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走
一大早,林涓陪多多去做检查。自从多多知道了自己病的真相以后,林涓就更加对多多不离左右。林涓是看着多多进了检查室的,可是,她却没有等到多多出来。到了中午的时候,医生走出了检查室,林涓急忙上去问朱林多检查完了吗?医生说:“谁?里面已经没有人了。”
原来,这个检查室里有一条通道,还有另外的出口。
林涓一下子傻了,脑袋里一片空白。
多多跑了。
当多多知道了自己不是林涓亲生的以后,恐惧来了,是真地来了。她知道没有人能救她了,从来不知道疾病是什么的她,仿佛一下子看到了疾病的样子,那个一直存在她身上的阴谋,露出了它狰狞的面孔,它龇牙咧嘴地扑向多多。多多怕了,多多确信自己已经看到了死神。她害怕,她根本就没有想到过死,可是,死神已经找上门来了。
多多想到了爸爸朱阳,她更加恐怖了。因为,她已经没有爸爸了,没有爸爸了就没有保护自己的人了。多多不知所措,真地不知道。她想活,她太想活了,她不想死,她害怕死。本以为还有妈妈,有妈妈就可以有可用的骨髓,有骨髓就能活。现在连妈妈也没有了,妈妈不是自己的妈妈,妈妈是救不了自己的那个人……多多真地怕了,可是,就这样等待死亡吗?不行!
多多只想离开医院,她知道妈妈是不会让自己离开医院的,所以,她逃跑了。这样的逃跑就能躲开死神吗?多多不知道,可是,她要跑。
多多在那天中午,也就是林涓刚刚发现她不在的时候,到了朱阳的墓地,她坐在朱阳的墓碑前大哭了一场。她的哭声很大,非常凄惨,惊动了守墓人。守墓人站在远处看了看,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守墓人又回到了自己的小屋。
林涓到达墓地的时候,守墓人把这一切告诉了林涓。林涓知道自己来晚了一步。
多多会去什么地方呢?接下来,她会去哪呢?林涓站在朱阳的墓碑前面,一种空前的无助和孤单笼罩着她,可是,她没有一滴眼泪,她只是默默地用手掌在朱阳的墓碑上抹过,那上面有了薄薄的一层灰。
接连三天,林涓没有一丝一毫多多的消息,她到公安局报了案。这时,郑豪强依然在北京,他在等着收款,就在这几天。收款是一件烦人的事,像侦探一样,需要盯人,需要耐心。林涓无语,能说什么呢?只是说了一句:“拿到钱早点儿回来吧!”
郑豪强说自己一天也不想在北京待了,接着郑豪强说了一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你。”
林涓听了郑豪强的话,忽然一下流出了眼泪,没有任何时间的酝酿,眼泪一下子布满了面颊,多日以来,林涓的神经绷得太紧太紧了。林涓的泪水越来越多,她发出了抽泣的声音。
“林涓,你……你在哭吗?”郑豪强立刻敏感地意识到了。
林涓是哽咽了,说不出话来。
“告诉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郑豪强焦急的声音。
林涓在点头,她一个劲儿地点头,就冲着手机,可是,郑豪强是看不到的。
“林涓,什么事你能告诉我吗?你要知道,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你有我,我是你的丈夫,我是你的肩膀……”
郑豪强的话似乎提醒了林涓,林涓“哇”地一声哭了,几天来的担心,几天来的害怕,在这一瞬间都化作了眼泪。
林涓再次和郑豪强通话的时候,说:“你还是先把你的事情做完,我已经报警了。”
郑豪强说:“我已经到机场了。”
二、寻找
多多离开了医院,多多也离开了墓地。其实,多多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她是吓坏了,想到自己很快就要死了,多多害怕极了。
多多有一个时间特别想田莎莎,自从发生了那件事以后,多多再也没有和田莎莎来往了,她恨田莎莎把自己置于很尴尬的境地。但是,现在她却特别特别想田莎莎,因为她希望有人听她说话,因为她希望证明,林涓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田莎莎走了,她一定走了,早已到了英国了。
多多还想过,一个知道自己要死的人会做什么呢?好多人会选择旅游,实际就是饱览大好河山,让自己的生命更有价值一些。多多的确上了火车。
那是一辆开往北方的火车,多多买了一张硬座的票,她没有目的地,或许火车票上有,但是,她的心里却没有。白天的时候,火车里挤满了人,就连走道上也站着人。多多只是把目光投向窗外,她看着窗外的风景,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晚上,多多醒了,这才发现车厢里人少了,却不知道火车到哪了。多多揉揉眼睛,忽然看到了自己对面坐着一个女人,一个少妇。这本是一个普通的少妇,可是,多多却多看了她几眼,因为这个少妇在哭,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少妇在流泪,也在抽泣。多多忽然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少妇抹了一把眼泪,说:“小妹妹,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哭?”
多多吓了一跳,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一个陌生人说话。
少妇不等多多回答,就说:“我的孩子丢了。”
少妇说了这几个字就又呜呜哭了,很伤心。
多多听清楚了,知道了她是一个寻找自己孩子的母亲。
少妇还在和多多说话,说了一些自责的话,说自己没有把孩子带好,说了孩子的种种可爱。少妇说一阵儿,哭一阵儿。
天亮了,火车又停了下来,在一个多多不知道的小站上,多多站了起来,她下了火车。
与此同时,郑豪强也下了飞机,他匆匆赶回了家,他见到了林涓,他说:“我怎么能不回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能不回来吗?!”
这是郑豪强第一次用这么大的声音对林涓说话,林涓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接着,郑豪强说:“据我对多多的了解,她应该不会做出什么傻事,她只是害怕了。我们好好想想,她会去哪?”
林涓说:“我想不出来,如果她到了我妈那里,我妈会来电话的。”
郑豪强拿出了一个本子,上面写满了地名,有重点的和非重点的,他把本子摊在了桌子上,一个一个解释给林涓听。
林涓很惊讶,她没有想到郑豪强竟是这样细心,这样用心,最关键的是,林涓突然找回了从前在婚姻中的那一份依靠,她实实在在地感觉到自己有依靠了。
三、亲人
第四天,多多出现在姥姥的面前。
林涓的母亲看到了多多,说:“多多,你终于来了。姥姥知道你会来,因为你是姥姥的宝贝!”
多多扑进了姥姥的怀里,“哇哇”大哭了起来。
过了一天,林涓带着郑豪强回到了母亲的家里。在这里,林涓和多多见面了。
母亲哭了,母亲真地很少哭。可是,她极力忍却没有忍住。母亲哭了,开始是压抑地哭,想不哭的哭,后来就是放开的哭,哭得极其飞扬,极其狂乱。母亲一直是一个优雅的女人,是学过俄罗斯语言和文化的女人,可是,放声大哭的母亲成了一个最普通的老年妇女。她接过林涓递来的毛巾,在脸上潦草地一抹,忽然,坐直了身体,她显得很坚强,她说:“多多,我是你的亲姥姥,我把我的骨髓给你!”
林涓和多多同时扑向这个英雄一样的老女人,三个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林涓和多多大哭起来。
起先,郑豪强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切,他也受了感动,他的眼眶已经潮湿。
三个女人哭够了,林涓这才指着郑豪强向母亲介绍,就在两个人对视的时候,母亲和郑豪强的目光都有些诧异。
母亲问:“你?小涓,他叫什么名字?”
林涓说:“郑豪强。”
母亲愣怔了一下,忽然笑了。
此时郑豪强也在老人的脸上捕捉着,他问了一句:“妈,你……你原来是不是住在苍岭下面那?”
母亲只是看着郑豪强笑。
郑豪强突然一下子跪在了母亲的面前:“妈,妈!”
母亲弯腰把郑豪强扶了起来。
林涓和多多不解地看着他们。
母亲拉过多多,说:“多多,你有救了,有救了!”
多多惊讶地看着姥姥。姥姥指着郑豪强,说:“你爸爸,他是你爸爸!”
“姥姥?”多多不明白。
郑豪强激动不已:“多多,多多,我的女儿!”
林涓似乎明白了一些,她问:“妈,妈,你是说,豪强他,他就是……”
母亲在点头。
母亲确认,眼前的这个郑豪强就是当年那个在深圳和杨溪闹出了轰轰烈爱情的郑豪强,也就是多多的亲生父亲。
原来,当年郑豪强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杨溪的家,见到了杨溪的母亲。但是,那时杨溪已经死了,而林涓也带着多多嫁给了朱阳,母亲出于对多多的保护,没有把真相告诉郑豪强,只是说杨溪已经远走他乡,叫他再也不要来打搅他们的生活了。
四、惊吓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
最难以接受的是多多和林涓。
多多反复问林涓:“妈,妈,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一定是姥姥编出来的。”
林涓无话可说,杨溪的男人,曾经是林涓最恨的一个人。林涓从来没有恨过一个人,可是她最恨的是这一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男人。她一直认为杨溪的死是这个男人造成的。
面对多多的问题,林涓无话可说。从理智上来说,郑豪强的出现对于多多的病有好处,正如母亲说的那样,多多有救了。可是从情感上来说,她觉得自己太难太难接受。
这一天,多多又离开了家,她在林涓那里找不到答案,她也说不清自己是爱郑豪强还是恨郑豪强,因为,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发生得太快了。多多觉得自己需要静一静。
这是一个四面都被山包裹的小城市,多多很快就走到了山上,在密密的树林里,多多忽然觉得自己很舒服,一股股凉阴阴的气息包裹着她。她在行走。
很快,多多就知道郑豪强和妈妈来找自己了,她在密林深处听到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对自己的呼唤,他们在叫她的名字,多多听见了,可是她不想答应,就是不想答应。
如果说是巧合的话,还不如说是血缘的力量,郑豪强不屈不挠地向密林中走来,他断定、确定,多多就在他要去的地方。林涓迟疑地跟在他的后面,好几处很难走的地方,郑豪强都伸手来拉林涓,林涓却没有把自己的手交给他。但是,他们的确离多多越来越近。
险情就发生在郑豪强接近多多的时候,就在多多和郑豪强目光对视的时候,他们同时发现了一条蛇,一条饱含毒剂的“竹叶青”攀爬在了离多多很近很近的一棵树枝上。
多多惊叫了起来。
林涓惊叫了起来。
只见郑豪强猛地扑了过去,他的整个身体都向那条毒蛇扑去,没有章法地扑去。多多在郑豪强动作的瞬间投进了林涓的怀抱,她们紧紧抱着对方,眼看着一个根本不知道捕蛇的男人笨拙的动作。
随着一阵眩晕的动作,郑豪强站了起来,他的身上布满了杂草,还有泥土,脸上被腐殖土抹得一塌糊涂,可是,他的手里居然举着一条蛇,就是那条即将对多多造成伤害的“竹叶青”。
郑豪强的手死死地捏在了“竹叶青”的七寸上。
一瞬间,空气也仿佛凝固了一样,寂静的密林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
突然,郑豪强说:“我抓住它了。多多,别害怕,我抓住它了。”
多多忽然大哭起来,还有林涓,也哭了起来,这是一种受到极度惊吓过后的自然的情感流露。两个女人抱在一起,郑豪强又看了看手中的“竹叶青”,他笑了,一甩手,把“竹叶青”扔得远远的。
五、亲情
终于大家坐在了一起。
这个夜晚很安静,在原工兵团林团长家,林涓、多多、郑豪强,还有姥姥、姥爷大家坐在了一起。
父亲大病初愈,留下了半身不遂后遗症,父亲坐在轮椅上,林涓坐在父亲的身边,一只手被父亲能动的那只手覆盖着;多多坐在姥姥的身边,半依在姥姥的身上。郑豪强在厨房收拾着。
母亲喊:“小郑,小郑,你过来,我有话要说。”
郑豪强应声过来,坐了下来。
接着,母亲说出了一个隐藏了更长时间的秘密。母亲说,那一年,自己从哈尔滨来到这里,肚子里已经有了杨溪。一天早晨,一个小兵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来了,说是在营房大门口捡的。团长就把这个孩子收养了。这个孩子就是林涓。
林涓在惊讶,多多更惊讶,连郑豪强也很意外。只有父亲很平静。父亲的手在林涓的手上紧了紧,林涓看着父亲,父亲轻轻地点头。
母亲说:“小涓,你知道那一年,你爸爸为什么极力要你参军,而不是杨溪吗?”
林涓点头,说:“我现在知道了。因为我不是你们亲生的孩子。”
父亲落下了半身不遂,说话也有一定的障碍,可是,不影响他听别人说话。父亲听了林涓的话点了点头。
林涓在父亲的面前蹲下身来,父亲可以用能动的那只手摸到她。父亲真地伸出了手,他的手落在了林涓的头上,摩挲着。
“爸,爸爸!”林涓喊了出来,她一头扎到了父亲的腿上,她跪着,身体颤抖不已。
多多问:“姥姥,你是我的亲姥姥吗?”
姥姥点头:“我是,我是你的亲姥姥。你的亲妈是我的亲女儿啊。”
多多心满意足地看着姥姥,姥姥怜爱地捧起多多的脸,说:“你是你妈的亲女儿,我就是你的亲姥姥!”
多多说:“姥姥你把真相告诉了我妈妈,你不怕她离开你吗?”
姥姥摇头:“不会。她就是知道了也不会离开我。我把她养大的,她就是我的孩子!”
林涓听着母亲的话,走到了母亲的身边,她动情地喊道:“妈,妈……”
母亲笑:“叫妈还有叫不够的吗?”
林涓一头扎进了母亲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