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来。跑到乡下来捉鬼,不让人笑话才怪呢。以前的那位先生说,这肯定是林子里的风声在作怪,他说这太好解释了,可他再不住这儿了。你一来,我们都担心,但你看上去根本不会信这事的,所以我们管好房子得了,跟你说它干吗?闹不闹鬼无所谓!”
“我的孩子现在出事了,你还说无所谓?”我顿时火上心头,“你不告诉我却告诉他,他只是个孩子,孩子都很敏感。他那么小,心那么重,能受得了吗?”
我气得不停地走来走去,这些看房子的,为了保住自己的差事,竟然不顾别人孩子的死活。如果他们早点告诉我,我一定会采取措施的,或者搬家,或者把罗兰送走。可现在,一切都不好办了。
“先生,”查威斯非常认真地说,“我老婆可以作证,我可从没跟小少爷说过这事。别的人也没提过,我发誓。”
虽然他这么说,但是我仍然想,如果一开始有人告诉我,也许现在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我问:“难道,就真的没人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唉,先生,”他的妻子说,“没人相信这事,你查它干什么?人家会笑话你的。”
“可是你信!”我猛地转过身冲她说。
这个老女人吓了一跳,不由得后退了几步,“天哪,你吓死我了,先生。你说我信,可我们只会被人笑话。”
“查威斯,你跟我去,”我焦急地说,“我们至少得去看看。你先不要告诉别人,晚饭后我就来,我非把这件事查明不可,10点钟等我。”
“让我去?先生?”查威斯心虚地说,“让我去吗,先生?”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擦汗,双腿直抖,嘴里哼哼叽叽。
“我可不敢冒犯您,”他边说边往后退,“但是,我曾经说过再也不掺和这事了,我老婆也知道,先生。”
说着,他又看看我,不断地搓手。
“为什么?”我问道。
“是这么回事,”他说下去,脸上的表情很不情愿,“您知道,我腿脚不好。要是骑马还可以,走着去,而且,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这可真要命了。”
我追问道:“我都能去,你不能?”
“噢,先生,这不是一回事。您走多远也不当回事,可我走几步就受不了啦。您是主人,什么都不怕,您也没我这么老,而且,是为了您自己的孩子,您知道……”
“他相信鬼,而您不信。”他妻子插嘴说。
“那你跟我去?”
这句话又吓了她一跳。她顿时惊慌失措,碰翻了椅子,然后怪笑道:“我可没说我能去。让我这老婆子跟您一起去,人们不笑掉大牙才怪呢。”
听到这话,我也不由得笑出来,尽管我根本没心思笑。
“查威斯,你胆子太小了,真没用!我看,得另找别人了。”
听我这么说,查威斯想要争辩什么,但我不想听。
我要找的人是我的总管巴格力,他原是一名军人。在印度时,他给我做过随从。他既不怕人,更不怕鬼。我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他们送我到门口,满脸歉意。
我答应罗兰来查问此事,而且,我认为只有把这事弄清楚才能救儿子一命。可是,当我返回时,却怎么也不愿从那片废墟里走过。
后来,下定了好大决心似的,我不断强迫自己,就走那条路,你必须走那条路,你不要信鬼神……
我硬着头皮往前走,要是凭我的本意,我想我早就掉头跑回去了。
我的心口怦怦直跳。眼前一片漆黑,那座大房子的影子在前方若隐若现,一旁的柏树林影影绰绰。
迷迷糊糊中,我已偏离了大路。突然,我撞上了什么东西,吓得大叫一声,伸手一摸,原来是一堆砖石和灌木丛。
“原来是那堵山墙。”我回过神来,不禁自嘲地笑了笑,心情也放松了些。
可是就在这时候,我突然听到一种声音,吓得我全身僵硬,后背冰凉,战栗不止,眼前有点发懵。
就在我的身边,有人在叹息,像是哀叹,又像是呻吟。然而,仔细听着,又都不太像,是一声声低沉的悲叹。
我一下跳了起来,心好像也要跳出来了一样。
是我听错了吗?不,不可能。我听得真真切切,确实有人在叹息一样地悲鸣。
在这样的黑夜里,伸手不见五指,不会有人到外面来。听到这种声音,真让人受不了。我感到阵阵寒气逼上全身,我颤声大叫:“到底是谁?”
没人回应。
我想是谁在那里并不重要,现在,我确信无疑,那里肯定有什么人或东西,就像罗兰说的一样。
我得查个明白,我更加坚定了,几乎是跑着回家的。进门时,巴格力像往常一样,正在家里。
每天下午和晚上他都在家,好像在忙什么,实际上没什么活可干。
门大开着,我气喘吁吁地冲进去。巴格力帮我脱去了大衣,见我显得惊慌失措,他非常吃惊。
我直截了当地说:“巴格力,我要你今天夜里跟我去看看。”
“有贼吗,先生?”他问,整个人马上兴奋起来。
“不,比那更糟。”
“是,先生,什么时候去?”他问。
我没告诉他具体是什么事。我们出去时,是10点钟。妻子在陪着罗兰,她说自从我回来后,他好多了,现在很安静,烧也退了。
我在大衣外又加了件厚大衣,告诉巴格力也多穿点。
外面更黑了,巴格力一路紧紧地跟着我。我提着一盏小灯笼,灯光很弱。我们来到那条路的拐弯处,路的一边,就是那片废墟,现在,那里漆黑一片。
我停下来,准备在这里先喘口气。
我说:“巴格力,这片废墟中有点怪事。到时候,你可要睁大眼睛,机灵点,没准会碰上什么,男人或者女人。不管看到什么,别伤着它,把它抓住。”
“先生,”巴格力说着,声音有点发抖,“他们说,这里闹鬼……”
不等他说下去,我问:“重要的是,你敢不敢跟我去?”
巴格力立刻闭上嘴,点了点头。
我们歇了一会,接着往前走,估计到了我听到那种声音的地方了。我吹灭了灯笼,不管有什么,我想不能惊动它。
巴格力紧跟在后面一步不落,我们一起走近那片废墟。又过了一会儿,我站住不动,想知道我们走到哪儿了。
突然,头顶树丛间,传来一声猫头鹰的叫声。
巴格力吓得浑身一抖,不知他害怕什么。我轻声说:“是猫头鹰。”
巴格力颤颤地回答:“是……是的,先生。”
我们站着不动,足足有五分钟。神经得到放松之后,我鼓起勇气,接着往前走去。
就在这时,身边突然响起一声喊叫,就像是在脚下。吓得我猛地跳起来,同时又撞到了原来的那堵石墙和树丛。
声音来自地下,是一种很低的、伴着呻吟的哭泣,同猫头鹰的叫声截然不同。这声音听了让人心寒,像有人在地下受难。
我尽力让自己的双手不抖得那么厉害,抓住灯笼不让它掉在地上,然后点着了灯。
火苗突然放出亮光,照得这片废墟隐约可见。
原来我们已走过了那片山墙,走进倒塌的房框里去了。那扇门就在身边,空空荡荡,声音就从这里传出。灯火一亮,又听不见了。但只过了一小会,就又响起了。
这声音很近很近,那么凄厉,让人心颤。
听着听着,我再也受不了了,灯笼失手掉在了地上,眼前又是一片黑暗。
我伸手去摸索灯笼,有人一把抓住我的手,是巴格力。他已经吓得跪在了地上,他吓得紧紧抓住我,顾不上平日的体面,喘息着问:“上帝呀,那是什么呀?”
这时,要是我什么也不说,我想我们都得吓死。“我也不知道,好样的,快站起来,咱们去看看到底是什么。”
我把他扶起来,“你去那边看看,要不,你在这儿举着灯笼?”
巴格力一脸惊恐,“咱们在一起不行吗?先生。”
我扶他到墙角,把灯笼递给了他,“那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别站着不动,不要让他跑了。”
我绕到墙那边,紧靠墙站着。巴格力举起灯笼,手还在不停地抖动。
墙边,那儿有个什么东西,黑糊糊的一团。我顺着光亮,慢慢凑了过去,摸到一片顺着墙长起来的杜松树丛。
巴格力看到门边我的身影,极度惊恐中他猛扑过来,一把抓住了我的肩头。大叫起来:“我抓住了,先生,我抓住了。”
可就在这时,那声音又叫了起来,而且,就在我俩脚下面。
他顿时吓得半死,松开手倒在墙边。我抢过灯笼,失去控制,胡乱地挥起来。我怎么也看不到它,只有杜松树丛、苔藓和晃动的茅草。
耳边一直有人在哭喊、大叫,像是求人救命。声音越来越清晰了,“妈妈,妈妈呀!”飘飘忽忽,忽左忽右,它就在我们身边飘荡,叫了一阵,又变成了哭泣。
我的精神稍稍镇静下来,能适应一些了。
听起来,好就有人非常悲伤、痛苦,徘徊在一扇紧闭的门前。他不停地哭泣着,时而敲几下门,再叫几声:“噢,妈妈,妈妈!”
我把灯笼向前举起,这哭叫声不断地传来。他不停地呻吟、叹息,不住地哭喊,就是不肯离开那道门,那道空空的门,却谁也打不开。
“你听见了吗?巴格力,你听见他说什么了吗?”
我顺着门洞走过去,巴格力瘫在墙边,目光呆滞,他嘴唇动了动,想回答我,可说不出任何话来。然后他抬起手,古怪地摆了一下,好像是叫我别出声、仔细听。
我听得清清楚楚,有人被关在了门外,焦急地转来转去。过了一会儿,我又听见,像是有人摔倒在地,一会儿又跑开了。
他开始叫起来:“噢,妈妈,让我进去,噢,妈妈,让我进去吧!”
真是太惨了,每个字都那么清晰。
难怪罗兰那么不安,想到罗兰,我就觉得安慰些了,心也静下来一点。现在,我虽然不太害怕,但还是有些头昏脑涨。
到后来,那些话音就没有了,接着是哭泣和呻吟。
我大叫一声:“看在上帝的面上,你到底是谁?”
我等着有人回答,却又害怕听到回应。我也不知怎么会这么想,如果真听见回答,我肯定会受不了。可是,没人回答,那悲哀之声却还在继续。
一会儿,声音高了起来,还是那几句,“噢,妈妈,让我进去,噢,妈妈,让我进去吧!”我想谁听了都会心碎。
到这时,我已经不害怕了,我开始理智地思考。
这一切,就像曾经都发生过一样。我想,这都是真事,都是真的,这是对一次真实生活场景的实录。这种解释,让我心安理得。
我正听着这些,突然,又吓了一跳。
门洞那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它挥着手臂叫道:“进来,进来,进来吧!”那声音粗哑、低沉。
可怜的巴格力,居然一头栽倒在门槛上,昏了过去。我原以为他胆大过人,他从来没有表现得这么害怕过。我开始注意巴格力时,那个声音就消失了。
过了老半天,我才把巴格力摇醒,他脸色惨白地躺在地上,显然,他刚才被吓坏了。后来,我想法给他灌了几口白兰地,他才坐起来,怔怔地看着四周,问:“怎么回事?”
他过了一会才认出我来,挣扎着站起来,虚弱地说:“真对不起,先生。”
我扶着他,和他一起回家去。他已经虚弱得像个孩子,不过还好,他一时还没想起先前都出了什么事。从他昏倒后,那个声音就没有了,什么也听不见了。
第二天早晨,西蒙森医生说:“先生,你可真让人吃惊不小!可是,这有用吗?你知道,这不行。据我所知,你还去看了……”
“对,我去过了。不过,我想告诉你一声,医生,虽然我孩子的病,你治得不错,可他不是在说胡话,他和我们一样清醒。”
“跟我们一样清醒?我可不这么看,他得的是脑炎,有癔症。我不知你看到了什么,可你的眼神有点怪。”
“行了,医生。”我说,“你总不能让大家都上床休息吧?你可不能听什么都怀疑。”
医生耸了耸肩,很耐心听我说下去。可是,他显然不信我的话。从头到尾听完,他说:“我亲爱的伙计,孩子也是这么告诉我的,这只是个传言,要是谁都信了那可就危险了。我是说,总有几个人不会信的。”
“那你怎么解释这件事?”我问。
“解释?那是另一回事。如果是幻觉的话,我们每个人的大脑都会出现幻觉。它会不会是某种回声,或是风声,或是某种声音效果,或……”
“那你今晚跟我去,你亲自去看看?”
听我这么一说,他大笑起来:“这主意听来不错,可是,如果有人听说我西蒙森去抓鬼,那我的名声可就要毁了。”
“对呀,你用声音效果来应付我,可你却不敢亲自去看看,怕人家笑话。这就是你所谓的科学?”
“这不是科学,而是常识。”医生说,“去查看,本来就是个错误,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即使我看到了什么,我也不会相信的。”
“昨天,我本该这么说的,我不想逼你相信什么。如果你能证明这只是幻觉,我会非常感谢你的。来吧,反正得有人陪我去。”
“你可真行。”医生说,“你刚把你的总管弄得疯疯癫癫,现在又冲我来了。好吧,我去,就这一次,去拯救一个幽灵。你先准备好了,我巡诊完了就来。”
这个白天过得太慢了,好多时间我都得陪着罗兰。
可是,我却不知该怎么向他解释这事,真是太难了。他有所好转,可还是很不稳定,当母亲不在屋里时,他会不停地问我,“爸爸,怎么样了?”他压低着声音。
“啊,我的儿子,我正在想办法,能做的都做了,还看不出是怎么回事。放心,你说的我都记着呢。”
他盯着我,充满渴望,脸上苍白、疲惫。
我说:“你一定要相信我。”
“是,爸爸。爸爸明白我的心。”他自言自语地说着,强压下心中的不安。
当他睡着之后,我立刻就走了。他虽然是我的最爱,我却不能总守在他身边,因为那件事,还等着我去查个究竟。
那天晚上11点钟的时候,我在宅院大门口等到了西蒙森。
我又提上了灯笼,夜还是那么静,没有一丁点响动,但不像前一天那么黑了,我们走上了那条大道,一点也不感到费力。
当我们走到那个地方时,耳边又响起了低沉的呻吟声,有时夹着悲苦的哭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