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这么站着不是办法。”我自言自语,可是依然站在那儿,像瘫痪了一样。发生了件可怕的事情,但是接下来要做的,是一件比之前还可怕的事儿。我的思绪陷在一团漩涡之中,我只看到死去的老太婆凶狠的目光,她正四肢着地朝我慢慢爬来。
冲进房间,敲碎这个老太婆的头!这才是要做的事情!我甚至四处扫视了一遍,后来看到玩槌球用的榔头,于是得意起来。这个榔头已经靠在走廊的墙角很多年了,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抓起榔头,冲进房间,咚!……
寒颤还没有消失。我站在那儿,由于发冷而耸着肩。我的思绪跳跃着,迷失着,回到了最初的点,又重新跳跃,抓住了一些新的东西。而我站着倾听自己的思想,仿佛自己站在一边,而不是它们的统率者。
“安息者,”我自己的思想向我解释,“是一群不安分的人。真是白叫他们‘安-息-者’了,他们简直就是‘不安者’。应该对他们监视再监视。问一问任何一位太平间的看门人吧,您觉得为什么要把他们安置在那儿·只是出于一个原因:监视那些安息者,以免他们四处爬散。在这方面,发生过啼笑皆非的事情。当上级指派的看门人在浴室洗澡的时候,一个死人从太平间爬了出来,爬到消毒间里,吃了一堆内衣。消毒员把这个死人狠狠扁了一顿,但是他们不得不自己掏钱赔付被糟蹋的内衣。而另一个死人钻到产房里,所有人都吓坏了,以至于一个产妇吓得早产。死人扑向刚出生的胎儿,开始咀嚼、大口啃食他。当一位勇敢的护士用凳子猛砸死人的后背时,他转身咬护士的腿,很快护士由于感染了尸体身上的病毒死掉了。是的,安息者是一群不安分的人,应该时时警告他们。”
“停!”我制止住自己的思想。“您真是胡说八道。安息者是不会动的。”
“好吧,”我的思想这样说道。“那您就进入自己的房间吧,里面就有一个您所谓的不会动的安息者。”
我内心里始料不及的固执发话了。
“去就去!”我坚定地对自己的思想说。
“你倒是试试啊!”我自己的思想讥讽地对我说。
这一讥讽最终激怒了我。我抓起槌球榔头,向门口冲去。
“等等!”我的思想向我叫喊。但我已经拧转了钥匙,推开了整扇门。
老太婆躺在门槛边上,脸埋在地板上。
我举起槌球榔头站在那儿,准备就绪。老太婆一动不动。
打了个寒战,我的思路开始变得明晰、精准。我是它们的指挥官。
“首先把门关上!”我命令自己。
我从门外面拔出了钥匙,把它插进了里头一面的锁眼里。我用左手做完了这一切,右手则握着榔头,眼睛一刻也没有从老太婆身上离开。我用钥匙反锁上门,小心翼翼地从老太婆身上跨了过去,走到了房间的正中间。
“现在咱们来算账吧!”我说。我脑子里冒出一个计划来,这是犯罪小说和报纸新闻上通常提到的伎俩。我打算把老太婆藏到行李箱里,将箱子拖到城外,丢进沼泽地里。我知道一个这样的地方。
箱子就在我的沙发下面。我拖出它来,打开。里面放着些东西:几本书,旧毡帽和一件撕破的内衣。我把这些东西一把丢到了沙发上。
这时,外屋的大门重重地响了一下,并且我觉得老太婆好像颤抖了一下。
我赶紧跳起来,一把抓起槌球榔头。
老太婆静静地躺在地上。我站着,侧耳聆听。是司机回来了,我听着他在自己的房间里踱步。他现在沿着走廊去厨房了。要是玛丽娅·瓦西里耶夫娜告诉了他我的疯狂举动,那就不好了。真是邪门了!我应该走到厨房去,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他们。
我又一次跨过老太婆,将榔头放到门外边,以便于回来的时候不用走进房间,就能够保证榔头在手边,然后我走到走廊里。从厨房里传来了说话声,但是听不清讲的是什么。我虚掩上门,轻手轻脚地走向厨房:我想弄明白玛丽娅·瓦西里耶夫娜和司机在讲什么。我迅速地穿过走廊,靠近厨房窗户时放慢了步子。司机在说话,似乎讲的是他工作上的事情。
我走进厨房。司机站着,手里拿着条毛巾在讲话,而玛丽娅·瓦西里耶夫娜坐在方凳上,听他讲。司机看到我,朝我挥了挥手。
“您好,您好,马特维尔·菲利波维奇。”我向他打了个招呼,走进了盥洗室。形势暂时风平浪静。玛丽娅·瓦西里耶夫娜已经习惯了我的荒诞不经,刚才那件事她恐怕早已忘掉了。
我突然意识到:我没有锁门。要是老太婆爬出了房间怎么办·
我赶紧转身往回跑,但是立刻晃过神来,为了不吓到各位住户,迈着平稳的步子穿过了厨房。
玛丽娅·瓦西里耶夫娜用手指敲击着厨房的桌面,对司机说:
“绑极了!真是绑极了!换做是我,我也会吹口骚的!”
我沿着走廊,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恨不得连走带跑地冲进自己的房间里去。
门外面都还静悄悄的。我走进了门旁,稍稍开了一点儿缝,凑过去朝房间里面望去。老太婆还像原来一样静静地躺着,脸朝着地面。槌球榔头也靠在原来的地方。我抓起它,进了房间,用钥匙反锁上了身后的门。的确,房间里很明显可以嗅到腐尸的气味。我跨过老太婆,走向窗户那端,坐在了椅子上。虽然这不算浓重的气味还没有把我弄晕,但它也着实有点让人无法忍受。我点燃烟斗。这时一阵反胃袭来,而且肚子也有些疼了。
可是我这么坐着有什么用啊·趁着老太婆没有彻底地腐烂,要赶紧行动。但是不管怎样,往箱子里面塞她的时候要小心,说不定她会突然起身咬我的手指头。接着我就会死于腐尸身上的传染病——还真得谢谢你啊!
“哎嗨!”我突然叫了一声,“我倒是很好奇:您用什么来咬我·您的牙齿死哪儿去了!”
我弯腰坐到椅子上,向着窗户那边的角落里扫视。根据我的估算,那儿应该有老太婆的假牙。可是假牙不在那儿。
我思索着:莫非死老太婆在我的房间里爬着找自己的假牙·也说不定,她最终找到了它们,并且把它们重新安到了自己嘴里?
我握着榔头,在角落里摸索着找假牙。没有,假牙失踪了。于是我从抽屉柜里扯出了厚呢子被单,走向了老太太。我右手里的榔头已经准备就绪,而左手拎着被单。
这个死老太太引起了一种使人憎恶的恐惧。我用榔头抬起她的头颅:口张开着,眼睛朝上翻着,而整个下巴上有一个大大的暗色斑点在扩散,那是我用靴子踢过的印痕。我盯着老太婆的嘴,不,她没有找到自己的假牙。我又放下她的头,她的头坠落下去,撞到了地板上。
于是我将呢子被单铺到地上,将被单拉到老太婆身边。然后我用脚和榔头从老太婆的左肩部翻转,使她背朝地面躺下。这下她躺在了被单上,只是老太婆的腿弯曲着,而拳头紧握着贴近肩膀。背部着地的老太婆看起来活脱脱像一只抵御着老鹰进攻的母猫。赶紧让这堆烂肉滚蛋!
我将老太婆卷进厚被单里,双手抱了起来。她实际上比我想象的要轻。我将她放进箱子,试着把箱子盖儿给盖上。我设想了各种困难,然而盖子比较轻松地就合上了。我按上了箱子的锁,直起了身子。
箱子就放在我的面前,看起来十分丰满,似乎里面装了衣物和书籍。我抓起把手,试着提起它来。的确,箱子很重,但是也还好,我完全可以把它提到有轨电车上。
我看了看表:五点二十分。很好。我坐到椅子上,想要喘口气,抽完这斗烟。
看来今天吃的小灌肠不怎么新鲜,因为我的肚子疼得越来越厉害。或许是因为生吃的·也有可能肚子的疼痛纯粹是神经性的。
我坐下来,抽烟。时间一分接一分地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