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不等人的就是时间。王永志在会上下达动员令:“从今天开始,全院进入了一个非常时期,要打破所有计算工时工效的规矩,把决战期间的180天当作360天甚至420天用。研制只能成功,我们已没有了退路。万众一心,背水一战,拿下‘长二捆’!不管是苦仗硬仗,我们必须要在最后时限——1990年6月30日前,使‘长二捆’矗立在西昌卫星发射中心的发射台上!”
动员令像战场上吹响的冲锋号,火箭研究院上上下下众志成城,做好了奋力一搏的准备。“绝不能让研制‘长二捆’的列车,在自己手里晚点!”成为每个人的信念。
王永志采取了全新的研制方法和管理程序,所有部门经过精心计算列出了时间表,全院员工没有了白天黑夜的界限。即使是深夜,研究院也亮如白昼。“一切为了成功,一切为了祖国”的励志标语随处可见。这场战役虽看不到硝烟,却需要有比闯过枪林弹雨更大的勇气和化险为夷的机智。
研究院的家属们,拿出当年送亲人参军打日本鬼子的姿态,以各种方式全力支持在一线奋战的家人。他们知道“长二捆”一旦失败,损失的不仅是金钱,更重要的是祖国的尊严以及我国航天事业大好的商业前景。大家的心都和“长二捆”拧在了一起,和伟大的事业拧在了一起。
王永志把家安在了办公室、研究院,堆成山的要他处理的事物,一个个反映上来的技术问题,使他像上了弦的钟摆,一刻不停地忙碌。妻子王丹阳也加入其中,搜集整理国外最新的捆绑式火箭的大量资料,供设计人员使用。
火箭研制的同时,在另一个战场上——四川西昌一片大山之中,兴建发射工位的工程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数千名施工者为迎接“长二捆”的到来,夜以继日地工作。
捆绑式火箭对设计师们来说,最棘手的难点就在“捆绑”二字,它是在1枚大型火箭上再捆上4枚助推火箭。所带来的一系列技术问题,如结构力学、液体助推火箭的联接分离、大直径整流罩、推进剂利用系统、级间段排焰技术、高空大喷管发动机技术、制导稳定与综合控制软件系统以及承重达800吨的发射台等等,在国内都是首次采用。
这种捆绑结构,以前大家只在国外的报刊上见过。因为没有捆绑的实物,大家构思时只好用纸叠成模型,细心地观察力传递途径,认真分析计算,打印出来的草稿摞起来比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都高。方案确定后开始出图,制图板办公室放不下,就放在走廊里。设计人员前三个月内设计出的图纸,折合成A4纸大小,约44万张,每人平均一天要画17张。图纸下到院原主制厂——首都机械厂,全厂近8000名职工开始三班倒,昼夜不停地工作。相继制造出火箭的各种零件、部件、组合件,开始整箭组装。
“长二捆”准时矗立在发射台上转眼到了1990年,“长二捆”已进入最后的冲刺阶段。各种大型地面试验开始了。整流罩分离试验,助推火箭分离试验,全弹振动试验、发射场合练等逐一完成。5月中旬,载着首飞火箭的专列从研究院驶向西昌卫星发射中心。
王永志和火箭研究院的干部职工,克服了一个又一个困难,解决了一个又一个难题,6月29日这天,终于让“长二捆”傲然矗立在秀美的山谷中,与西昌97米高的新卫星发射架相互辉映,比军令状上要求的时间提前了一天。
望着矗立在发射台上的“巨婴”,王永志百感交集。几万人500多个日日夜夜的不懈努力,在艰苦卓绝中痛苦地孕育,就是为了它这一刻诞生时的幸福。王永志心上的弦依然紧绷着,因为,更加艰巨的发射前测试任务还在紧张地进行。
6.冲击波
质量问题不“归零”,市场份额将“归零”,这种崭新的市场成败观摆在了中国航天人面前。
西昌的夏天,好像也在考验、磨砺中国航天人。天空时而高兴地烈日炎炎、暑气逼人,时而又撅起嘴巴耍起了脾气,阴雨不断。雨后的泥土和植物中浓重的水汽,在太阳的烘烤下反扑到了空气里,湿度几近饱和。紧张工作的人们,犹如置身在一个高压锅里,贴在身上的衣服好像都能拧出水来。
受苦的不仅是劳碌的航天工作者,还有用人们无数心血铸就的像生命一样宝贵的“长二捆”。
7月12日傍晚,王永志办公室的电话响了,他刚抓起电话,里面便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王院长,出事了……”
王永志火速赶往发射场。
原来,一直表现良好、向主人们报着平安的火箭,突然发生了异常。由于气温高,而加注的推进剂温度低,火箭像刚从冰箱里拿出的瓶子,上面凝结出一层密密匝匝的水珠子。
事先大家都没有料到这种情况,有人赶紧拿来被子和能吸水的东西给火箭做紧急处理。不承想,有一个助推器又开始冒出黄色的烟雾。操作人员认为可能是压力传感器连接处的螺丝没有拧紧,便用扳手去拧,哪知道适得其反,推进剂往外渗漏得更凶了,情况非常危急。
王永志火速赶到现场,排查原因,原来问题出在传感器的密封圈材料上,它与推进剂的相容性不好,被轻度腐蚀,密封性下降,导致推进剂渗漏。试验队马上组织了一支30多名工人和技术人员的故障排除小组,进行抢险。泄出已加注的推进剂,以便取下发生故障的传感器。
共产党员魏文举、陆阿宏两位老工人主动请缨。两位老工人穿好防护服,戴着防毒面具,冒着呛人的毒气钻入火箭尾段。里面空间狭小,烟雾弥漫,两位工人只能由一人举灯照亮,另一个人去操作。由于通风不好,有毒气体充斥在箭舱内,和人身上流出的汗水变成了酸性液体。陆阿宏的手腕被灼伤,而魏文举却一头栽倒在舱里。
“大魏昏倒了,快来人!”陆阿宏顾不得疼痛,冲着舱外大声呼救。
人们听到喊声,马上冲进舱内,将魏文举从两米多高的发射台上抬下来。魏文举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吃力地抬起手指着火箭,断断续续地说:“快,快救火箭,快救阿宏!”随即昏了过去,人们赶紧把他送往医院。
抢险仍在紧张地进行,被人们架出来的陆阿宏,不顾人们的劝阻,又忍着被灼伤的疼痛往返于箭舱7次,舱内8个传感器他一人就换下了7个。陈立忠、沈兴坤作为第二梯队跨进尾舱排险。陈立忠被毒气呛倒了,人们把他送往医院,看到中毒倒下的队员们一个个陆续送到了医院,他再也躺不住了,拔下氧气罩就往外跑,拦住一辆去现场的汽车就上。医生无法劝阻住他,只好跟随他前往发射场。
到夜里11点钟,由于抢险人员冒着生命危险全力抢救,几近失控的场面终于化险为夷。陆阿宏、陈力忠等12人因严重中毒被送往医院,其中陈立忠等4人被下发了病危通知。
看到险情得到了控制,王永志来到医院看望中毒人员。望着病床上的这些将生死置之度外,把生命与事业融为一体,无坚不摧无难不上的好同志、好战友,王永志那颗柔软的心被触动了。
王永志走到魏文举病床前,看到他已深度昏迷,王永志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喊着:“老魏,老魏……”可任凭他怎么呼喊,魏文举毫无反应。这一刻,王永志这个铁打的汉子,在困难面前从不低头,在艰险面前从没叫过苦,在巨大的压力和挑战面前从没说过“不”的汉子,在为航天事业不惜个人安危的同事面前,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鼻子一酸,流出了热泪。
后来大家才知道,因水土不服,魏文举当时正在闹腹泻。可是当险情召唤时,他却隐瞒了实情拖着虚弱的身子冲进舱内。在昏倒被救出后,他没有想到自己,没有想到家人,却还想着救火箭救同事,这是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牺牲时,他的嘴是半张着的,口形永远停留在了那一刻。
事故排除了,王永志也累病了。副总指挥于龙淮、总设计师王德臣也累病了。这时,他们仍没有想到自己,一边打点滴输液,一边研究下一步的工作,液瓶一输完又赶往发射现场指挥工作。
7月15日上午,好消息传来,经严格测试火箭一切指标正常。晚上,火箭开始加注推进剂,这就意味着16日一早火箭可以准时发射。
这一夜,王永志一直没有合眼。所有的兴奋、焦灼、喜悦、困苦、激动、负重……纷纷涌来。18个月在历史长河中只是短短的一瞬,可对整个火箭研制团队的人员来说,却是永恒的。在整个过程中,王永志的体重减轻了十多斤。大家流了那么多血,出了那么多汗水,一个个不眠之夜的辛勤劳作,唯有牺牲多壮志的豪情和无私的奉献精神,都是为了火箭在明天那一刻腾空而起,飞向预定的目标。
16日上午9点40分,在西昌卫星发射中心,“长二捆”载着人们的梦想,在尾部几股巨大火焰的推动下轰然而起,为苍茫的宇宙再添了两颗绚丽的新星。望着火箭腾空的辉煌,王永志百感交集,18个月期间航天人用生命和智慧创造了世界火箭研制史上绝无仅有的奇迹。
“长二捆”发射升空“连影儿还没有”,是中国人形容一件事情不着边际时所用的话语,正是当初“连影儿还没有”的“长二捆”火箭,在中国航天人呕心沥血的研制中,使中国航天事业在世界上赢得了声誉。
一直观看卫星发射的美国火箭专家史密斯,曾说中国航天人“吃了鸦片,产生了幻觉”,这时也走到王永志、王德臣面前,竖起了大拇指,真诚道歉说:“对不起,我看到了你们中国人创造的奇迹,中国人说话可信!”
“这是一枚令人生畏的火箭。它加强了中国运载火箭在世界市场上的竞争力。”“‘长二捆’首次飞行成功,预示中国在卫星发射业务方面将上升为大角色,中国有能力将航天员送入太空,布置太空站,达到其他长远的宇航目标……”法国、美国等多国的媒体,在头条位置对“长二捆”运载火箭的成功升空给予了高度评价。沉静已久的国际航天界,激起了一波惊涛拍岸的中国潮。
“长二捆”的成功发射,对中国航天业有着划时代的意义。它不仅成功地攻克了一系列技术难关,增强了中国运载火箭在国际市场上的竞争力,为启动中国载人航天工程创造了前提条件,还锻炼培养了一大批年轻的航天人才队伍。使中国航天事业的未来,得以薪火相传,后继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