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说贾敏陪嫁时从贾家带过来四个丫头,从大到小依次是琴音、棋风、书香、画影,也是打小儿伏侍贾敏的,模样儿自不必说都是不俗的,难得的是品格良善、随份守礼,颇有贾敏的风范。贾敏嫁到林府只几日,进退有度,处事得当,孝敬公婆且宽待下人,林家上下对贾家主仆无不叹服的。
贾敏和林如海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一个才貌双绝、温婉机敏,一个丰神俊逸、多情体贴,婚后倒也你浓我浓、琴瑟相和。林家几代单传,子庶不盛,林如海的父母见这对小夫妻恩爱和美,媳妇知礼孝顺,原以为抱孙子就没几天的事情,谁知几年过去了,贾敏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林老夫人原本乐呵呵的脸渐次的挂了下来。便张罗着要给林如海纳妾。
谁知林如海对贾敏情深意重,只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和贾敏守着,更不想伤了贾敏的心,就不肯纳妾。贾敏心中自是感念夫君的深情和苦心,只是见林如海为不纳妾的事多受了公婆许多的责怪,心中虽也不愿却也强打着劝起林如海。林如海感念爱妻的心意却更不愿纳妾了,如此拖了两年,眼见着贾敏因公婆的指责而常常悲叹时时落泪,日渐消瘦。父母也因子嗣问题而忧愁成疾,不得已如海就纳了画影为妾。虽纳了画影为妾,心却还只是贾敏的,只偶尔到画影房中罢了。这画影年纪虽最小,却是四个丫头中最体贴最关心贾敏的,因见了贾敏为姑爷纳妾这事而日渐消瘦,竟自愿给姑爷做妾,见林如海不来自己处并不抱怨反而为姑娘高兴。
林如海与贾敏何等恩爱,虽然两人仅此一女却也是爱若珍宝,天伦之乐让林如海意满情足,原想此生守着妻女余愿无也。熟知贾敏却因病先去了,自己大痛了一场,此生也灰灰了,只望自己能看着黛玉长大成家。
谁知,自己竟然也病息奄奄。早已厌烦官场险恶,疲于应酬,因向朝廷告病辞官了,眼看着自己的病一日重似一日,已知时日无多了。心中最为挂念的自是年幼的女儿,因向贾母去信,接黛玉回来。
虽则夫人是贾母唯一疼爱之女,贾母再四声称会把黛玉看成比亲孙子还亲,然自己为官多年,是深知官海沉浮世态炎凉的,大家族中的艰难复杂又非寻常人家可比。贾母年事已高,万一之事实难预料。想到黛玉孤苦伶仃,便十分愁闷担心。
这日,正躺在病榻上数算着黛玉该行至哪里了,该哪天到家了,忽然大管家林枫手拿一张拜贴说翰林大学士郁大人求见。林如海听了赶紧让请进,一边勉强着想下床,近身侍妾画影一边帮着林如海整理了头发衣服一边道:“老爷还是坐着吧,郁大人是老爷的至交,想来也不在意那些虚礼,竟是身体为重些”。林如海闻言叹了口气,默默点头。
这边郁大人已经走近了,并未穿官服,竟是家常便服。一面看着林如海一面叹道:“贤弟,久违了。愚兄日日惦念,竟不知弟已然抱恙了,才来探望,惭愧惭愧。”
林如海望着郁如宇一脸忧戚的样子,悲凉的心顿感温暖和安慰,微微笑道:“郁兄来了,怪道今日一早就听到喜鹊叫了,真叫人高兴。多年不见面了,有劳郁兄想着。我这病也有一段时间了,也就这样了,暂时是不碍的,只是下不了床离不了药。唉,恕不能陪郁兄游览瘦西湖的美景了!咳”只是说这些话林如海业已气喘吁吁,停顿了几回,这回子又咳嗽了起来。侍立一旁的画影连忙拿帕子握住如海的嘴,一边用手轻抚如海的后背。一会子,咳嗽停了,画影又忙拿了一碗茶给如海漱了漱口。
郁如宇看着林如海黄黄的脸儿因咳嗽而有些潮红,心下暗想;“林兄啊林兄,如何不知道保养自己,才几年的工夫,竟病得这样了,难道真的要追了夫人而去不成?”嘴上却笑着说;“贤弟如何这样说,这扬州我也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了,哪次不是和如海兄畅游尽情。况此次奉旨来看你,我来也是要呆一段时日的,贤弟只安心养病,说不得等病好了再陪我揽胜畅饮了。”
如海听了,也知道是郁如宇安慰自己,却也不分争,只是点头微笑,虽病着,那儒雅的诗书之气还是让郁如宇赞叹的。一时间,一个丫头托着一个梅花托盘走了进来:“画姨娘,老爷的药熬好了”。
郁如宇听了,想如海恙病之人不可多扰,便说;“如海兄,好生将养,我拜辞了,明儿再来看你。”
如海却说:“如宇兄,你我至交,就恕愚弟冒昧,从前如宇兄来都是住在愚弟家里的,如今如宇兄若不嫌弃,何不还住在这里?”
郁如宇听此言稍稍一想便说:“如此甚好,只是恐增添了麻烦,扰了贤弟清静。”
如海笑答:“病着总觉无聊,正想有人说话,哪里就麻烦了,只不要嫌我是个病人就是了。”
如海随即命人把如宇从前住过的客房收拾了几间出来,郁如宇也就安排随行而来的侍从住在了林府。
郁家原籍杭州,祖上也是侯爷,几代的诗书传家,郁如宇比林如海年长六岁也是从科举出身,比林如海早五年中的探花,中探花后便在翰林苑任职。林如海当年中得探花后也在翰林苑供职,同在京城为官,家乡又都在南边,禀性都清高耿直,才华又都相当,都对官场的阿谀奉承弄虚作假很是不屑,郁如宇和林如海性情相投,认定彼此是在这污浊之世中难得的知已。因此,虽然两人的仕途各有升迁变化,彼此之间却有赛过兄弟的情谊。
如今,郁如宇已过半百,官拜翰林苑大学士。圣上又十分担忧林如海的身体,因今年又要开科考,便命郁如宇抚慰林如海并到江浙一带暗察考风。听了林如海的意思住进了林府,人情来往等公事却一律不牵扯林府,每日事情也不多,只在林府中休息,还日日看望林如海,与如海谈诗书,说一些家常琐事、趣事杂闻,还不时的为林如海请名医寻妙方觅良药。林如海在病中,虽然身边没有至亲的人,但有了郁如宇的真诚关怀,心中宽慰不已,加之知道不日黛玉就要回来了,虽然病势渐重,可却倒比以前少了许多的清冷孤寂。
这日,晴暖无风,郁如宇办完公事回到林府,一径就走至林如海住着的书房中,正是初春时节,只见靠院子游廊种着一圈盛开着的报春花,黄色的娇嫩的花仿佛就缀在脚边一般,西边游廊是一丛翠竹挺拔玉立,间或有刚破土或正拔节的春笋,东边一株春梅枝干苍劲、傲向天空,让人眩目的是枝干上的朵朵红霞、点点新绿,背衬着澄碧的晴空,送出缕缕的清香。
郁如宇一边欣赏着满园的春景,一边走到林如海的卧房,这卧房原本就是林如海的书房,叫留云轩,自黛玉母亲贾敏去世后,林如海便常在这书房里坐卧休息。此时林如海正歪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望着门口,满眼含笑,想着什么,见到郁如宇走进来,便笑问;“郁兄今日竟回来这样早?”
郁如宇也笑着说:“今儿天气好的很,没多少事儿,就想着回来和贤弟说谈说谈,看贤弟气色好了许多,难得今日又无风,院子里春梅也开了,竟是好景致,不如贤弟也一起坐到院子里赏赏?”
林如海笑着点了点头,一面侍从佣人们便忙着把林如海扶到院中的椅子上,院中早已摆上了桌椅茶药。郁如宇随手把林如海看的书拿了起来,一看书名却又不解了,因随手翻了起来,却满是簪花小楷写的一些诗词,这些诗词有看过的也有没看过的。因抬眼想问林如海究竟,林如海却已然先笑了:“郁兄见笑了,这是小女幼时学着玩的。”
郁如宇赞叹道:“真真是好字,诗词也是别致的很,我记得令千金今年不过才十岁,是花朝日生的,我还是亲来喝了满月酒的。这幼时又能是几岁啊?”
林如海又笑了;“呵呵,见笑了,难得郁兄还记得小女的生辰,这是小女四岁时作的,算起来也算难为她了。”
郁如宇赞道:“小小年纪已是这般才华,真真让愚兄羡慕不已。说起来,当日尊夫人病故时我是又见过一面的,且不说容貌俊美了,便是那通身的诗书气便已卓而不凡无人能及了,这几年没见了,想是容貌才学愈发的好了,贤弟真是好福气啊!”
林如海听了摇头笑答:“郁兄说笑了,哪里比得上郁兄的二子啊。说起来儿女之数自是天意,我与亡妻婚后十年方有此一女,亡妻爱若珍宝,便教识书断字,偏生此女聪慧灵秀、乖巧可人竟似胜过她娘,我命中无子,就视此女如子,时常与她说些字讲些学,倒也解了不少烦闷,”林如海说到此却又轻轻的咳嗽了起来,早有画影过来服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