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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一天

匡国泰

时间:公元一九九一年农历十月十四日

地点:中国湘西南山地某村

卯时:天亮

乳白的晨曦

挤在齿状的远山上

喂,请刷牙

一个孩子从耀眼的门环中走出

扛在肩上的柴耙像一枝巨大的牙刷

好像去参加节日前的大扫除

“杭育、杭育”

搬开童年的一粒眼屎

看见姊姊的牙齿

刷得像东方一样白

辰时:早餐

堂屋神龛下

桌子是一块四方方的田土

乡土风流排开座次

上席的爷爷是一尊历史的余粮

两侧的父母如秋后草垛

儿子们在下席挑剔年成

女儿是一缕未婚的炊烟

在板凳上坐也坐不稳。……

巳时:变幻

母亲在里屋

打开箱子翻衣服

一件蓝的

又一件绿的

不断地翻下去

窗外的山就渐渐有了层次

(隐隐传来播种冬小麦的歌谣)

时:怅惘

鸟中午休息

天空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墨点

如没有档案的儿童

未时:老鹰叼鸡

“老鹰叼鸡哕!”

小村一片惊惶

许多脚跳起,又落下来

(多谢喙下留情

没有把万有引力叼到天上去)

“慌什么?”

村前的古樟树咕哝着脱了袜子

把世世代代的根

伸到溪涧里去濯洗

申时:窖红薯

以一坨坨壮硕的沉默

父亲把手伸进窖里

填空()

完了用一块块木板把窖门封起采

板子的顺序号码是:

二三四五六七……

四顾无人

寂静的岁月是一个更大的空

酉时:日落

太阳每天衰老一次

残留在山脊的夕照,是退休金么

爷爷蹲在暮霭里

磅礴着一声不吭

似乎不屑于理会

那一抹可怜的抚恤

悬念比蛛丝更坚韧

告别这世界时,爷呵

别忘了对落日说一声:

且听下回分解

戌时:点灯

背一捆从地里割回来的薯藤

一捆极度疲软的夜色

母亲在一帧印象派画深处喊:

娃,点灯

孩子遂将白天

藏在衣袋角里舍不得吃掉的

那一粒经霜后的红枣,摸索出来

亮在群山万壑的窗口

愈远愈显璀璨

亥时:关门

一个少女犹如拒婚

把挤进门的山峰轻轻推出去

说:太晚了

“回来呵!”

柴扉里传出招魂般的呼唤

远山弱小的星星能听见么

砰,整个地球都关门了

母体内有更沉重的栓

子时:戴月

月亮是广场上的灯

月亮照着毛茸茸的夜行者

月光从瓦缝射落

照彻桌子上的一只空碗,空碗里

一粒剩余价值如漾漾山谷里的

一个小小人影儿

好像灌木丛里窸窸窣窣响

“口令?!”

“回家。”

丑时:婴啼

一根根电杆在苍茫月色里浮动

电杆上贴着一张张纸片:

天青地绿,小儿夜哭

请君一念,日夜安宿

寅时:鸡鸣

鸡叫头遍

发现身边,竟斜斜地躺着

地图上一段著名的山脉

鸡叫二遍

梦游者悄然流落异乡

(时间穿多少码的鞋子?)

鸡叫三遍

哎呀呀

曙色像绵羊一样爬上山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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