔的胡杨,任凭沙暴肆虐,仍然磐石般屹立在风沙中。千百年来,胡杨以它坚忍的毅力,不屈不挠的精神,挺立在这荒无人烟的沙漠中,被人们誉为“英雄树”。
当地有句民谣:风起额济纳,沙卷吉兰泰,云食阿拉善,雾吞贺兰山。话虽这样说,可如今谁也不知道眼前这一片片看不清、望不尽的戈壁荒滩、沙漠陡梁等凄凉情景,究竟是何年何月何日产生和演变而成的,逢天公大怒,这儿没有一丝亮光,没有一片草叶,没有一寸绿地,一切都没有。哪知道,竟然在一处处风口,一条条冲沟,一片片荒滩,一块块硬土上,却屹立着茂密的大疤树,别看这些树长得七丑八怪,可是,唯独它像巨人一样,任凭烈日暴晒,任凭寒风刺骨,任凭沙暴冲杀,任凭天旱地裂,仍挺立在这片边陲的热土上,活着一千年不死,死后一千年不倒,倒了一千年不朽,一春又一春地发芽,一秋又一秋地风吹扫叶。后来,人们观察了很久,想了很久很久,最终给它起名为“胡杨树”。从此,便由此源远流长,始终没人再次给它更新名字。胡杨树植根深厚,毅力顽强,生存已久,长势旺盛,且由小到大,由少到多,由点到面,至如今演变成为胡杨林。始初,此地无人居住和从事其他产业,后来自从长出了胡杨树,形成了胡杨林,人们便来到这里,靠着这片胡杨林挡风遮雨,养儿育女,逐渐形成了一些边关小镇。每逢秋天到来,国内外一些游客,总是慕名远道前来此地观光旅游,三五成群地搂抱着一棵棵百年胡杨大树,“咔嚓,咔嚓”留下了一组组珍贵的镜头。
俗话讲:子不嫌母丑。虽说这片大漠戈壁地处西北边陲,虽说这片胡杨扎根坚硬土层,虽说这片蓝天连接腹地,虽说……但这里的一切毕竟是祖国前沿,同样也是祖国的西大门。然而,谁心里都明白,要想保卫祖国人民的劳动和生命安全靠什么。距离边防线仅有数十公里,四周被一片胡杨林环抱着,砖结构小平房,花草覆盖的营院,堪称“西部第一哨”的边防额济纳旗中队,像巨人一样昂首挺立,格外壮观。尤其是大门口那块重达百余吨的贺兰石条,深深镌刻着两行红颜色的字迹:“做党和人民的忠诚卫士”。
新中国成立初期,这些边防小站由头戴“八一”帽徽,领挂鲜红领章,身穿绿色军装,手握自动步枪的解放军战士守卫,那时候,边防战士根据党中央、毛主席的指示精神,坚决守好祖国的西大门,没有房子,自己打坯;没有燃料,自己拾粪寻草;没有补给,自己养猪种菜;没有水源,自己动手打井;没有工具,自己加工制造……就是这界线界碑,也是就地用土块、废石,凑合弄成的。在日常生活中,战士们往家捎封信,只能靠着邮递员骑着慢悠悠的骆驼来传递,大家都可以体谅。而每天一次往返沿边巡逻,却让每个新老战士心里承受着别样心情。且不说,就发现敌情而言,由于战士们骑着骆驼和马,甚至徒步巡逻到很远的边防线时,往往会出现通信不便,联络不上,或是涉及其他意外事情发生,迫于无奈,担负此次巡逻任务的干部骨干,只好采取应急措施,返回部队营区后,再向上级一一进行详细的汇报。更可怕,更残酷,更险恶的情形不仅如此,一旦遇到较强沙尘暴天气,卷走、掩埋、围困等险情时有发生,如遇到海市蜃楼时就会给边防战士造成错觉,越走越远,一时迷路难于返回。说千道万,过去那些边防战士身居险恶环境,亲历艰苦生活,坚守国门,没有让敌人占领一寸土,没有被困难所压倒,没有向组织伸过手,堪称西部边陲“胡杨林”。
现代京剧《红灯记》李玉和那段演唱,“栽什么树苗,结什么果,撒什么种子,开什么花”。随着时间的推移,部队条件得到改善,而今这座边防小站,这条边防线路,这片边防戈壁,几乎变得让过去那些老战士认不出来了。远远望去,一片片绿洲,犹如绿色海洋;一座座营房,犹如车站码头;一根根界桩,犹如长城走廊;一处处哨卡,犹如巨龙眼睛。近处细瞧,关卡界线分明,哨兵持枪盘查严明,军犬嗅觉反应灵敏。而那些种菜场、练兵场、车辆场等,更显得整整齐齐,井然有序。
二茵茵一年春节过后,中队值班室连续三次接到支队传真电报、电话通知,要求中队必须早计划,早安排,早准备,力争让今年刚入伍的新战士,通过新兵营三个月训练后,分到中队下班排当兵,让他们感觉方方面面都比在新兵营好,也感觉像是到自己家中似的。但是,支队首长还是放心不下,纷纷来到中队面对面口述下达任务,手把手地施教,非要达到项项严要求、高标准不可。见此状况,中队在位主官,指导员宋武心里的确有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依自己原来的想法,眼下中队刚刚走了十名退伍老战士,大家已经累了一个多月,另外包括在位的三个干部以及炊事员也要依次轮流执勤巡逻,大家趁机应该好好休息几天,也想顺便调整一下班排建制,进行人员定编、装备归类等相关工作。可是,上级首长亲临中队,一切工作只能加班加点,必须把任务完成,自己带上官兵紧跟其后,一项一项搞对照,一件一件抓到位,一样一样抓落实,没过多久,一切工作安排就绪,上级首长这才满意而归。
望着上级首长远去的车队,中队指导员宋武背靠一棵粗大胡杨树,脚踩一堆热石头,右手不停地拍打着后脑勺,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我太笨了,我太笨了,首长回去后,不知咋想了?”说着说着,悔恨的眼泪流了下来……
家乡人都知道宋武的小脾气,只要他想做的事情,谁都拦不住,就是面临伤亡危险也是如此。那时候,人们记得他刚满十岁,上小学三年级那年秋天,爷爷突然患关节炎、肩周炎、颈椎炎等疾病,经常坐立不安,呻吟不止,有时一连几天几夜疼痛难忍,甚至通宵哭喊。见此情形,宋武也曾想过不少办法,边掉眼泪,边按摩,试图减轻爷爷的病苦。然而,这么做往往只是暂时,或者局部缓解疼痛。没过多久,旧病复发,疼痛照旧,急得宋武团团转。
见孙子跟着自己干着急,流大汗,掉眼泪,爷爷只好强打着精神,双手抚摸着宋武的头发心疼地说:“小武儿,我不疼了,你别哭了,赶快擦擦眼泪上学吧!”宋武抬起头,两眼泪汪汪地望着爷爷那副强打笑容的面孔,便喃喃地对爷爷道:“爷爷,你去住院吧,让医生好好给你治治吧!”孙儿一片苦心,爷爷心里明白,可全家老少十几口,喝水靠地窖,做饭靠牛粪,搬运靠驴驮,养家靠种田,治病靠药材,几乎所有日用都要付出艰辛劳动才能获得,生活十分艰难。爷爷心里想,假若自己马上住进医院接受诊治,那么,到头来各种各样的医疗费,就是让全家人不吃不喝,也得干上个三年五年,才能还清债务。自己已成了这把老骨头,何必再给家人带来负担,尤其是给后代带来不应有的精神痛苦。想来想去,爷爷决定,干脆找个机会,待全家人出门之后,自己或是喝烈性农药,或是悬梁自尽得了,也好给全家老少减轻一些负担。此时此刻,宋武看到爷爷坐在门槛上,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顿时间,宋武好像看出了爷爷的心思,便一下子扑到爷爷的怀里哭泣道:“爷爷,爷爷,你别这样想,我能帮你治病,我能给你挣钱,我能养活全家,我能!”哭着哭着,宋武突然没声了,不好,孙子一旦出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可就把全家害惨了,爷爷想到这里,打消了轻生的念头,焦急地呼喊着孙子。
其实,宋武并非哭断了气,而是看到爷爷那表情之后,故意施用苦肉计,以便促使爷爷打消寻短见的想法。孙子宋武出生后,爷爷就把他当成了宝贝,每天从地里干完活回到家,总要把小孙子抱上一会儿,有时候村头放电影,一个人背着小孙子走来走去看,还让小孙子骑在脖子上看电影。爷爷疼爱孙子,孙子离不开爷爷,天长日久,彼此间浓厚的骨肉情,分也分不开。正因如此,孙子才把爷爷的脾气知道个十之八九。
常言道:千里马没有不失蹄。孙子宋武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利用星期天,翻山越岭,准备采集些药材,给爷爷疗伤补身,减疼祛火。爷爷却乘家中无人,一口气抽了几十支纸烟后,下了狠心,边喝烈性农药,边喝烈性白酒,最终倒在了院子内一堆石头旁。待孙子连蹦带跳,兴高采烈提着一篮子药材推开家门,看到倒在院中的爷爷,哭喊了起来,接着一个冲刺扑了过去。忽听如此声嘶力竭般的哭喊,邻居及亲朋好友闻声而到,纷纷拥到宋武爷爷的身旁,不一会儿,爸爸、妈妈、伯伯、哥哥、弟弟相继赶到家中,顿时哭喊声一片,“不行了!不行了!没有救了!没有救了!”一些见多识广的老人,看到宋武的爷爷一手拿着药瓶子,一手拿酒瓶子的状况,心里早已明白结果。于是,便劝说其家人放弃抢救,做好后事准备。面对残酷现实,家人只好按照当地的风俗习惯,选址挖坑,披麻戴孝,下葬立墓,树碑立传,了结宋武爷爷的最后一桩大事。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宋武自懂事那天起,爷爷一旦得闲,总是用这句话来教育他,并且每天都让他背上几次,始终铭记在心中。起初,宋武不知其中用意,便向爸爸、妈妈、老师请教过多次,大家几乎都是同一种解释。小宋武这才明白爷爷的爱,并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读书,走出大山,立志成才,坚守边陲,守好国门。
那年冬天,宋武与数百名陇南籍新战士一道儿,历经总队新兵营三个月适应性、针对性、规范性训练。在之后的下连分配中,唯独他一人被指名道姓分到了汽车司训基地,战友们见他走进学技术行列,个个心痒眼红,羡慕不已。但也有战友胡思乱想,议论着宋武与众不同的工作分配。无论听到大家什么样的声音,宋武心里总是这样给自己定位,当兵就要有点志气、骨气,别人不想干的工作,自己就要勤干,大干,多干。别人工作干一样,自己就要干多样,干多次,干多时。正是靠这种不言愁,不悔恨,不落后,不停步,不松劲,不畏难的拼搏精神,他很快成为司训基地出色的技术骨干,“训练标兵”“预备党员”“优秀士兵”。后来,又由义务兵转为志愿兵,被组织调入总队汽修所当了一名技师。
凡与宋武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只要他想干的事情,只要他认可的东西,谁也别想改变。对此,上到各级领导干部,下到新老战士,都或多或少对他有些意见。就拿车辆维修来说,只要基层官兵送来维修车辆,他总是蹲在车间,经常性的一两顿饭不吃不喝,甚至通宵加班几昼夜。可是,修理所从组建到如今,始终保持着只要还有一名官兵没吃饭,没睡觉,没休息,没下班,全所定会伴随其行动的传统习惯,时间久了,宋武养成了爱加班的工作习惯,这无疑影响了干部、战士的情绪。有时候,每当干部、战士偶尔发现宋武一个人突击某项技术维修任务时,嘴里不说,心里都是骂个不停,宋武不管别人咋想咋看,自己还是咋想咋干,瞄准目标一个劲儿走到底,大有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势头。
再说上级首长机关前来调研和检查工作时,一再肯定志愿兵宋武立足本职拼命干的劲头,并对两名主管干部的工作汇报提出了不同看法,特别对志愿兵宋武的工作进行肯定,批评所里讲的少,奖的少,没有充分调动积极因素,出现好人好事没人夸,坏人坏事没人抓的恶性循环。
当首长机关的人员走后,所长和教导员意识到情况不妙,被迫调整教育计划相关内容,并重点把宋武平时工作的闪光点,认真补充和完善到整个教育计划之中。
干部带了头,士兵有劲头。全所官兵立足本职工作岗位,积极响应上级号召,迅速掀起一个远学王铁人,近学宋武的群众性活动热潮。不到一年时间,修理所自行研究设计的人力自行三轮车,年产量达五万余辆,遍布驻地,及至全国各地,进行推广。宋武也不甘示弱,又相继研究革新了快速加油气泵,紧急刹车连杆,自动检验酒精等多项技术项目,在军内外技术领域里被权威专家认可。荣获全国科学技术进步奖项,成为驻地边防部队唯一一名荣获“忠诚卫士”称号的志愿兵,先后三次荣立二等功,与此同时,经过支部推荐,树典型,当即轰动了军营内外,官兵们发自内心地敬佩他是“真正的军营男子汉”。
好钢就要用在刀刃上。部队首长看到宋武工作先后调动了十几次,调到哪里哪里都能扎下根,稳住脚,迈好步,当排头,是大家一致公认的放心兵。这样的干部,这样的同志,应该把他放在环境最恶劣,条件最艰苦,工作最繁杂,任务最险重,使命最神圣的战斗岗位去锻炼。部队首长谋划了很久,也多次指派政治部门有关人员深入生产基地、训练场地,仓库重地等小远散单位进行调研评估,发现没有一个工作岗位合乎于部队首长的思路。得知此事,宋武心知此举是上级首长对自己的能力素质以及反应程度的考验、考察、考评。于是,自己就主动来到了政治部孟主任办公室,向首长请求到边防中队去工作。
数日后,总队政治部首长在直属队干部会议室宣布命令,原部队修理所副营职指导员宋武同志,调任额济纳旗中队任指导员。散会后,宋武办完了所有调动手续,甩掉了一切笨重用具,谢绝了官兵送行,踏上了北上的汽车。此地与异地相距600余公里,行程两天两夜,大客车身披着厚厚的一层沙土,冒着浓烟,缓慢驶入长途汽车站。
告别老单位,步入新单位,宋武心里异常兴奋,觉得全身上下总有一股使不完的劲。心想,既然自己奉命来到新的工作岗位,官兵们对自己也很陌生,自己就要尽快进入工作角色,要给大家留个好印象。看吧,宋武一上任,就制定了相应的学习教育计划,宣传鼓动方案,政治工作规划,管理工作措施,训练达标条件,岗位分工守则等系列规定。之后,自己当众立下军令状,带头贯彻落实。顿时,中队全体官兵一看新到位主管领导说到做到,个个也不甘示弱,纷纷进入你追我赶,比学赶帮超的热潮之中。不到三个月,中队硬件、软件焕然一新,凝聚力和战斗力空前提高。“不简单!不简单!”前来视察工作的一位肩扛将军军衔的总部首长,看了中队营区内外的各类设施、绿化、养殖场地后,连声称赞。临行前,将军还兴致勃勃提笔留言:边关第一哨。
自从首长们走后,宋武感到肩上担子越来越重了,尤其看到将军亲笔题写的那五个字,更是感到压力巨大,吃饭、睡觉都不香。宋武一边动脑谋划方案,一边动手体验,没过多久,一条条规范有序、与实相符的措施相继出台,促使官兵向前发展有了目标,有了奔头,有了动力。
是啊,虽说脚下这块地方,与家乡相距远了点,与内地相比差了点,比自身相求低了点,但这里毕竟是祖国的边防哨卡,毕竟是祖国的大好河山,毕竟是祖国的前沿阵地。我们都是青年一代,都是人民子弟兵,都是忠诚卫士,必须像巨人一样,屹立在这片荒滩戈壁上。新战士们看完队史,听完战史,学完军史之后,纷纷写感受,谈体会,立誓言,表示自己一定要向革命老前辈学习,人在阵地在,誓死捍卫祖国的西大门,用生命和鲜血维护祖国的领土完整和统一,让党中央和全国人民都放心。
数十名新战士来到中队,经过短暂的适应性、针对性、系统性训练之后,分到各班排,开始由老战士传帮带,完成一日生活中各项具体工作。当然,由于人与人之间的文化、生理、心理、体质、反应、能力等存在差异,难免会出现先进与后进之分。话又说回来,脑袋反应快一点,身体素质好一点,训练水准高一点的新兵倒让干部、骨干放心满意,而那些极少数新兵样样落后、项项差劲的,使干部骨干倍感恼火和头痛。就连那些老战士也是,个个也都埋怨他们影响了整体训练进程,成了大家发奋努力的绊脚石。别的且不说,就拿云南彝族的新战士汪加日初来说吧,刚到新兵连集中训练时,汪加日初几乎与年幼无知的小孩一样,什么都需要班长、副班长手把手地教。其他新战士经过观看示范表演,单个与整体训练之后,基本上能够掌握动作要领。可汪加日初却与众不同,无论班长怎样示范动作,怎样下达口令,怎样反复纠正,他总是一错再错,屡教不改。实在没招,班长只好利用课余时间,单独带领汪加日初开小灶,与此同时,还要求副班长协同自己,力争让这个训练最差的新战士尽快赶上其他人。
想法与做法毕竟还是有段距离。班长按照原先思路,费尽口舌,用尽全力,流尽汗水,说啥也训练不好汪加日初。有时,班长站在原地下达口令,向右转,或是向左转、向后转,他偏偏向相反的方向转去,副班长一看着了慌,便央求班长再重复几遍,试图让他听清口令,掌握要领,找到感觉。当副班长配合的时候,汪加日初表现得还可以,可一旦没有副班长,班长下达口令后,他又恢复到原来状态,一错再错,无法纠正。见此状况,班长、副班长站在原地上,你瞪眼看看我,我瞪眼看看你,彼此间相互摇着头……
新兵来到中队不久,指导员宋武就听说新兵连里有个特别笨的新战士,说不定会给大家增添一些意想不到的困难和问题。宋武心想:人身都是肉长的,新兵都是亲兄弟,况且自己也是大山的儿子,农民的后代,应该时时处处关心爱护他,不应该嫌弃他。不然的话,自己还算什么党员干部,还算什么战士的父母官,还算什么忠诚卫士,还算什么指导员?为了关心爱护这位远在千里之外,近在眼前入伍当兵的云南彝族新战士汪加日初,让他珍惜时光,扎根边防,报效祖国,宋武制定了一系列措施,并指定中队赫赫有名的全能班长高远,专门具体负责管理教育这名官兵视为“恨铁不成钢”的新战士汪加日初。
说起高远,谁都知道。他长得粗壮,脸色黑得发亮,鼻子高得丑陋,头发卷得弯厚,力气大得出众。再看他走路的姿势,一摇一晃,一上一下,有人说他像大虾,有人说他像骆驼,有人说他像黑猩猩。更让人感到惧怕的是,只要听他张口说话,声音如响钟,离他很远的人都能听到他的腔调。别看高远长相难看,说话粗鲁,可他对人却是蛮好的,如果别人有难处,他总要问个究竟,非要尽一点自己的心意。有一次他从其他班老战士口中得知,连部文书金玉江老家山东鲁西南菏泽地区突降暴雨,变成了一片汪洋,房子倒塌,庄稼淹没,人畜漂浮,损失惨重。战友家中的痛苦,就是自己的痛苦,能尽多大力,就尽多大力,高远听了身边战友详情讲述,打听到文书家的地址,于当天下午从银行取出了仅有的3216元存款,随即跑向了邮电局,按照住址,向连部文书金玉江老家寄了自己的全部现金。
“你咋随便给俺家寄钱,也不跟俺商量商量,让俺爹娘来信把俺训了顿,说俺这个儿子当的,还不如一个外人。”高远坐在宿舍高低床的下铺上,右手夹着一支香烟,左手托着腮帮,两眼不停地打量着天花板,好像在思考着什么。正在这时,忽听身后有人大声埋怨道,高远慌忙回头一看,见连部金玉江双手捧着家中来信,头上冒着汗水,眼眶淌着泪水,一动不动地站在高远的背后,看样子随时都有大动干戈的可能。
“你看看你,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有话慢慢说嘛,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见连部文书金玉江虎视眈眈,怒不可遏的凶相,高远一看他来头不小,急忙从床上站了起来,强打笑容地对他安抚道。真没想到,往日脸上拉得长,说话大嗓门,人称“二杆子”战士的高远,今天也能低三下四说软话,连部文书金玉江怎么也不会想到,即便是这样,金玉江还是冲着他怒火燃烧,眼含泪水,牙咬嘴唇,紧握双拳,大有拳脚相向之势。
“干吗呀,老站在地上看着我,是不是我哪个地方惹你什么了?”高远有些不耐烦了,猛地双手掐起了腰,瞪着血红的大眼睛,向金玉江吼道,彼此相持了一会儿,金玉江这才抱着委曲的心态埋怨道:“高班长,你这个人也真够厉害的,俺家遭灾了,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给俺家寄钱?你寄钱怎么不跟俺商量商量?”金玉江像机枪打点射似的,一句逼近一句,一声高过一声地催问着。
“哎,哎,你咋这么说话,咋这么不讲理,咋这么不长脑,咋这么……”高远一听话头不对劲,马上来了个见风使舵,转怒为喜,笑眯眯劝说道。“我,我,我……”见此情形,金玉江被问得不知从何处讲起才好,一个劲儿“我,我,我……”说不出来,急得满头大汗。“你行了吧,就不要给我讲得那么清了,莫非是我把你将了一军,父母定会说你这个当儿子的,在这方面赶不上一个身边战友。”高远见时机成熟,干脆来了一个一不做,二不休,打开天窗说亮话,试图解开彼此间存在的思想矛盾,“你早这么说,俺早就消气了,何必都弄得不开心”,忽听高远说了这番话,金玉江也做出了让步,心也一下子轻了起来,开始体谅和理解高远。“就是的,咱们帮一帮还不是正常现象,要不还算什么兄弟?”高远又来劲了,总觉得自己非常正确,借此还要教训一下金玉江。“你看,我不发火你倒来劲了,今儿个……”金玉江正要发怒,高远见势不妙,只好改口道:“好,好,好,咱们都不说了,赶快擦擦吧!”金玉江感到言之有理,急忙转过身去,刚迈出第一步,随即又掉过头来对高远连声说道:“高班长,谢谢你!谢谢你!”说罢,快步走出了班排宿舍。
话说新战士汪加日初下到中队班里之后,简直把中队干部骨干、老战士都难住了。一会儿中队首长找他谈话,只听他一口气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可谁也听不懂他到底说了什么。怎么办呢?还能这个耳朵听,那个耳朵出,应付差事吗?显然不能,因为他已被上级分配到基层单位工作,且要做好长期生活的思想准备。如果眼前简单应付倒好办,那以后军事训练、边防执勤、思想工作管理教育等其他,又该怎样贯彻落实呢?再说一旦这个彝族新战士,自己逐渐感觉到孤独、悲伤、消沉的话,恐怕还会出现这样或那样意想不到的问题。到那时,谁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再说,这个新战士再笨、再差、再无能,可他毕竟是自己的兵,毕竟也是大家的一员呀!实在没招,中队首长被迫采取车轮战术,硬是将其同乡新战友依次轮流着,陪伴中队首长当翻译。由于汪加日初家住云南深山老林,几乎与世隔绝,没有就学条件,从小到大没有到校读过书,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与他打交道的确困难较大。也不是同一民族,同一语言,自然来到部队后,让他当即改成汉语交流,难度可想而知。
中队首长闻讯,个个感觉头大,谁也没有想到汪加日初这个彝族新战士,与其他彝族战士有明显差距,谁也没有把握能把这样的新战士带成好兵。考虑到以后诸种困难,一些干部、骨干便主动提出建议,最好以各种借口,干脆把汪加日初退回地方征兵办,免得给中队带来不应有的精神负担和工作难度。
“胡扯,这个兵身体是健康的,政审复查是合格的,有什么理由把人家退回地方。”指导员宋武听了骨干的建议,听了一个个干部口头请示,竟气得他在支委扩大会上大发雷霆。可不是吗?汪加日初这个彝族新战士虽说没有什么文化,没有汉语表达能力,没有快速反应功底,可那种不吭不哈埋头干,掉皮掉肉刻苦练,无怨无悔做奉献,尽心尽责干本职的忘我热情,不正是军队建设的需求,不正是基层发展的需求,不正是边防哨卡的需求吗?回想起新战士汪加日初平时的表现,以及边防部队未来发展需要,大家顿时改变了只看他的缺点,不看他的优点的狭隘思路,纷纷向宋指导员提出“宁肯吃苦受罪,也要帮他赶上先进”的扶助计划。并表示只要时间与条件允许,自己也要为中队领导分忧解难,主动参与到面对面,手把手助教的行动之中。一时间,干部骨干、老兵、新兵,有的抽空教他说汉语,有的得闲教他写家信,有的课余教他练技术,有的休息教他骑骆驼……几乎没有一个人闲着,大家都把精力用到了他的身上。
“阿爸、阿妈、阿哥、阿妹都远在千里,亲人们都照顾不了我这个穿军装的士兵娃,可这里各族官兵拿我当家人,谁也没有把我另眼相看。说话、写字、练枪、站岗、巡逻等平时生活琐事,什么都是首长,老兵教会的,一切生活都比老家好得多。自己现在当了兵,拿了枪,上了哨,不管有多艰难,多危险,多痛苦,都要像胡杨树那样,死死坚守边防,守好祖国的大门口。”新战士汪加日初跟随班长高远,一前一后朝着营外区一片胡杨林走去。期间,汪加日初不时抬头望一望远方的沙梁,产生了思乡之情……“走快点,在想啥,慢腾腾的,哪像当兵的劲头!”高班长扭过头一看,新战士汪加日初走路无精打采,相距越来越远,一气之下,吹胡子瞪眼地把他训了一顿,忽听顶头上司发怒,汪加日初岂敢怠慢,慌忙强打精神,一阵冲刺跟了上去。
穿过了胡杨林,翻过了护围墙,绕过了猎犬群,踩过了秃沙丘,通过了沼泽地。不一会儿,一片上不见天下不见地,周围四处不见外景,且棵棵粗老的胡杨树,紧紧把外界挡了个严实。“这个地方不错,我当新兵的时候就来过,现在每个礼拜差不多都来一趟,谁也不知道这个地方。”说着,高远随身做了个后倒动作,便“咚”地一声,全身重重压在了地上的落叶层。
汪加日初站在一旁,两眼直盯着高远打量了一会儿,抱着关心的语气问道:“班长,这个地方保险不保险?”“怎么不保险,你以为这个地方和你老家一样,什么野兽都有?”听到汪加日初胆怯的问话,高远头也不抬,满不在乎地给他回了这么一句。“班长,你刚才从空中摔在地上,疼不疼?”汪加日初突然向高远问道。“疼什么呀,你看我的!”高远说罢,连续后空翻了两个筋斗后,稳稳地站住了,又猛地撩起了黄衬衣,那宽大粗壮的身板裸露了出来。
“哎呀!”汪加日初突见如此情形,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声,他哪会想到,呈现在自己眼前的高班长这副身板既平坦又血红,既坚硬又光滑,既淌水又明亮,简直就像刚出火炉的纯钢板。看着看着,汪加日初呆若木鸡,一时不知干啥好,“小子,你用手摸摸我脊梁骨,看看有什么感觉?”高远突然发现汪加日初看自己后背入了迷,便又产生浓厚兴趣,一再显示自己身上的特色和长处。摸就摸,他能有什么,反正是肉长的,还能跟人不一样吗?汪加日初心里想着,即刻挽起了衣袖。而后,缓慢抬起右臂,五指分开,由下而上地向高班长后背仔细抚摸着。天哪,高班长的身板就是与别人不一样啊!他摸着摸着,一会儿感到皮肉坚硬如钢板,一会儿感到肋骨突出如楼梯,一会儿感到全身汗流如水浇。太棒了!太棒了!汪加日初边抚摸着,边心想着,边称赞着。
“你咋练的,怎么我身上皮软,不是硬的?”汪加日初感到纳闷,抱着试探的口气向高远问道。这小子终于懂事了,正好借今天这个机会,好好让他领教领教,多长点见识,力争尽快胜任本职工作岗位。考虑了一阵子后,高远这才双手按着汪加日初的双肩说:“咱们都坐下,你听我慢慢说!“汪加日初听后,不紧不慢地原地坐了,紧接着,高远左手从上衣兜里掏了一根纸烟,用打火机点燃后,也挨着汪加日初的身旁坐了下来。不知不觉一根烟抽完了,可高远坐在地上就是一言不发,急得汪加日初望着高远两片嘴唇直打哆嗦,全身上下直冒大汗。可人家毕竟是个大班长,资格也比较老,谁叫自己是个新兵蛋子,啥事还不得看人家脸色。迫于无奈,汪加日初一忍再忍,始终不敢贸然行事,以防惹来麻烦。然而,高远眼前所做的一切,都是自己精心构思和谋划的。其中之一,就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考验和检验汪加日初的忍劲究竟有多久,有多足,之后,也可制定纠正手段,以便更好地对症下药。
大约过了半个多钟头,高远一看汪加日初坐在地上稳若泰山,毫无心急的状态,心想,自己不能久拖不决,相持下去,该到了给他亮相的时候了。“告诉你吧,这是我的秘密,谁知道那就糟了,我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讲过这种事。”说到此时,高远突然停了一下,好像不想往下讲了,哪知道汪加日初刚听得有了个头绪,高班长却来了这么一个怪招,便急忙央求道:“班长,你怎么了,你不是说要教我两下子?怎么现在又变卦了?”说真格的,高班长刚才讲了半截子话,突然间停下的原因,就是想试探一下汪加日初到底会有什么反应。哪知一下子把他的浓厚兴趣激发了出来。
高班长面对着汪加日初沉默了一会儿后,才点了头,意味深长地说:“小兄弟,说句老实话,你来到咱们中队,整天训练那些单杠双杠,五公里越野,投弹、射击等大小项目,就觉得自己承受不了了。可我自己平时坚持加班加点练倒功,靠的是心里憋着一股气,练不出真功夫决不吃饭睡觉。当初那阵子,我早起晚睡,苦练弱项,掉了不少肉,流了不少血,受了不少罪,所以才练成今天这种刀枪不入的硬身板……”“班长,你太厉害了,你太伟大了!”听了高班长的讲述,汪加日初佩服得五体投地,一个劲儿竖起大拇指称赞着。“不行,这离我原来制定的标准与要求,还差得远嘞!”高班长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和草叶,不以为然地说。“什么,你还要往下练?”汪加日初听罢,吃惊地问道:“对,我要大练,苦练,特练,非要达到自己的目的不可!”高班长信心百倍,胸有成竹,刚刚说完这句话,汪加日初也不甘示弱,随之也慌忙接过话茬道:“班长,如果你不嫌弃我笨,我也想跟你一块儿练。”有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高班长一听正中下怀,便喜笑颜开答应道:“好,咱们一块儿练,非要练得棒棒的,让大家都知道你不是个笨小子,是个硬小子。”“班长,我——”话未说完,汪加日初一下子跪倒在高班长的脚下。“别,别,别!”高班长哪能受得了这种谢恩方式,连忙双手把他拉起。一阵默然后,两人缓步离开了胡杨林。
太阳缓慢步入沙海,天色逐渐暗淡,大地逐渐趋于平静。突然间,老天爷一怒之下变了脸,只见乌云翻滚,闪电雷鸣,狂风大作,沙尘起舞,树倒草飞,呼吸艰难。恰在这时,中队指导员宋武手拿高倍望远镜,站在边防瞭望塔内,正细看周围区域有无异常情况,忽听营区附近方向传来“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又传来一阵阵“咚,咚,咚”剧烈的碰撞声。
哎,这是咋回事?难道说弹药库爆炸了,可没有爆炸的火光,没有刺呛的烟味,也没有哭喊声、求救声,莫非是——想到凶多吉少的可怕惨景,宋武终于沉不住气了,当即把望远镜递给了身边的执勤战士。临行前,三番五次向这名执勤战士提出具体要求,交代注意事项,明确观察方位。而后,双手取下头上那顶迷彩帽,紧捂着鼻孔,头顶着沙暴,脚踩着飞石,拼命向响声目标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