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纸条
裴子衍不说话了,静静地望着她:“你想表达什么?”
“昨夜寿宴上,那丫鬟只是个替死鬼对不对?是你在背后推动的这一切?”
安静又持续了很久,直到远处隐约有一点儿琐碎的声响,裴子衍才放下她的手,慢慢笑了,轻轻抚过她的头顶:“别想太多,我们下午就出发回临安。”
官颖欢顺着裴子衍离开的方向,看到院外袅袅而立的安贵妃,她脑袋混沌地转身进屋,反手将门关上。
她不是不知道他这些年的步步谋划,也不是不明白他的迫不得已,只是,亲眼面对他的杀伐果断、精心布局,心头仍似有冷冷的风吹过,凉飕飕地发寒。
他这样的手段,会不会有一天用在她的身上呢?
屋外的拐角处青衣慢慢地隐进暗处,想起方才官颖欢和裴子衍的对话,不由得觉得太子可笑。太子原以为放了她,裴子衍就会拖住官颖欢不急着回临安,不料,虽然没有回临安,却正因为没有回临安才能有机会做出寿宴上那一出戏,不但让皇上对太子产生了疑心,还同时让太子自己跳进陷阱里。
裴子衍与官颖欢一行几人不过两天时间已踏入南方土地,正是两季交替时节,短短两天时间由北到南,方觉南北差异,在六合才似冬日刚过,而在快要接近临安时,春色已然渐浓。
几人行至接近临安的祁舟城,天色渐暗,官颖欢见青衣脸色隐隐发白,建议先在祁舟城休息一晚第二日再赶路。
提及在祁舟城落脚,裴子衍和百里以及青衣的神色都有些古怪,官颖欢不明所以地看着三人:“怎么了?”
裴子衍和百里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
青衣则是为难道:“要么我们继续赶路?其实我也不难受……”
“你看看你的脸色!怎么不难受!不要逞强了啊。”官颖欢一再坚持青衣不能再继续奔波,要休息一晚,明早恢复体力再继续上路。
等马车咯噔咯噔地驶进祁舟城,官颖欢才明白几人为何神色那么古怪。这祁舟城与临安不过相去数十里,却似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还未到镇内,就能感到迎面而来的黄沙罩得口鼻不敢呼吸。
祁舟城,还有个听了令人竖起汗毛的名字——鬼城。据说,三百年前,在这里有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至今不知当时究竟是人为还是天灾,短短两天,祁舟城包括其方圆数十里之内,近万人一夕之间凭空消失,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整座镇子一砖一瓦,毫无损伤,每一个角落都与人迹消失之前一模一样。
自那时起,这里就被染上了诡异的色彩。之后,周边无家可归流落至此地的人实在无处可去,便逐渐在这里安了家。
官颖欢与裴子衍一行人方踏入萧索的城门,便被迎面而来的风沙呛了鼻。
眼前一条长街上行人不少,人群熙攘却行色匆匆,人人蒙着面纱,整个人包裹得只剩下两只眼睛,一匹马从城门外飞驰而来,擦着官颖欢的裙角绝尘而去,带起马驰出的一片灰白。
“这是人住的地方吗?还没开口说话就一嘴巴的沙子!”官颖欢捂着嘴巴呸呸几声,死盯着已远去并很快不见踪迹的飞马,“哪个不长眼的这么讨厌啊!”
官颖欢抱怨间将长街打量了一遍,很难相信离临安城不远的这里,是这样一番宛如塞外漠北的黄沙之地。
又一阵风沙吹过,官颖欢一手扯着不断往里灌入风沙的领口,一手捂着嘴巴支吾道:“子衍哥哥,咱是不是需要找个衣店装扮一番,入乡随俗?”她急切地需要把自己严实地裹起来!
裴子衍袍袖宽大,被风一吹猎猎作响。
官颖欢觉得自己已狼狈不堪,身旁的青衣捂着嘴也没有好到哪儿去,反观裴子衍立于风沙之中,微微眯起眼,抬起一只手臂,宽大的袍袖挡住眼前风沙,那从容淡定的姿态竟也出奇潇洒飘然。
裴子衍拂过眼前扬起的黄沙:“你与青衣先去换身行头,我们一会儿在长街尾的客栈见。”
“喂!你去哪儿?!”官颖欢看着早已不见裴子衍和百里背影的前方,忽然分外想念一直都对她言听计从的沧海。
待裴子衍和百里完全消失在视线内,官颖欢拉着青衣站到一处墙后:“青衣,你去置办衣物帮我也置办一份。置办好后你先去子衍哥哥说的长街尾那家客栈,我稍后就到。”
青衣诧异问:“你去做什么?”
官颖欢没有回答,紧跟着反问:“你一个人可以吗?”
青衣点点头:“可以。”她只是看起来虚弱一些,都是小姐小题大做,她都是皮肉伤,这些天的休息加上各种营养补品,她早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见青衣点头,官颖欢这才放心地拍拍她的肩:“等我回去。”
青衣见官颖欢转身就走,那神色和步伐像是对这里极为熟悉,哪里像刚刚表现出来的完全不知道这里的样子。而且,她怎么知道长街尾一定有客栈?万一没有,她要去哪里寻人?!
官颖欢蒙起面纱,提着裙角在长街第二个岔路口拐进一条小道,在路的尽头,素手拂过墙头杂草,轻轻一推,那堵墙轰隆隆应声而开,她拂袖走进,眼前是一条相对方才长街更加宽阔的土路,道路上人群熙攘,无人发现这个角落里乍然出现的女子。
她提步而上,很快被淹没在人群中。
纤细的身影最终停在一家不起眼的药铺前,抬眸,那已有年代的牌匾上潦草地写着“天地间”三个字。
“你总算来了,让我等得好苦。”
娇小的身影方踏入药铺,屋内便有一抹妖娆的身影迎出。
官颖欢接过对面递过来的清水,取下面纱漱了漱口,随手将面纱扔到桌上,尾随进入里面的小屋。
方进屋,她抬眸看着莫千华,还未开口,莫千华便心有灵犀道:“放心,你难得飞鸽传书给我,我自然尽心帮你办妥。”
她看着莫千华的眼睛,嘿嘿一笑:“就知道你最有办法。”
莫千华“啧”一声,转身朝茶几走去,为自己倒了杯茶,抬眸一笑:“可是,白灵也不能十分确定。”
官颖欢竖起眉毛,一路怀着满心期待遥远而来,难得找到一个借口隐瞒过裴子衍和百里,留在这黄土风沙的小破镇,好不容易等到那句期待的话,却又给她来个迂回,再好的性子,这会儿只怕也要气得七窍生烟。
“这也叫,你办妥了?”她本就是不太确定,才找他确定,结果他确定半晌,竟也还是不十分确定。
莫千华单手撑着桌几轻身一跃,落于那张桌上,曲起单膝侧眸凝着她,眼底波光流转:“前几日权知韶出府,身旁有丫鬟叫她权姑娘,那么她应当是本人。据白灵说,她确实像玄月楼的念岚姑娘,可那权姑娘那日出府一直带有面纱,她也不能十分确定,你总不能让白灵去掀了人家姑娘的面纱吧。”
官颖欢噘着嘴巴不出声,心里却将莫千华狠狠念叨一遍。
“那你最近有回临安,知道问剑山庄的消息吗?”
莫千华摊开双手耸肩:“本座与你一样,都是刚刚到这里,还没来得及回去。怎么了?”
官颖欢摇摇头:“没什么,只是从小没有离开过这么久,心里有些不安。”
“放心,能有什么事。”莫千华狐狸般狡黠的凤眸眨了眨,“现在,能告诉我为何突然把权知韶与念岚联系在一起了吗?”
官颖欢避开莫千华灼热的视线,抱着茶杯咕嘟咕嘟灌水喝:“只是那夜看到念岚,觉得两人身形各方面都像而已。”
莫千华知官颖欢心里已对裴子衍与素隐两人的身份有所猜疑,悬在眼角和唇角的笑意,愈发深。
“那为何不去问你的枕边人,要来问我?”莫千华那玉兰花般的指,指向他自己,笑得委婉。
官颖欢结巴:“那……那还不是因为我们关系好啊!”
莫千华倾身上前,指头勾起官颖欢散落在桌几上的青丝,垂眸浅笑:“阿欢,不要自欺欺人了,最适合你的人是我。”
官颖欢听到头顶传来一声低低的轻叹,抬眸见莫千华已转身妖娆离去:“阿欢,若是有一天裴子衍对不起你,就算你恨我,我也一定会把你抢过来。”
莫千华只有在非常认真的情况下,才不会在她面前称他自己为“本座”,只有在许下诺言时,才会叫她“阿欢”,而不是“官颖欢”。
官颖欢垂眸定定地看着手中冒着热气的茶杯,久久未动。
许久,才抬起眸子,望着莫千华离去的背影,心底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因为莫千华总是爱与她斗嘴开玩笑,所以很多时候,她分不清他对自己是真心抑或仅仅是打趣,可有时她又觉得,他对自己很认真、很认真,认真到只要她开心,他就可以做出很多退让。
官颖欢回到街尾那家客栈的时候,刚踏上三层,一个包裹严实的少年与她擦肩而过,视线落在她的脸上,眼底闪过一抹极快的诧异,然后很快撇开视线疾步朝下走去。
似曾相识?
官颖欢回头看着少年匆忙离开的背影,总觉在哪里见过,而且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也并非是第一次。这身形、眼神,都极像那个……被自己泼了一身水的少年。
“小姐?”
官颖欢正回想着,青衣叫了她一声,收回视线就撞见青衣瞅着自己幽怨的表情:“你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找不到路了呢!”
官颖欢笑笑:“地方不难找吧?”
青衣怨念地就差挤出几滴眼泪:“怎么不难找!我才刚刚找到没多久!”
想来也是,青衣不常出门,尤其又是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难怪会紧张和不安。转念,官颖欢想起她被卖画的女孩绑架那次,那女孩分明提及过青衣“深藏不露”。
想到这里,官颖欢不由得多看青衣几眼。
青衣被她盯得莫名其妙,摸摸脸:“怎么了?”
“没什么。”官颖欢撇撇嘴巴,收回视线进屋,“你有收到沧海的消息吗?”
青衣摇摇头,关上门急忙问:“你与沧海联系上了?”
官颖欢隐在暗处的脸上逐渐浮现出担忧来,她摇摇头:“若是往常,我一发出信号,按照祁舟与临安的距离,他本该今早就比我们先到的。可是都马上要入夜了,还没见到他。”
青衣想起太子与秦易的对话,心微微下沉,抬眼看看官颖欢,心里愈发着急,又不知该如何说。
散发着朦胧光芒的月在暗寂的夜空中,沉凉而孤冷,渐浓的夜色中吹来阵阵凉风,空气里有种大雨将至的沉闷。
官颖欢正欲离开房间去找裴子衍问问是否知晓临安的一些状况,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缕银光倏地穿过门板间极小的缝隙射入,咚一声插入与门相对的床棱,银镖上悬着一张纸条。
官颖欢眨眨眼,并不惊异于那射入的银镖,走过去确认纸条无毒后,展开。
青衣在原地回身,目光落在她雪白的指上,只见她陡然抬眸将纸条握在掌心,唇角终于浮起笑意。
“怎么了?”
“沧海到了。”官颖欢边说边穿起青衣为她准备好的便装,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你先休息,不要等我,我一会儿回来。”
“哎——哎——小姐!”
官颖欢走出客栈,几经小路曲折回转,来到一座看起来几乎已被废弃的院落。
院落四周围墙巍峨,朱红的大门紧紧闭着,门前两蹲大石狮安静而狰狞地瞅着远方,门前不时有镇上的行人经过,见到包裹得严实的官颖欢立在那里,偶有人侧头看过来,又继续前行。
这座院落年代久远,虽已破落,依稀能看得出曾经的富贵,只是如今,像一座死城般寂静无声。
终于有人停步在官颖欢眼前,苍老的声音缓慢问道:“姑娘,你找这里的人?”
柔润的黑眸微微眯起来,官颖欢笑道:“老伯知道这里如今还住着人吗?”
“人啊。”那老人扭头朝紧闭的大门看了一眼,“的确还有人住,只是,不知住在里面的,究竟还是不是人。”
这一会儿是人,一会儿又不知道是不是人的说法,让官颖欢愈发好奇。
说罢,老人又感慨道:“听说这慕容家的老爷,曾经也是帝都的大户人家,不知为何跑到这小镇。刚来的时候还很风光,现在,不但家道败落了,人也不见了。唉!世事多变啊!”
老人叹气摇头,奉劝她还是离开为好,然后便晃着蹒跚的步伐慢悠悠离去。
官颖欢走到朱红大门前,正欲敲门,顿了一瞬,转身绕到无人的围墙旁,提裙一跃,纵身越过墙头,轻巧巧落于院内,随着她一同落地的还有天空逐渐坠下的雨滴。
下雨了。
她抬眸看了一眼暗沉的天,这雨越来越密,雨滴越来越大,哗啦啦地倾盆而下,很快脚下汇聚出一条条的小河,像是要阻挡她继续前行。
不明白沧海为何要选在这样阴森诡异的地方见面,她犹豫片刻,还是提步飞掠向不远处的树梢,再轻轻一跃,落于对面的回廊,手指拂过如今斑驳已看不出颜色的廊柱,回身环顾四周,确定周边无人后朝紧闭的房门走去。
轻推房门。
“吱呀”一声,木门缓缓开启,她顿了一下,在仅仅开启的一条缝隙里,她垂眸看到屋内黑影闪过。
圆眸一转,她反应极快地侧身让开。
轰的一声平地炸雷,天空白光电闪间,一道黑影从屋内急速掠出,一柄短剑几乎在她侧身的瞬间擦着她的脸颊刺过,速度快如空中光电!
难道是陷阱?
还有谁知道她近几日在试图联系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