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娟见了,皱眉道:“姑娘又伤心了,好容易回家了,该高兴才是。姑娘精神些,林老爷的病才能好的快些。若叫老爷看到姑娘岂不更伤心!如今姑娘很该收些眼泪,好好歇会子!”黛玉听了默然不语,拿着手帕子擦了泪,闭上眼。紫娟看了,叹口气,忙拿了件淡紫夹棉锦缎披风给黛玉盖上。
雪雁此时早已被画影儿叫了去,画影细细问了雪雁一些贾府的事情及贾府的人对小姐可好,雪雁也就如实一一的说了,老太太姑娘们都是好的,宝玉对小姐比别的姑娘更好,只总惹的小姐生气引得小姐常哭。
画影儿听了点点头叹道:“好孩子,我原也是从那府里来的,有些事原也是知道的。如今听你这样一说便明白了,只难为了小姐和你们。去吧,好生照顾好紫鹃那个姑娘。”雪雁自是答应着去了。
黛玉歇息后,用过晚饭便来留云轩看视父亲。父女俩又说了好些话,一时间倒也都甚感欣慰。正说着,门口的小丫头回道:“郁老爷来了。”黛玉乍听,便想要回避。
林如海却道:“黛儿,无需回避,是为父至交,小时候也是见过你的,很该拜见的。”正说着,便见到头戴方巾,身穿海蓝锦袍,脚下珠履的郁如宇进来了,黛玉便起身低头站在林如海床边。
郁如宇对林如海行了礼:“贤弟,果然令爱回来了,瞧着竟好了许多。”
林如海也笑道:“正是呢,黛儿一回来,很是让我心中快慰不少。”说着指着黛儿道:“这就是小女黛儿,黛儿,来,见过郁伯伯。”这边黛玉忙上前一步敛衽行了礼口内道:“黛玉见过郁伯伯”。
郁如宇进门时,早就瞧见了林如海身边多了一位形容袅娜的女姑娘,却也未曾细看。此时只见黛玉身着紫色棉绫面棉夹斜襟褙子,衣襟上绣着鹅黄色折枝梅花,玉色棉绫长裙,裙摆上绣着一枝干倨傲的绿萼,头梳盘花偏髻,只两朵粉色梅花儿点缀并以紫色缎绳系着,并无一点金银珠宝,眉若春山更远,眼似秋水还清,盈盈弱质,淡淡轻愁,自然一种清新脱俗,天生一股风流温婉。
郁如宇一面双手虚扶黛玉起来,一面不由赞叹起来:“令爱竟如此风度,小时候见她就不凡,如今更加超逸了。贤弟真是好福气!”
林如海淡然一笑道:“郁兄才是好福气的,两个儿子如今深受皇上器重,又都得皇上亲自指婚的。”黛玉见郁如宇夸赞自己,不由脸儿发红,想要告退又怕失礼。
这边画影儿瞧见了,忙上前来对林如海道:“老爷,时候不早了,小姐今儿刚回来,这一路劳累的很,素日身子就弱,很该早些儿歇息才是。”
林如海点头道:“很是的,我这一高兴倒忘了,黛儿,早点回房休息吧。”黛玉应了声,向父亲和郁如宇行了礼便告退了,紫娟、雪雁等自是服侍着睡下了不提。
且说郁如宇看着黛玉袅娜纤弱的走远了,方对林如海说:“贤弟,这黛儿看着怎么竟比小时候更弱些了?”
林如海眉头一邹也道:“是呢,这次回来,我瞧着也比去的时候瘦些了,因还想着是长大些了的原故。”
郁如宇道:“林兄,黛儿如此小的年纪很该留在身边自己照看经心些,总强过住在亲戚家的。”
林如海叹道:“郁兄,前番你与我说的话我都记下了,回头细细想来,也后悔让她一个人到外祖母家了。”顿了下,又叹道:“只如今,后悔怕也迟了。贾家派过来的二爷也见过了,是个好机变的,如今只在四处逛着呢。说是她外祖母还要带着黛儿回去的。”
郁如宇听了微微一笑道:“贤弟也不必过虑了,来日方长,好好把病养好了。”
林如海苦笑着摇摇头:“唉,近日总梦到黛儿她娘,只说舍不得女儿。我这病我是知道的,不过挨些日子罢了。原也不怕什么的,只便是要去了,也要安排好黛儿的生活,不然如何对得起她娘呢。”
郁如宇见林如海越说越伤感了,便道:“病了总要好好调养,今日看来竟好了许多,只别这样颓气,黛儿的事先也别想了,今先歇着,我们明日再慢慢商议。好歹还有我呢。”一时郁如宇让林如海歇着了也自回房了。郁如宇躺在床上,慢慢的想着,心中渐渐有了个主意。
那天过后,竟是连着几日下起了小雨,丝丝春雨,漠漠轻寒,竹梢滴沥,春梅微濡。郁如宇也早晚探视,遍寻名医良药,只林如海的病看着却仍日渐加重。黛玉每日里侍药奉汤,暗地里也不知流了多少泪,紫娟雪雁并画影儿说了多少劝慰的话,只解不开眉间隐隐的忧愁。
贾琏也是料得林如海活不多长时日的,只暗暗算计了林如海的家财,两三天给林如海请个安露个面就又去闲逛找乐子去了。
这日,午后,黛玉服侍了林如海喝了药,父女间又说了会子话。
林如海因看到黛玉越发消瘦,眉尖总打不开,便笑道:“黛儿回来这些天了,天天在家里陪着爹爹,爹爹好多了。倒是过两日天晴了,出去走走吧,别总在家里闷着。”
黛玉微笑道:“黛儿哪里也不想去,只要在家里陪着爹爹。”
林如海笑道:“爹爹好久没到高旻寺去进香了,过两天黛儿去到高旻寺为爹爹烧柱香吧,也祭拜下子你娘。”
黛玉眼眶早红了,只不能说话,轻轻地点点头。
林如海却笑了拍拍黛玉的手,也不说话儿。
这里画影忙去吩咐林枫到高旻寺去打点准备,紫娟雪雁也准备起来。只过了两天,果然雨收天晴,蔚蓝的天空里一丝云儿都没有。徐徐春风吹来,竟是浓浓的春意了。一大早,林枫就亲自去高旻寺看了,林府的轿子、吃食、供奉一应都齐备了,黛玉亲回了林如海,便带着紫娟、雪雁由琴音陪着一齐往高旻寺而去。淮左名都,竹西佳处,春风十里扬州路。此时正是阳春三月最美的季节,一路上柳吐绣绒,桃绽香雪,莺啼婉转,燕语呢喃。只坐在轿中的人儿愁眉儿锁着,也无心欣赏。
这高旻寺乃佛教禅宗的四大丛林之一,只在扬州城南,距林府本不远。估摸只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便到了,黛玉和紫娟同坐了一轿,琴音同雪雁同坐了一轿。琴音早下了轿,雪雁忙打起一轿帘,和紫娟同扶着黛玉下了轿,主仆几个一起向着高旻寺正殿走去。林枫早在寺中打点好了一切,寺中并无一个外人,只有老方丈普慧站在正殿门口。原来贾敏在世时因远离京城,常思念贾母,故常来此上香为母祈福也为已求子,贾敏去后,林如海也常来此焚香祷告,故林家常年对此寺供奉香油,竟似家庙一般。
黛玉来到正殿先向老方丈行了礼,老方丈双手合十,还了个礼,也并不言语,只递过三柱香。黛玉也不言语,接过香,心里默默为父亲祷告了一番,上过香,虔心的行了跪拜。琴音紫娟雪雁等都肃然跪拜。
寂然拜毕,老方丈照例引着黛玉来到正殿后座东面南的一处幽静禅房歇息。一时,黛玉净了面,用了些茶水点心。旧地重游,往日与爹娘一起来此时的快乐情景又浮在眼前,只此时,娘早已不在,爹爹病日渐不好,自己只身而来,孤苦飘零之感不由袭上心来,虽未流泪,眼眶儿却已红了。
紫娟见了说:“姑娘,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出过京城,如今来了这里,瞧着这里的景致比府里强多了,好姑娘,也别只坐在这儿了,且带我们出去逛会子吧!”
黛玉知道紫娟是怕自己伤心,点点头强笑道:“你这丫头,只是想玩,这里是佛门净地,岂是你能随便逛的,如今且在这里略看些,明儿再到别处去逛吧。”说着走到禅房门口,这是一座小小禅院,专供香客家眷休息方便的,只种些常绿的桂花、竹子,经了几日的春雨,新发的枝叶越发青翠娇嫩。但有一棵绿树,桂花仿佛,却有莹白如玉的花儿点缀其间,甚是素雅,隐隐几缕暗香,十分清新。
黛玉不由的走到这株花树下,紫娟早瞧见了便问:“姑娘,这却是什么花儿?竟没见过,这般好看,香也淡淡的。”
雪雁接口道:“难怪姐姐没见过,别处是没有的,只咱们扬州才有的,叫琼花!”
紫娟赞道:“原来叫琼花,怪不得这样好看,常听人说玉树琼花,果然琼花是这样美的。”又叹道:“怎么这样好的花只扬州才有呢?”
黛玉听了笑道:“呆头,一方水土一方人,草木也是一样的,都是认水土的。”便又约略地讲了些琼花的传说,只让紫娟等听了更加赞叹不已。
且不说她们在这里赏琼花,却有人站在高处瞧见了黛玉惊呆了。此人正是北静王水溶。原来林如海因病向圣上辞官,圣上却因林家祖风正气,世代诗书,又兼林如海才华横溢,颇有治国之才,原任台寺代夫时就政绩突出,官府充禀,民风淳朴,百姓安居,深得圣上器重,故又委任盐史,这可是百官眼红的肥差,只林如海清廉为官,每年上缴国库税银都过上千万两,是前任的几倍不止,更兼治理得方,更使得扬州成为商贾云集之地,市井繁华之乡,不下京城。圣上念林如海为官之绩,赞其对发妻之情,伤其病体之弱,怜其独女之孤,便思特为嘉赏。因知郁若宇是林如海的至交,郁若宇的妹妹郁若宁即是水溶之母。圣上便命特命北静王南下扬州,传圣意探望林如海。郁若宇先行南下,北静王水溶处理完了京中的俗事后才乘船南下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