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2页)《文心雕龙·定势》:
桓谭称“文家各有所慕,或好浮华而不知实核,或美众多而不见要约。”陈思亦云:“世之作者,或好烦文博采,深沉其旨者;或好离言辨句,分毫析厘者。所习不同,所务各异。”言势殊也。
(1130页)《宋书·五行志》:
魏文帝居谅暗之始,便数出游猎,体貌不重,风尚通脱。
(882页)《宋书·五行志》:
晋司马道子于府北园内为酒炉列肆,使姬人酤鬻酒肴,如裨贩者,数游其中,身自买易,因醉寓寢,动连日夜。汉灵帝尝若此。
(890页)颜之推《颜氏家训·勉学篇》:
夫老、庄之书,盖全真养性,不肯以物累己也。故藏名柱史,终蹈流沙;匿迹漆园,卒辞楚相,此任纵之徒耳。何晏、王弼,祖述玄宗,递相夸尚,景附草靡,皆以农、黄之化,在乎己身,周、孔之业,弃之度外。而平叔以党曹爽见诛,触死权之网也;辅嗣以多笑人被疾,陷好胜之穽也;山巨源以蓄积取讥,背多藏厚亡之文也;夏侯玄以才望被戮,无支离拥肿之鉴也;荀奉倩丧妻,神伤而卒,非鼓缶之情也;王夷甫悼子,悲不自胜,异东门之达也;嵇叔夜排俗取祸,岂和光同尘之流也;郭子玄以倾动专势,宁后身外己之风也;阮嗣宗沉酒荒迷,乖畏途相诫之譬也;谢幼舆赃贿黜削,违弃其余鱼之旨也;彼诸人者,并其领袖,玄宗所归。其余桎梏尘滓之中,颠仆名利之下者,岂可备言乎!直取其清谈雅论,剖玄析微,宾主往复,娱心悦耳,非济世成俗之要也。
(186—187页)顾炎武《日知录·两汉风俗》:
汉自孝武表章《六经》之后,师儒虽盛,而大义未明,故新莽居摄,颂德献符者,遍于天下。光武有鉴于此,故尊崇节义,敦厉名实,所举用者,莫非经明行修之人,而风俗为之一变。至其末造,朝政昏浊,国事日非,而党锢之流,独行之辈,依仁蹈义,舍命不渝,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三代以下,风俗之美,无尚于东京者。故范晔之论,以为“桓、灵之间,君道粃僻,朝纲日陵,国隙屡启,自中智以下,靡不审其崩离,而权强之臣,息其窥盗之谋,豪俊之夫,屈于鄙生之议”。“所以倾而未颓,决而未溃,皆仁人君子心力之为”。可谓知言者矣。使后代之主,循而弗革,即流风至今,亦何不可。而孟德既有冀州,崇奖跅驰之士。观其下令再三,至于求负污辱之名,见笑之行,不仁不孝而有治国用兵之术者。于是权诈迭进,奸逆萌生。故董昭太和之疏,已谓“当今年少,不复以学问为本,专更以交游为业。国士不以孝悌清修为首,乃以趋势求利为先”。至正始之际,而一二浮诞之徒,骋其智识,蔑周、孔之书,习老、庄之教,风俗又为之一变。夫以经术之治,节义之防,光武、明、章数世为之而未足,毁方败常之俗,孟德一人变之而有余。后之人君,将树之风声,纳之轨物,以善俗而作人,不可不察乎此矣。
(《日知录校注》卷十三,718—719页)顾炎武《日知录·重厚》:
世道下衰,人材不振,王伾之吴语,郑綮之歇后,薛绍纬之《浣溪沙》,李邦彦之俚语辞曲,莫不登诸岩廊,用为辅弼。至使在下之人,慕其风流,以为通脱,而栋折榱崩,天下将无所芘矣。及乎板荡之后,而念老成,播迁之余,而思耆俊,庸有及乎?有国者,登崇重厚之臣,抑退轻浮之士,此移风易俗之大要也。
侯景数梁武帝十失,谓“皇太子吐言于轻薄,赋咏不出桑中。”张说论阎朝隐之文,“如丽服靓妆,燕歌赵舞,观者忘疲,若类之风雅,则罪人矣。”今之词人,率同此病,淫辞艳曲,传布国门,有如北齐阳俊之所作六言歌辞,名为《阳五伴侣》,写而卖之,在市不绝者。诱惑后主,伤败风化,宜与非圣之书同类而焚,庶可以正人心术。
何晏之粉白不去手,行步顾影;邓飏之行步舒纵,坐立倾倚;谢灵运之每出入自扶接者常数人,后皆诛死;而魏文帝体貌不重,风尚通脱,是以享国不永,后祚短促。史皆附之《五行志》,以为貌之不恭。昔子贡于礼容俯仰之间,而知两君之疾与乱,夫有所受之矣。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扬子《法言》曰:“言轻则招忧,行轻则招辜,貌轻则招辱,好轻则招淫。”
四明薛冈谓“士大夫子弟,不宜使读《世说》。未得其隽永,先习其简傲。”推是言之,可谓善教矣。防其乃逸乃谚之萌,而引之有物有恒之域,此以正养蒙之道也。南齐陈显达语其诸子曰:“麈尾蝇拂,是王、谢家物,汝不须捉此。”即取于前烧除之。
(《日知录校注》卷十三,744—747页)王夫之《读通鉴论》卷八:
呜呼!世愈移而士趋日异,亦恶知其所归哉!灵帝好文学之士,能为文赋者,待制鸿都门下,乐松等以显,而蔡邕露章谓其“游意篇章,聊代博弈”。甚贱之也。自隋炀帝以迄于宋,千年而以此取士,贵重崇高,若天下之贤者,无逾于文赋之一途。汉所贱而隋、唐所贵,士不得不贵焉;世之趋而日下,亦至此乎!
夫文赋亦非必为道之所贱也,其源始于《楚骚》,忠爱积而悱恻生,以摇荡性情而伸其隐志,君子所乐尚焉。流及于司马相如、扬雄,而讽谏亦行乎其间。六代之衰,操觚者始取青妃白,移宫换羽,而为不实之华;然而雅郑相杂,其不诡于贞者,亦不绝于世。夫蔡邕者,亦尝从事矣,而斥之为优俳,将无过乎!要而论之,乐而不淫,诽而不伤,丽而不荡;则涵泳性情而荡涤志气者,成德成材以后,满于中而鬯于外者所为。而以之取士于始进,导幼学以浮华,内遗德行,外略经术,则以导天下之淫而有余。故邕可自为也,而不乐松等之辄为之,且以戒灵帝之以拔人才于不次也。
(219—220页)王夫之《读通鉴论》卷十:
国政之因革,一张一弛而已。风俗之变迁,一质一文而已。上欲改政而下争之,争之而固不胜;下欲改俗而上抑之,抑之而愈激以流;故节宣而得其平者,未易易也。
东汉之中叶,士以名节相尚,而交游品题,互相持以成乎党论,天下奔走如骛,而莫之能止。桓、灵侧听奄竖,极致其罪罟以摧折之,而天下固慕其风而不以为忌。曹孟德心知摧折者之固为乱政,而标榜者之亦非善俗也,于是进崔琰、毛玠、陈群、钟繇之徒,任法课能,矫之以趋于刑名,而汉末之风暂息者数十年。琰、玠杀,孟德殁,持之之力穷,而前之激者适以扬矣。太和之世,诸葛诞、邓飏浸起而矫孟德综实之习,结纳互相题表,未尝师汉末之为,而若或师之;且刓方向圆,崇虚墮实,尤不能如李、杜、范、张之崇名节以励俗矣。乃遂以终魏之世,迄于晋而不为衰止。然则孟德之综核名实也,适以壅已决之水于须臾,而助其流溢已耳。故曰抑之而愈以流也。名之不胜实、文之不胜质也,久矣。然古先圣人,两俱不废以平天下之情。奖之以名者,以劝其实也。导之以文者,以全其质也。人之有情不一矣,既与物交,则乐与物而相取,名所不至,虽为之而不乐于终。此慈父不能得之于子,严师不能得之于徒,明君不能得之于臣民者也。故因名以劝实,因文以全质,而天下欢忻鼓舞于敦实崇质之中,以不荡其心。此而可杜塞之以域民于矩矱也,则古先圣人何弗圉天下之跃冶飞扬于钳网之中也?以为拂民之情而固不可也。情者,性之依也,拂其情,拂其性矣;性者,天之安也,拂其性,拂其天矣。志郁而勃然以欲兴,则气亦蝹蜦屯结而待隙以外洩。迨其一激一反,再反而尽弃其质以浮荡于虚名。利者争托焉,伪者争托焉,激之已极,无所择而唯其所泛滥。夏侯玄、何晏以之亡魏,王衍、王戎以之亡晋,五胡起,江东仅存,且蔓引以迄于陈、隋而不息,非崇质尚实者之激而岂至此哉?
桓、灵激之矣,奄竖激之矣,死亡接踵而激犹未甚,桓、灵、奄竖不能掩其名也。孟德、琰、玠并其名而掩之,而后诡出于玄虚,横流于奔竞,莫能禁也。以傅咸、卞壶、陶侃之公忠端亮,折之而不胜,董昭欲以区区之辨论,使曹睿持法以禁之,其将能乎?圣王不作,礼崩乐坏,政暴法烦,只以增风俗之浮荡而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