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马丁·德尔曼
塞雅克和巴顿走了很久，才来到他们想要达到的目的地，看到眼前荒凉的景象，他们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
草原很辽阔，一寸来长的硬草一直蔓延到天边，除了这些什么都没有。
“你确定是在这里？”巴顿疑惑地问，“这里看起来不像有人的样子。”
“是这里。”塞雅克再次仔细看了看地图，那上面清楚地标明了诅咒村的方向。
塞雅克和巴顿是堂兄弟，他们的祖父最近去世了，留下一个奇怪的遗愿，希望将自己的骨灰撒到故乡的土地上。祖父的故乡，是在南美大陆上一个名叫诅咒村的地方，他们便带着祖父的骨灰，几经曲折，来到了这片黑色荒野。
可是诅咒村在哪里呢？
极目远眺，四野茫茫，看不出有人经过的痕迹。塞雅克对照地图，仔细辨认了一番，指着北方道：“朝那边走。”在他左手边，一轮沉重的夕阳，正在缓缓朝地平线靠拢。巴顿摇摇头，也跟了上去。
“诅咒村，多可怕的名字。”巴顿的声音从苍凉的风中传来。
塞雅克没有说话，摸了摸背包里那个圆形的骨灰坛子，又想起祖父的笑容——那个一生都保持着神秘色彩的老人，带着一种宿命的悲哀，常常那样望着他们微笑，像所有慈爱的祖父一样。
依据地图的指示，他们还要再往前走50多里路，才能看见诅咒村。他们疲惫的双腿已经有点不听使唤，可是祖父的遗嘱上还特别注明了另外一条——“绝对不能在荒原上过夜。”
祖父说的话，肯定有他的道理，即使是巴顿这样任性的人，也不敢违背他的意思停下来休息。他们加快脚步继续赶路，一路上不再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伴随着夕阳下落。
在最后一缕阳光消失之前，他们终于到达了诅咒村。村口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奇怪的南美文字，塞雅克和巴顿从小跟随祖父学过这种文字。“日落之后不要单独外出；日落之后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好奇怪的话。
村子里十分寂静，茅草屋凌乱地散布在村中各处，一些光着上身、穿着稻草裙的孩子们，正慌慌张张地朝家里飞奔。
“嘿，小孩！”巴顿喊住了他们，“这里有旅店吗？”孩子们听见他的话，露出惊恐的表情，跑得更快，冲进他们各自的茅草屋。
“他们怎么了？”巴顿问，塞雅克耸耸肩。
天色全黑了，乌云遮挡着天空，星星和月亮都不见踪影。巴顿从包里抽出事先备好的电筒，强烈的光芒亮起来了，一些好奇的孩子，从窗口探出一个个小脑袋，但是巴顿一朝他们打招呼，他们就像小鸟一样缩了回去。
他们沿着村中的大路朝里走，希望找到一间旅社。
这里看来是个土著部落，茅屋建造得非常粗糙，屋外晾着的衣裳，也只是简单的几片布，从茅屋窗口透出的，不是电灯的光，而是一星星微弱的火把光芒，甚至在茅屋的外面，他们还发现了舂米的石臼。他们很难相信，自己那个有三个博士学位的祖父是在这里出生的。
“你们怎么在夜里出来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传来。巴顿将电筒朝出声的地方照去，那个女孩子在黑暗中凸现出来了。这是个很健壮的年轻姑娘，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一身黝黑的肌肤闪闪发光。
“我们是从外地来的，”塞雅克说，同时举了举手里的包，将骨灰坛子的形状显示给她看，“我祖父在这里出生，现在他死了，想回到这里。你知道哪里有旅店吗？”
女孩子冷冷地看他一眼：“你们别指望在这里找到旅店，明天日出之前，谁也不会理你们的。”
“为什么？”巴顿感到很奇怪，“是因为村口石碑上的那些字吗？”
“是的！”女孩说，皱了皱眉头，仿佛有些不耐烦，“我叫玛莎，你们呢？”
塞雅克将他们的名字说了出来，女孩又皱了一下眉头：“这名字很怪，你们跟我来吧。”
她带着他们来到一处茅草屋前，将门推开：“你们今夜可以睡这里，这是尼娃婆婆的房子。”进屋后她点亮了挂在墙上的火把，屋内陈设十分简陋，靠墙的地板上堆着一堆稻草，上面铺着一张席子，看来那就是床了。另一边是个小小的灶台，里面的火已经熄灭许久。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尼娃老婆婆哪去了？”塞雅克问道。
玛莎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出屋子，从黑暗中远远抛下一句话：“她死去两天了。”呆在一个死去不久的老太婆的屋子里，两个人有点害怕，肚子也饿起来。巴顿在灶台上一阵乱翻，翻出一块风干的腊肉，想了想，还是没有吃。
“也许那是人肉呢。”他开玩笑道。
塞雅克在床边的墙角里发现一个陶罐，里面盛着半罐水，他闻了闻，水已经有点味道了。
没有办法，两人只得各自吃了两块巧克力充饥，脸也不洗，倒头便睡。
茅草屋的窗子用一块薄薄的兽皮蒙着，风突然强劲起来，鼓动兽皮发出嗡嗡的声音。外面隐约传来唱歌声。
“谁在唱歌？”巴顿坐起来，掀开兽皮窗帘的一角，朝外望去。
外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睡吧，”塞雅克说，“别管他。”
巴顿正要睡下，那歌声突然嘹亮起来，就在他们门口回响，声音柔媚婉转，歌词是说一个等待了很久的女子，对情人的思念。
“……等待……我的心在思念……你归来的日子……”歌声慢慢地唱着，旁边还有很多人在鼓掌。但是巴顿和塞雅克朝窗口望去时，外面仍旧是一团漆黑。
“他们不用点灯吗？”巴顿奇怪地说，“在黑暗中唱歌，真奇怪。”
塞雅克也觉得有些奇怪，他坐起来，听了一阵，对巴顿使个眼色，两人熄灭火把，悄悄地起身，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正要开门，歌声却戛然而止。巴顿猛然将门拉开，用电筒朝黑暗中照去，四面都是安静的茅草屋，一个人影也没看见。
“他们怎么走这么快？”巴顿疑惑地说道。
这一整个夜晚，他们都不断听见窗外传来窃窃私语声，可是长途跋涉后，他们实在太累了，累得都不想再动身去看。
一夜很快就过去了，当他们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钟了。屋外传来喧哗的人声，仿佛经过一夜的沉睡，这个村子终于从沉默中苏醒了。
他们走出屋子，阳光强烈地照在地面上，发出灼热的光芒。村里的人看见他们出来，都吃了一惊，有些人警惕地看着他们，远远地避开。
“你们好！”巴顿微笑着和他们打招呼。他们露出怀疑的神色，互相看了看，又狐疑地望着巴顿。
“你们从哪里来？”一个老人问道，“昨天已经有人告诉我村里来了两个陌生人，就是你们吧？”
塞雅克笑了笑，简单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当他说到自己的祖父是诅咒村人时，村民们发出一阵嘘声。
“年轻人，在这个诅咒村里面，请不要说谎。”那老人道，“诅咒村的人从来不到外面去。”
“我们没有说谎。”巴顿说着，将祖父的骨灰盒给他们看。但是村民们并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仍旧在大声指责他们撒谎。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那老人看来在村里很有地位，他一开口，其他人就都不说话了，“你们对我们说谎，并且还住在死人的屋子里。”他用苍老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两人，仿佛要从他们眼睛里挖出真话。
“我们没有说谎。”巴顿从袋中取出一串骨头项链，那是祖父小时候在诅咒村戴的，上面刻着祖父的名字——威廉。
老人接过那串项链，和村里人仔细传看了一遍，眉头渐渐皱起，喃喃道：“威廉？那个想到外面去的孩子？”他抬头望着俩人，“他没有死？他还有了孩子？”
“是的，”塞雅克说，“他到了英国，结了婚，我们是他的孙子。”老人显然相信了他的话，挥挥手，村民们便陆续散去了。
“威廉出去了，很好。”老人点点头，“但是你们不该来，任何人都不应该来诅咒村。”
“为什么？”
老人招呼他们在树底下阴凉的地方坐下，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给他们送来草汁饮料，那是一种深绿色的汁液，和凉水兑在一起，喝起来有点清凉的感觉。老人喝了两杯饮料，又从随身的一个兽皮荷包里掏出烟叶嚼，这才告诉他们诅咒村的事情。
诅咒村周围的荒原，原本是一片肥沃的土地，人们在这里幸福地生活着。几百年前，这里一共有30多个部落，像蒲公英种子一样散落在原野的各处，大家互不侵犯。
但是哪里有人类，哪里就有战争。
200年前，战争在30个部落之间爆发了，战争的后果——30多个部落的战士们将他们的血洒在黑土地上，整整一年，土地都是红色的，他们怨愤的灵魂在黑土地上咆哮。
他们诅咒战争，诅咒这片土地。
根据诅咒村留传下来的记载，当最后一个战士在黑土地上倒下时，这里的女人和孩子再也不会流眼泪。鬼魂们飘荡在原野上空，经久不散，从此整个原野都不见天日，只有鬼魂形成的乌云，笼罩着整个天空。而土地，也从此干涸，此后整整20年，无论人们多么努力，黑土地上除了那种硬草，再也不长别的生物。
只有一个地方能够种出庄稼，就是现在的诅咒村。这个村庄被诅咒包围，它的名字也由此而来。
许多年来，不断有村民想离开诅咒村，到有蓝天的地方去，但是他们离开诅咒村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他们都被那些怨恨的灵魂杀死在荒野上了。”老人叹息道。
“但是我祖父为什么能够活着离开？”巴顿不解地问。
老人摇摇头，“事情总会有例外，也许那时候鬼魂们恰好在休息。”他换了一片烟叶继续嚼着。
“那些鬼魂白天形成乌云，夜晚会化成人形在村里出没，所以诅咒村的村民，从不在夜间出门。”
“要是你夜间出门，很可能会碰见他们。”老人压低声音道，“他们会诱惑你，杀死你！”他说到“杀”字时，眼睛突然可怕地亮了一下。
俩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巴顿道：“但是昨天夜里，我们就分明看见有人在外面走动。”
“你们看见了？”老人紧张地问，“你们看见了什么？”
塞雅克将玛莎的名字说了出来，还提到那阵歌声。
老人摇摇头，叹息道：“玛莎，她原本可以成为你们的祖母，可是自从威廉出去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嫁人。”他眯起眼睛，仿佛在回想很久以前的事情，“她再也没有嫁人，甚至和鬼魂交上了朋友。”
“祖母？”塞雅克惊讶不已，“但是她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老人看看他，冷冷地说：“是啊，她死的时候的确是十五六岁，如果她还活着，现在也应该有八十多岁了。”
“她死了？”巴顿和塞雅克惊叫起来，回想起昨夜的情形，忽然觉得无比恐惧，原来那个好心给他们指路的少女，竟然是很多年前的鬼魂。
“白天你们可以四处走走，但是不要离开诅咒村。”老人站起身，拍拍衣裳，“但是太阳一落山，你们就不要出门，夜里没有呆在屋子里的，都是鬼魂。”
他看了看他们昨夜住的茅屋：“你们不要住这里了，死人的屋子都要烧掉。你们住我家里去吧，我家里只有5个人，地方很宽敞。”塞雅克和巴顿听他这么说，立即收拾好东西，到了老人家里。
老人家里并不宽敞，但是有一间多余的房子，在地上铺上稻草和席子，就可以给他们睡了。当他们取出自己的东西时，村里的人便点燃了尼娃老婆婆的屋子。干燥的茅草屋在阳光下熊熊燃烧，很快就化为灰烬。
塞雅克一直背着那个装着骨灰的旅行包，老人不断打量着那个包。看了一阵，忽然走过来，将包从他背上拽下来。塞雅克吓了一跳，赶紧夺了回来：“你要干什么？”
“烧掉！”老人说，“死人的东西都要烧掉。”
“但是这是我祖父，我要将他埋在诅咒村。”塞雅克说着紧紧地抱着旅行包，巴顿也走过来，和他站在一起。
“诅咒村不埋死人！”老人冷冷地说：“死人全部留在村外。”
“为什么？”巴顿不满地说：“难道你们自己的亲人，也不能埋在村里？”
“不能！”老人布满皱纹的脸有几分冷酷，“死人和活人是敌对的，所有的死人都在诅咒活人，他们夜里在村中出没，每夜都发出诅咒声。”他的脸一阵扭曲，“威廉既然出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既然回来了，他必定也会诅咒我们，和其他死人一样！”
“不，他不会，他是我祖父！”塞雅克大声说。但是他的声音突然显得这么微弱，村民们正慢慢聚拢来，盯着他的旅行包。
包围圈慢慢缩小了，塞雅克和巴顿无处躲避。
天空突然迅速阴暗下来，太阳被乌云遮住，大家什么也看不见了。人们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看看天，又看看巴顿他们，不知所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