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女孩和女孩
晚上,KTV包房里,多多在唱歌。
事情就是这样的,多多放学以后没有回家,也没有到曾娅琳那里去,她和田莎莎到KTV包房来飙歌了。
多多喜欢唱歌,并不是因为她唱得好,或是她想当歌唱家。唱歌好玩,唱歌能让她轻松,能让她忘记因为功课不好而受到老师的冷落、批评,还有那些学习好的同学的嘲笑。在KTV就好像在一个真空世界里,只有快乐,还是快乐。
多多在忘情地唱着,她已经点了一大串的歌了,都是最新的、最流行的,就是一刻不停地唱到歌厅打烊也唱不完。所以,多多在抓紧时间,加班加点地唱,她只顾自顾自唱歌,完全不知道田莎莎的脸色变了。
田莎莎的脸色变了。
其实,田莎莎是喜欢和朱林多在一起的,因为朱林多不像其他那些女孩那样世故。朱林多的父母都是政府机关的干部,所以,朱林多的身上少了很多田莎莎所熟悉的女孩身上的俗味;朱林多长得漂亮,和这样的女孩在一起不掉价;朱林多心眼少,或者说有些傻,不会算计人,更不会贪小便宜,所以,田莎莎也不用担心自己的钱会莫名其妙被别人花了。
不过,田莎莎也有看不上朱林多的时候,就比方现在,朱林多在唱歌,唱得很投入,简直就是忘记了自己是谁,声音性感,人还在那搔首弄姿的,最要命的是,朱林多的声音从包房里传了出去,一个中年男人居然把脸贴在门上的玻璃上往里面看,田莎莎烦了。她乜了朱林多一眼,接着用手把操作盘上的声音给关了。
多多完全不知道,正唱得高兴呢,她以为是田莎莎按错键了,就喊:“快点儿!快点儿!你按到什么了,怎么没有声音了?!快!快!”
田莎莎很不屑地看了一眼多多,说:“朱林多,你以为你是歌星啊?!”
多多当然没有听出田莎莎声音里的意思,说:“快点儿,我唱完这支你唱,我刚刚学的,太好听了。”
田莎莎不耐烦了,“我说朱林多,你是真不知道呢,还是装憨?你搞清楚没有,这个包房是老子花的钱!”
多多吓了一跳,一看田莎莎很认真的样子,说:“怎么了?”
田莎莎抓起沙锤往桌子上使劲一敲,发出了巨大的声音:“我******烦了,我听烦了!”
多多愣怔了片刻,接着,她站了起来,抓起自己的书包和外套。
田莎莎:“你干什么?”
多多:“回家!”
田莎莎:“你要回家?!好啊,先把包房的钱出了。”
多多:“你?”
田莎莎:“我就知道你交不出来。”接着,田莎莎放低声音,嘀咕,“穷光蛋!”
多多急了:“你……你以为你花的是你自己的钱吗?你还不是花你爸的,寄生虫!”
田莎莎也不恼,“怎么了?我就是寄生虫,我就是花我老爹的钱,你有吗?你想当寄生虫还当不了呢!”
多多生气地说:“我才不想当寄生虫呢。”
田莎莎:“哼,你当不了。”
多多:“我就是不想!”
田莎莎:“你想当也没门儿!”
多多不再跟田莎莎争吵,她向门口走去。
田莎莎再次喊了起来:“你回来!想逃跑!?先把钱交了!”
多多显然是没有钱,她愣怔了一下,说:“又不是我要来的,还不是你叫我来的。”
田莎莎还是一副高傲的样子,点头,“是,是我叫你来的。我想叫你来怎么了?我有钱,我想叫谁来就叫谁来。”
多多:“那你就出钱!为什么要我出钱?”
田莎莎:“你要是不走,我就不要你出钱,你要是走,那你就出钱。”
多多看了看田莎莎,无奈,生气地坐了下来。
田莎莎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多多使劲把头扭开。
田莎莎倒来劲了,她坐到了多多的身边,用身体挤多多,多多就躲,田莎莎还是挤,多多还是躲,终于,多多已经没有躲的地方了。
田莎莎又哈哈大笑起来:“没地方跑了吧?”
多多不理田莎莎。
田莎莎语气软了,嬉皮笑脸地对多多说:“跟你开玩笑呢,你当真了?”
多多还在生气呢,不搭理田莎莎。
田莎莎看了一眼多多,说:“真没劲,连玩笑都开不起来。”
多多说:“你是开玩笑吗?神经病。”
田莎莎哈哈大笑,说:“神经病就神经病,当神经病不错。朱林多我真是为你可惜……”
多多问:“什么意思?”
田莎莎说:“你当不了神经病。”
多多奇怪地看着田莎莎,说:“莫非你真地是神经病?”
田莎莎又哈哈大笑:“我可以想当神经病就当神经病,但是,你不能。”
多多:“我才不想当神经病呢。”
田莎莎:“你想也不行。当神经病是要有条件的。”
多多忍不住,好奇地问:“什么条件?”
田莎莎:“钱啊。有钱就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还没等田莎莎说完,多多接上:“有钱就想当神经病?”
田莎莎:“不光是神经病,想干什么都行。你信吗?”
多多无语。
田莎莎看看多多,说:“朱林多,你身上这件衣服别再穿了。”
多多说:“怎么了?不好看吗?”
田莎莎:“你知道吗?那些好莱坞的明星从来不会把一件相同的衣服穿两次……”
田莎莎的话触动了爱虚荣的多多的心,她小声嘀咕道:“明星是明星……”
田莎莎又说:“再好的衣服,天天穿也会穿成乞丐一样的感觉。”
多多说:“我又没有天天穿。”
田莎莎说:“那是因为你在学校要穿校服。你来歌厅,每次都穿这件衣服,掉不掉价啊?我都看着心酸。你没有衣服了吗?唉,自从你的腐败老爹死了以后,你就进地狱了。”
多多辩解道:“我爸爸没有腐败!”
田莎莎说:“好了,好了,我就不揭你的伤疤了。其实,你还有机会……”
多多问:“机会?什么机会?”
田莎莎:“当一个富家小姐的机会啊。”
多多问:“你什么意思啊?”
田莎莎:“哎,你发现没有,那个富翁对你妈有意思……”
多多问:“哪个富翁?”
田莎莎说:“你不就只认识一个富翁吗,那个香港人。你不是天天穿着人家给你买的衣服吗?”
多多说:“哦,你说的是郑伯伯啊……”
田莎莎说:“你妈要是能把这个姓郑的搞定,那你不就是现成的富家小姐了吗?”
多多说:“我妈才不会呢,我妈只爱我爸爸。”
田莎莎说:“那……你就惨了……”
多多沉默。
田莎莎说:“唱歌,唱歌,你还唱吗?”
多多摇摇头。
田莎莎说:“你爸爸都死了,你妈爱什么啊?爱空气?我要是你妈我就嫁给姓郑的,在这个世界上,有几个女人可以嫁给富翁啊……”
多多说:“我妈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女人。”
田莎莎说:“那你妈是不是女人?你又不是你妈。”
多多说:“我了解我妈。”
田莎莎说:“我不管你了不了解你妈,我只是告诉你,你是有机会成为有钱人的,就这样,要么你就当穷人。唉,可惜你又当不了。大学你是考不上了,我也考不上。不过我根本就不考,明年我就出去了,我和我妈移居英国。我妈知道我爸花心,可是,我爸能让我妈当移民,过天堂一样的日子。我已经看清楚了,男人和女人的关系其实很简单,不过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罢了。”
田莎莎说得很深奥,这些是多多从来没有想过的,多多惊讶地看着田莎莎。
多多有时候也觉得田莎莎的生活很没有意思,不就是仗着自己有个富爸爸。可是,田莎莎有时候说出来的话又很深奥,很成熟,多多会情不自禁地佩服起田莎莎来。
多多说:“那……那你要是我会怎么样?”
田莎莎说:“我要是你,我就会让我妈嫁给姓郑的。”
多多说:“我妈才不会听我的呢。”
田莎莎说:“那是你没有办法让她听你的。”
多多还想问什么,田莎莎已经打开了麦克,继续唱歌了。多多看着田莎莎的嘴巴一张一合,觉得她实在是太霸道了,她不就是有钱吗?又想到了钱,多多心里疼了一下,她想到了朱阳,想着自己的爸爸曾经为她安排好了一切,她以为一定会按照爸爸的安排一直走下去,没有想到……多多突然有些想哭,她急忙端起杯子喝水,没想到是啤酒,又苦又涩,她依然不习惯啤酒的味道,但是,没有办法,她只有使劲咽了下去。
二、直面秘密
林涓第二天去交了医疗费,用的是郑豪强打在卡里的两万块。
林涓原来是想好不花这个钱的,就是把钱取了出来,林涓的心里依然在想,还要想办法在短期内把钱还给郑豪强。不知道是为什么,是自己讨厌郑豪强吗?说不清楚。要说讨厌似乎也是没有理由的。但是,这一次又证明了郑豪强的先知先觉,他总是未卜先知,不,应该是他总是对自己,也就是林涓的生活未卜先知,这让林涓不舒服,像是被窥视了。
好在父亲已经搬出了ICU病房,转移到了干部病房,这样医疗费就下降很多,林涓松了一口气。母亲也松了一口气。
父亲完全是一个奇迹,他真地是一块钢铁,就是在疾病的面前他也表现出来了他的钢铁本色。
搬到干部病房的第二天,父亲就有了意识,他看到了林涓,他居然笑了。林涓看到父亲的笑,突然,心肌像是被扎了一下似的,狠狠地疼了一下,接着鼻子有些发酸了,眼泪也盈在眼眶里。
父亲没有说话,他还没有恢复语言的功能。林涓急忙走近父亲,把自己的手和父亲的手握在了一起,父亲又一次笑了,像是讨好的笑。在父亲是一块钢铁的时候,父亲很少笑,对朱阳也一样。朱阳曾经悄悄跟林涓说过,很怕父亲,林涓说自己也有同感,说自己从小就怕父亲。父亲笑了,在他病重的时候,林涓忽然觉得父亲变得柔软了,是那种可以触摸到的柔软,像婴儿般的柔软。林涓忽然觉得自己对父亲有了一种责任感,就好像她第一眼看到襁褓中的多多一样。
人的感觉真是很奇特啊,也许只有亲人之间才会有这样的感觉。
林涓把父亲的手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心里在说,我爱你,我爱你,爸爸。她相信父亲能听到她心里的话。
林涓在离开昆明五天后,给郑豪强发了短信。
其实,没有什么要说的,但是,用了别人的钱,最起码的礼仪是要讲的,林涓在短信里说,谢谢。父亲的病情有所好转。
很快,林涓就收到了郑豪强的回话,郑豪强说,你辛苦了。我刚刚从香港回来。
林涓心里有些释然,因为,自从郑豪强往林涓的卡里打了钱以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起先几天林涓很焦虑,也就没有想太多,远方最操心的事,就是多多,其余的事像是不存在一样。后来父亲的病有所好转,郑豪强的钱也用上了,忽然想起了这个人,按照惯例,郑豪强不仅打了钱,他应该还会问一问父亲的病情。一切都没有,林涓还有过瞬间的失落。看了郑豪强的短信后,林涓有些平衡了,郑豪强没有在昆明,他去香港了。虽然香港也是中国,可是,那里毕竟是特区,方方面面都特殊,通信自然也特殊。再就是,到香港是因为公司的事务,也一定是很忙的。林涓这样在心里分析着。
父亲的病情好转,母亲就让林涓先回去,母亲知道林涓在上班,另外林涓还有自己的家。
母亲又提到了朱阳,说:“你来了这么多天了,朱阳一个人带着多多不容易,你爸爸现在的情况还不错,我看,需要慢慢养着,你还是回去吧。谢谢朱阳,给你爸爸出了医疗费……”
母亲的话还没有说完,林涓就把脸转了过去,她不知道怎么和母亲说朱阳的事,她有些后悔在朱阳刚刚出事的时候,没有把发生的一切告诉母亲。现在父亲突然病倒了,母亲已经在承受灾难了,如果再把朱阳的事告诉母亲,母亲就更可怜了,她要承受的就太多了。
林涓极力地掩饰自己,她说:“妈,你说这话就好像我是外人一样,我是你们的女儿,亲女儿。平时我就没有好好孝敬你们……”
林涓的话还没有说完,母亲就打断了,说:“你生活得好好的,就是对我们最好的孝敬。”
有了母亲这个话,林涓更加下定决心,不把朱阳的事情说出来。
不过,事情还是有没有料到的时候。
那天晚上,林涓找不到多多,心里又急又气,第二天终于打通了多多的电话,林涓规定多多,每天晚上回到家就给自己来一个电话。多多尽管叛逆,但是,还没有到完全不听林涓的话的地步。这一天晚上,多多打来了电话,当时,林涓正好在洗手间。电话是母亲接的,一听到是多多的声音,母亲很高兴,问多多,你在家听不听爸爸的话。多多一时蒙了,问:“爸爸?姥姥,你说什么啊?哪个爸爸?”
母亲说:“你爸爸啊?他每天上班很辛苦,还要照顾你,你也不小了,要学着做做饭,不要总是到饭馆去吃,营养会跟不上的……”
没有等姥姥把话说完,多多就说:“姥姥,你说什么啊?你……你糊涂了吗?我爸爸早就死了,你不知道吗?”
毫无疑问,多多的话对于姥姥就是一个晴天霹雳。当林涓从卫生间走出来的时候,她看到母亲瘫坐在沙发上,双手痛苦地抱在胸前。林涓吓坏了,她联想到父亲的病,几乎跌倒在母亲的面前。
“妈,妈……”林涓的声音浸透了恐惧。
母亲抬起了头,她看着林涓,目光复杂,完全不像平时的样子。林涓更怕了,她蹲在母亲的双腿前,仔细看了一眼母亲,小心地说:“妈,妈,你怎么了?”
母亲看了一眼林涓,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她把手落在了林涓的头上,像林涓小时候一样,在林涓的头上摩挲着,轻声说:“为什么不告诉妈妈?”
林涓不知道母亲在说什么,心里也没有底,含糊道:“妈,什么?什么事?”
母亲又长长叹了口气,说:“你要瞒妈妈多久……”
林涓有些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但她不确定,又问:“妈,怎么了?妈,你说什么呢?”
“朱阳,朱阳的事。”
母亲冷不丁说了出来。
林涓惊了一下,身上打了个激灵,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