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蕾淡淡一笑道:“惠贵妃过奖了,原就是我的责任,不过说的实话罢了。”
淑妃笑着给傅蕾掖了掖被角,道:“这事不过是意外,谁也不想的,谁也没有责怪谁!只以后越发小心些就是了。”
元妃也忙笑道:“如今什么也别想,只好好歇着。若不嫌烦,我就常来陪你说说话儿!”
傅蕾点头称谢。
惠贵妃笑道:“是呢!元妹妹和蕾儿都是最善抚琴的,怎么倒听说玲儿却要林姑娘教抚琴呢!”
元春抬眼瞧了傅蕾,见傅蕾淡淡笑道:“今儿惠贵妃没听到林姑娘抚琴,林姑娘抚琴才叫仙曲呢!连我也想请林姑娘指点指点呢!”
元春点头赞道:“臣妾抚琴只能说是稍可入耳,林姑娘抚琴却是甚是入心呢!”
淑妃笑道:“我不大懂琴,只常听着元妃和蕾儿抚琴,今儿听了林姑娘抚琴,只觉得心静的很,什么都忘了!”
惠贵妃笑道:“啊呀,我竟没听见,哪里还能比你俩抚的还好呢,我倒不信的。也不吵蕾儿休息了,我这就回去了!”
淑妃元妃送走了惠贵妃,俱相视一笑。
第二日,黛玉醒的早,梳洗后紫鹃小贝陪着黛玉到园子里走走。因出了潇湘馆就顺脚往栊翠庵妙玉处来。
妙玉倒未料黛玉来这样早,因让黛玉坐下,自己却从耳房里端了几盅汤品,点心来。笑道:“妹妹这么早就来看姐姐了,想是还未吃早饭呢,这会子就在这里吃点素斋吧。”
黛玉淡淡笑了笑道:“姐姐这里也是单单自已做么?”
妙玉笑道:“府里原要给我做现成的送来的,是我嫌外面的东西不干净。因自己拿银子叫人采买了食材,由嬷嬷们做的。都是咱们苏州的口味,妹妹尝尝可好?”
黛玉笑道:“看着就很精致可口,少不得要尝尝的。”
因挟了块梅花糕放入口中,慢慢吃了,笑道:“香甜软糯,真有股梅花的香味。倒象在扬州常吃的雪花酥,又更甜些。”
妙玉笑道:“妹妹再尝尝这个羹汤。”
黛玉用羹匙舀了一勺品了笑道:“这可象扬州的文丝豆腐羹呢,又偏甜了些。”
妙玉笑道:“正是从扬州的文丝豆腐羹化来的,只去了火腿、鸡汤,换了猴头菇和参汤。”
黛玉笑着称味美,又尝了些点心,方道吃好了。妙玉也吃好了,一面叫小丫头收拾碗著,一国着黛玉的手道:“也别总坐着,姐姐带你到院中走走。”
二人才走到院中只说了几句话就听得外头丫头来报贾公子求见。
黛玉乍听得贾公子还没反应过来,只妙玉却微微红了脸,道:“这里是庵堂,不好随便让男子进来。怎么不回了?”
丫头道:“奴婢回了,贾公子说他林妹妹在此特来求见呢。”
妙玉问:“他怎知妹妹在此,可要让他进来?”
黛玉笑道:“姐姐只管叫人打发了他去,就说我不在这里。”
妙玉道:“就听妹妹的,原怕是妹妹叫找来的呢。”因叫小丫头去回。
黛玉因笑道:“姐姐不知,这个宝哥哥乃衔玉而生,自来就被老祖宗爱若珍宝,和几个姐妹同在老祖宗跟前一处读书玩乐。如今虽这样大了,偏还喜欢在姊妹队里闹。”
妙玉奇道:“难不成也是那好色无耻之徒不成?看着倒不象。”
黛玉摇头道:“倒也不是那样不堪。这宝二爷曾说过‘他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在姐妹们跟前倒是色色谦让,处处体贴,最见不得姐妹们伤心着恼。素来不喜结交为官做宰的,又讨厌仕途经济,只爱在诗词文章上下些功夫。”
妙玉点点头叹道:“仕途经济能怎样,为官做宰又如何?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倒不若逍遥自在邀月引风吟诗填词。”
黛玉笑道:“原来姐姐也这样想,只这满大家子的还指望他能取仕来光宗耀祖呢。”
妙玉皱眉道:“若能自立门户即可,何必非要光宗耀祖。”
黛玉道:“姐姐说的是呢。只是一个男儿家如不知嫁穑之苦,不明生活之艰,不懂人心之深,不悟自强之理,不备自立之技,如何能自立门户。”
妙玉听了默然不语,秀眉微蹙。黛玉笑道:“姐姐怎么倒为他愁起来了?”
妙玉淡然一笑道:“也不是愁什么,只觉得妹妹的话颇有道理,很值细想呢!”
黛玉笑道:“我不过随便说说罢了,哪里值得姐姐细想呢!”
正说着小丫头报四姑娘来了,就见惜春笑吟吟的走进来了,口内笑道:“就知道姐姐在这里呢,才老祖宗还满处叫人找呢,姐姐也不叫我一起来。”
黛玉笑道:“早晨起的早些了,顺脚就来姐姐这里了。你怎么也寻来了?”
惜春笑道:“如今二姐姐三姐姐都在议事厅里忙着,我除了姐姐这里也没地方去了。自住进了园子里没事就来这里的,若不是怕老祖宗生气,我倒想就住在姐姐这里呢。”
黛玉笑道:“若是你还有那出家的念头,不说老祖宗,连我也是不依的。”又笑着对妙玉说:“姐姐也不能理你。”
惜春笑道:“我知道姐姐是为躲避是非才带发修行的,我也是这么想的。若能好好儿的,谁会动那念头!”
黛玉妙玉都笑着点头。
妙玉道:“今儿还没做早课呢,这会子你们也一起做?”
惜春忙道:“正是要和姐姐一起做呢。”
黛玉也便跟着静坐打禅。
快到午饭时间,黛玉惜春才从栊翠庵中出来,惜春往蓼风轩去了,黛玉也往潇湘馆走去,紫鹃小贝二人在后静静地跟着。
因见园内花招绣带,柳拂香风,走到沁芳桥,便见那桃林灿烂如霞。黛玉因想着花落花开又是一年暮春时节,自己因父丧结识了义父义母,又得了水溶的一片真心,才觉活着有了希望有了依靠。只溶哥哥这次去西北边关不知何日能回,但愿早日平安顺利归来。微风吹来,阵红成阵,花瓣成雨,点点竟似离人泪。一时站在桃林下,心中时喜时悲时感时忧,心绪纷乱,竟不知如何自处。更未看到那边桃花底下一块石上坐着的贾宝玉。
宝玉早起未能找着黛玉,心下失落了好一阵子。因回怡红院拿一套《会真记》,走到沁芳闸桥那边桃花底下一块石上坐着,展开《会真记》,从头细看。正看到“落红成阵”,只见一阵风过,树上桃花吹下一大斗来,落得满身满书满地皆是花片。宝玉要抖将不来,恐怕脚步践踏了,只得兜了那花瓣儿,想要抖至池内。
才走几步便看见黛玉痴痴的站在花下,双目噙泪欲泣,正是‘盈盈粉泪因何泣,点点花愁为谁嗔’。心下早已怜惜不已,手下一松,怀里兜的那些花瓣儿撒了一地。忙上前问道:“林妹妹怎么了?怎么又哭了?谁欺负你了?”
黛玉猛然一惊的后退几步,强笑道:“宝二爷怎么在这里?吓了我一跳。谁哭了,不过风迷了眼。”
宝玉皱眉道:“眼睛上的泪珠儿没干,还说没哭。”一面说,一面禁不住抬起手来,要替黛玉拭泪。
黛玉忙向后退了几步,说道:“宝二爷做什么?”
紫鹃小贝原站在黛玉身后约一箭远,突然见了宝玉,忙就赶到黛玉跟前来。此时也站在黛玉身前道:“宝二爷,不得对姑娘无礼!”
宝玉一愣,忙对紫鹃小贝躬身做揖,笑道:“二位姐姐别生气,是我一时说话没注意,忘了情,唐突了林妹妹了,下次再不敢了。”
紫鹃笑道:“宝二爷,如今可不是小时候了。一年小二年大的,说话归说话,可不能动手动脚的了。”
小贝白着脸道:“正是这话呢,可别坏了贾府诗书簪缨之家的好名声!”
宝玉几时见过丫头象小贝这样同自己说话的,早已红了脸,站在那里,连声诺诺。
只见袭人忙忙的走来,说道:“那里没找到?摸在这里来了!太太到处找你呢,快回去换衣裳罢。”
紫鹃笑道:“袭人姐姐,和谁说话呢?太太找谁呢?”
袭人忙笑道:“紫鹃妹妹也在呢,太太叫找二爷有话吩咐呢。”
小贝笑道:“原来是和宝二爷说话,倒不知你们贾家是这个规矩,奴才见了主子姑娘竟也不行礼问安的。”
袭人干红了脸,忙笑道:“小贝姑娘说的是呢,我不过是因太太找的急了,一时倒没瞧见林姑娘,这里给姑娘赔罪了!”
紫鹃笑道:“袭人姐姐眼里心里只有了个宝二爷,怨不得看不见咱们林姑娘呢。只以后好好跟着宝二爷,别弄丢了才好。”
黛玉忙道:“你们也都不必说了。袭人,好生带宝二爷回去吧!”
袭人忙应着拉了发呆的宝玉回怡红院了。
这里紫鹃小贝见宝玉去了,才跟着黛玉往潇湘馆走,走
到梨香院墙角外,只听见墙内笛韵悠扬,歌声婉转,黛玉虽未留心去听,偶然两句吹到耳朵内,明明白白一字不落道:“原来是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黛玉听了,倒也十分感慨缠绵,便止步侧耳细听。又唱道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听了这两句,不觉点头自叹,心下自思:“原来戏上也有好文章,可惜世人只知看戏,未必能领略其中的趣味。”想毕,又后悔不该胡想,耽误了听曲子。再听时,恰唱到:“只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黛玉听了这两句,不觉心动神摇。又听道“你在幽闺自怜”等句,越发如醉如痴,站立不住,便一蹲身坐在一块山子石上,细嚼“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八个字的滋味。忽又想起前日见古人诗中,有“水流花谢两无情”之句;再词中又有“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之句;都一时想起来,凑聚在一处。仔细忖度,不觉心痛神驰,眼中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