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耀单膝跪地,恳求道,“请皇上体谅老夫!体谅天下百姓!体谅在天看着的太上皇!”
“那谁来体谅我?”秦殇猛然站起,面向地上的老人吼道,“你知不知道我多想紧紧抱着她,安慰她,叫她不要哭,不要伤心流泪!哪怕一次也好!可是如今我还有这个资格吗?”
“皇上请息怒!”苏耀恭谦道,“皇上千辛万苦拿下的半壁江山,如今另外半壁就在眼前,不要为了一个小小的女子而乱了分寸!”
秦殇面露讥讽,睨着他,“你可知道,你口中所说的那个小小女子,是你的亲孙女!”
苏耀恼怒,“皇上是在训诫微臣不该大义灭亲是吗?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更别说我们苏家历代为皇室忠心不二!苏言月区区一条贱命,怎么能同国家兴亡相比?”
前朝太上皇死得过早,秦殇四岁就继承王位,由国舅与皇太后辅佐,国舅野心勃勃,早就想独霸西夏,只可惜年仅才十岁的秦殇,慧眼相中苏耀,把他自己从绝境中一点一点拉出来,到如今掌控了半个皇朝的权势,这其中的辛酸苦辣根本不是常人能体会得到的!
他自幼学着怎么假意放纵,怎么做个称职的傀儡,又再暗中偷偷部署一切,等待反抗的时机!甚至手刃扰乱朝纲的亲生母亲!这一路走来,秦殇所作的一切都没有让苏耀失望!苏耀知道他是个难得的明君,只是就因为明君这两个字,更让他背负了沉重的包袱!
要不是苏隋的死,让国舅起了戒心,坏了他们的大计,不然他们也用不着重新部署!
两人一言不合,静默了良久,秦殇自制安定了心神,不再怒颜于色!苏耀见秦殇慢慢冷静了下来,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小声问,“皇上急诏老夫回朝,有什么要事相议?”
秦殇虽然静下心来,但身子却依然冷若冰霜,斜睨着地上的老儿,问,“苏老!你老老实实告诉朕,她胸前那道旧伤疤……哪来的?”当日在李清房中撞见她沐浴,不小心让他见着她左心口处留着一道深深的刀疤,有一指这么长!当时因顾忌她发烧的身子,所以没问!
苏耀听完大骇,抬头急问,“皇上召月儿侍寝了?”
苏耀难得露出慌乱的神情,秦殇心知有鬼,脸一凛,冷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朕?”
苏耀见秦殇露出怀疑之色,连忙把头压下,不过一颗悬心却安定了下来,他知道事情还没拆穿!苏耀松了口气,“皇上多虑了!这是小女儿时贪玩,不小心割伤了左胸!好在老天庇佑,没有让她香消玉殒!”
秦殇眯眼,“当真?”
“此话不假!”
苏耀虽如此乌定,只是他知道皇上心底一定另有考量!毕竟眼前这个男人的心思至今为止都没人能琢磨得透,就连身经百战的苏耀自己也没有把握看透龙心!不然,狡猾如狐的国舅也不会败在他手下!
秦殇的确半信半疑,只是苏耀面色不改,任他怎么样也看不出任何端倪,只好作罢。
翌日一早,秦殇知晓白霖为墨香在南城郊外立了一座墓碑,微服过往拜祭!不料有人正坐在墓前,他自昨夜墨香下葬以来都不曾离开过半步!
那男子原本就是一身素白,只是如今他那浅灰的腰带也改成纯然天白,头上束发的白色长带一路拖到腰后,腰间原本藏着一枚金算盘,一把金遍扇,这两件信物跟了他三年,出生入死了三年,自当是他的信物,见物如见人,如今两件信物少了把扇子,它随着墨香入了地,这意味着,他也把自己葬了一半!
白霖察觉身后来人,没有出声招呼,自顾自念着佛经,烧着纸钱。
秦殇笔直站到他身侧,双手负在身后,凝视着墓碑上的字,久久不语。
这两个男子,曾几勾心斗角过,曾几为一女子怒眼相视过,曾几相见相厌过,而此刻,秦殇在白霖眼中,是个不共戴天的仇人!也如今,白霖在秦殇眼里,再也构不成任何威胁!
两人静默良久,白霖终于忍不住开了先口,慢道,“皇上,我白某只问你一句话!”其实就算他不问,秦殇也能猜出一二,“墨香使的毒计,是不是你指使她这么做的?”
“对!”毫不犹豫地,秦殇拦下全部罪责!
一听到确定的答案,白霖慢慢抬眼往上瞪去,怒道,“我在苏言月身边,碍着你了?你可知道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同你争她!她在我心底,如同亲人,如同姐姐!你为了要把她驱逐出境,居然忍心下得了手?墨香她可是你亲自认的义妹!我问你,你的良心在哪?你到底有没有一丝后悔?”
秦殇见他不再对自己用敬语,明白自己此刻在他眼里就只是一个平凡的男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那他也不用摆着皇帝的架子,直接迎上他仇恨的目光,冷冷回道,“我这一辈子所做过的任何事,我都不会后悔!墨香的死,我是有责任,也有私心,更曾想过,她的死可以把你从苏言月身边直接拖走!你说得一点也没错,我就是这样一个没良心的野兽!你要恨,便恨吧!”
如果他的话是存心要激怒他,那他成功了!白霖气得自地上跳起,一把揪起秦殇胸前的衣领,恶狠狠的吼道,“你就不怕我把你这无耻的心思说给苏言月听?如果她知道了,你以为你还能拥有她吗?”
秦殇不甘示弱,一甩手便把文弱书生扔至地上,冷眼低垂着头,睨视着他,“如果你是聪明人,就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他就这么乌定?难道他不知道,狗急了都会跳墙,人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秦殇明白他的心思,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白霖不明白他笑什么,皱着眉头直瞪着他。
秦殇渐渐收回笑声,冷颜说道,“姓白的,我今天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墨香的死,我有罪过也好,没有责任也罢,都不是我与苏言月之间的障碍!你以为你自己聪明,拦着她,不让她进宫做我妃子就是为了保护她吗?难道你留在她身边就没有一丁点的私欲?像你这么聪明的男人,为什么放弃大官不当,偏偏选择做个幕后军师?不要告诉我,你只是因为清高两个字!”
此话一出,白霖像是被人狠狠裹了一巴掌,有些站不住脚!老实说,他选择留在苏言月身边,一来的确是为了想保护她,二来,他也想借着她来掩盖自己的光芒,不让自己成为朝中的众失之中!官场容不得他,商场也容不得他,要说清高,为什么不去乞讨?
说来说去,苏言月也只不过是白霖一个挡箭牌!秦殇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所以他根本无法回驳!
白霖淡然冷笑,“你想拿这个威胁我?封我的嘴?”
“当然不是!”秦殇意不在此,“你想说便说,我不拦你!只不过,我要你衡量一下轻重!墨香白白牺牲到底为了什么?你不考虑我这个皇帝也罢,可你不能对不起墨香!”
白霖听他提及此事,心中又燃气熊熊怒火,再一次立在他眼前,指着他的鼻子怒吼,“这世上,最没资格喊她名字的人就是你!今日,我白霖在她坟前警告你,往后不准你再踏入此地半步!不然我就要你血债血偿!”
秦殇瞥了身侧墓碑一眼,有些遗憾,但也只能点头,假笑道,“放心!朕日理万机,不会再来这里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白霖厌恶的瞪视他,看他到底还有什么屁话没说。
秦殇脸色一凛,正色道,“我们秦皇血统,容不得她这个污点,朕要收回她平宁公主的身份,如果这事你胆敢泄露半分,你应该知道后果的!”
“谁稀罕?”秦殇刚把话说完,白霖立马驳回,“你本来就没把她封为公主的事昭告天下,不就是不希望让她玷污你们皇室血统吗?我也明确的告诉你,墨香她冠上的不是秦,而是白!”白霖拿起兜里藏好的玉佩,放在他面前问,“这东西是你给他的吧!她已经不需要了,还你!”
不待秦殇回答,白霖猛然把玉佩往他脸上砸去!秦殇不躲也不闪,硬生生的接下玉击额头的痛楚,盯着那枚龙玉滑落在地,却没弯腰把它捡起。即使依然面不改色,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这份沉甸甸的痛,早就已经无法填补了!
只是秦殇丝毫没有动容,反而笑得更加迷人,嘲讽眼前愤怒的男子,存心激怒对方,“怎么?当初朕把她送给你的时候,可没见你这般疼惜过她!”
他说这句话,存心要白霖内疚!
白霖心眼重重一痛,皱着眉头,哽咽着点头承认,“我是对不起她!我也不会推卸责任!所以这辈子,我白霖再也不会娶任何妻子,再也不会抱任何女人!你千辛万苦等得不就是这句话吗?现在听到了,是不是很得意?很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