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庙里一天半，尤其是在给安排的专门法事上，我虔心忏悔，但就是没想明白忏悔什么。
周日下午返回途中，她俩都闭目养神或者睡着了。在庙门口我花钱买了两张佛乐碟片，车载音响一路都在播放阿弥陀佛，心事自知，佛在心头。
到省城先送了薛兰再送胡雪梅，这次我将车开进科技大学校园直接到教工宿舍楼下，下车前互留了联系方式，我礼貌性下车目送她上楼才上车给阿强打电话。他们几个已经开始在麻将摊子上“战斗”了，让我过去等宵夜。我说自己有点累不过去了，阿强说车明天给他就行。
出了科技大学校门，我突然想起从没接过娟娟下班，良心发现般给她拨了个传呼：让她二十分钟后到商场门口。
我到的时候娟娟已经站在那里了，看她东张西望的样子不由感叹：穿着再时髦，跟章晨曦还有胡雪梅相比，娟娟还是缺乏气质啊。
上了车娟娟前后打量：真漂亮啊，我还是第一次坐这么好的车呢！
不由笑了：年底沥青生意结束咱也买一辆就是了。
这句话很快成了空谈，但比这个打击提前的是晚饭后娟娟说的一句话：我怀孕了。
正坐在沙发上乱翻频道，娟娟这句话让我脑袋嗡了声，放下遥控器回头看她：什么时候的事情？
娟娟抱着个沙发垫没看我，只是盯着电视：两个月了。
“那就休息几天，做了去吧，明天我陪你去。”我也扭过头看电视，尽量让语气放平淡。
“不！我不做，我要这个孩子！”娟娟突然提高声音，我再回头发现她眼角浸满泪水。但忍不住的火气：“你要？你怎么要？”
“我不管，我就是要这个孩子！你要不管我自己管！”娟娟摔掉沙发垫子，光着脚进了卧室，然后咣当关了门。
点着根烟，我突然觉着娟娟变了，她是要用孩子要挟我吗？心里非常烦躁，也懒得去卧室跟她再争吵，起身套件衣服换上鞋，摔门下楼，发动车就直奔“麻将室”。
几个家伙“激战”正酣，我进去都是抬头打个招呼就自顾自继续“碰、摸”，看着阿强笑嘻嘻的表情知道这小子今天是赢家，走过去拍他肩膀：今天你请客了吧？
阿强摸起一张牌：自摸！哈哈，晓风哥就是我的大福星！今天吃大餐，最后一圈了，晓风哥稍等啊。
这个晚上我大醉，后来他们把我抬到歌厅又抬回家，第二天睁开眼发现在家里，看表早晨十点，厨房里传出菜刀剁肉的声音，起身起来到阳台摸出瓶全是冰碴子的饮料咕咚咕咚喝了多半瓶，胃里仍是火烧火燎的难受。
听见响动，娟娟夹着围裙从厨房出来：醒了啊，你去冲个澡吧，一会儿咱吃饺子。
我没吱声，返回客厅拿起烟点一根，顺势又斜靠到沙发上。娟娟过去开开电视：你先看电视，饺子马上就好啊。
午饭十一点多就吃完了，吃了十多个饺子也没吃出是啥馅子。娟娟洗了碗说去商场了，我一直没说话，她换好衣服回头说了句：你这个样子没用的，孩子我要定了。
看着门被关上，我甩手就把手里的遥控器砸过去，声响很大，楼外高跟鞋的咯噔声停了下，很快就坚定地继续咯噔，越来越弱。
我很无语盯着电视，一个狗屁专家在喋喋不休说着啥“千年虫”，想换台才知道遥控器砸过去了，叹口气起来过去捡起来把电池装上后盖裂开没法盖了，但摁键都还能用。
随后两周我想尽各种办法，说了无数道理无数许诺，小易、阿强都加入劝说的队伍，但娟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无论如何就是一句：这孩子我就要要！
索性不再问，随便她折腾吧。也不回家，天天跟小易他们几个胡混，娟娟也不给我打电话，小易发愁问我咋办，我就自嘲也是劝自己：生就生吧，在农村的同学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很快进入十一月，公司的业务进入最惨淡时期，要等到春节前后才会复苏，我更是闲得无所事事了，也就天天用打麻将打发时间。其间公司财务催过一次货款，我想了个理由搪塞了，只是盼着那边的路快修完就可以补上了。阿强去过两次工地，回来说一切都顺利，等着年底分红吧。
一个下午小易打电话说新交的女朋友要买衣服，非让着我带着去娟娟店里，尽管不想逛商城也不想看到娟娟，但碍于面子被逼着还是去了。
进了商城直奔娟娟的摊子，她不在，雇用的小姑娘见过我几次，有点吃惊：娟姐上周就把摊子转让了啊，哥你不知道啊？
掏出手机就准备给她打电话，但想了想又装回去了，心里明白她是下定决心准备生这个孩子了。
当天晚上我回家，一周多没回去，发现家里大变样。娟娟买了不少东西，都是好看但不实用的小玩意儿，尤其是茶几上，满满都是零食，她歪在沙发上翻书，旁边还有几本《育儿指南》之类的。
看我进门，娟娟很乖巧地跑过去给我递拖鞋，又好气又好笑：你怎么把店盘出去了？
“嗯，不想跟那些姐妹有联系了，天冷也不想跑了。”娟娟的回答好像是打算了很久，随即问我：“吃晚饭没？没吃我给你做点，我也没吃呢。”
看我摇头她仍然进了厨房，我洗澡出来，娟娟已经炒了两个菜，一荤一素，大米也焖好了。
晚饭在娟娟来看是很重要的，这在她们老家是个习惯。我吃了半碗米饭，然后打开瓶啤酒，娟娟居然吃了两大碗。
这是三四个月第一次在同一张床上睡觉，没有亲热，我也不再问孩子的事情，她也不提，只是大致给我说了说盘店的事情。不到一年，这个丫头给自己留下一堆衣服还赚了一万多。
她说我听，偶尔插句嘴，我们就像老夫老妻一样，女的总是叨叨个没完，男人就耐着性子听，直到呼呼睡着。
第二天天刚亮，我的手机就响了，迷迷糊糊拿起床头柜的手机，阿强急促的声音传来：晓风哥，出事了。
第一反应，肯定是沥青生意，我忽就坐起来：啥事？你慢慢说。
阿强很愤慨：那个龟孙子卷了六十万货款失踪了！
“啥，多少？跑哪去了？都找过了？”娟娟也醒了，坐起来给我披上睡衣，我继续对着话筒喊：“你在哪儿？联系小易没有？他的同学他应该能联系上吧？”
半个小时后，我们哥仨坐在我家客厅都耷拉着脑袋，手里的烟都没断过，尽管娟娟开了窗户，仍是烟雾缭绕像着了火。
估计实在忍不住了，娟娟很老练地开口了：你们几个平常叱咤风云的，碰到点事情就这样啊？再找找，找不到报案，然后善后，就是找不回来不是还有利润嘛，无非就是少赚几个而已。
我刚想训斥她多嘴，阿强抬头说话了：娟娟啊，不是就这么几个钱的事情，六十万是我计算的，工程方落井下石说是一百二十万，说已经提前预支了，押了两次供货款了。现在找不到这个王八蛋，收据凭证及合同都让他带走了啊……
前后盘算一圈，我说了我的意见：咱必须去一趟，就算是对方赖账不给了，咱也要有个说法；不找那货了，直接报案吧，那玩意儿没结婚，省城也没房子就是混，小易去找他老家地址吧；阿强你去找个律师，咱准备下一步的官司；先停了发货，找个会计结算下看赔了多少？还有，事不宜迟，下午就出发去工地吧，各自单位各自安排下，车就开阿强的。
没有更好的主意，阿强和小易起身出门分头去忙活了。我闷坐了几分钟，然后找出几个存折计算了一下，还上公司的货款所剩无几了，娟娟不无担心地一直默默看着我，看我要出门才问：你去哪儿？
我回头看她一眼：去趟公司，结清货款顺便请个假，这事情估计很麻烦，必须做好跟工地方长久交涉甚至打官司的准备。
“你等等。”娟娟进卧室从自己的皮箱里拿出一个存折：“我这里有三万多，密码是我生日，你先拿着用吧。”
我摇头，但心里很温暖：我的够了！你在家待着吧。没事，无非是白辛苦一年而已。
取钱，去公司，销账，请假，忙一上午我再返回家准备拿几件厚衣服，电话就没断过：小易骂骂咧咧说他那同学老家地址是假的，本就是个隐藏非常深的大骗子；阿强说律师朋友找到了，人家的意思是马上去现场搜集证据，然后找人封查对方账目，估计损失可以减少到最低……
返回家里，娟娟已经准备好了两个包：几点走呢？我给你收拾好厚衣服了。
我有些纳闷：两点出发。不至于拿这么多吧，还要两个包？
娟娟伸手环住我腰：我也要去，照顾你，也顺便出去走走，老是闷在家里没意思。
不知为啥我居然一句拒绝的话都没了，只是点点头，仰头摩擦着她是头顶：好吧，那就去吧！
随便下了点挂面，我们下楼，阿强跟小易各开一辆车，律师跟他的助手在阿强车上坐着，我跟娟娟就上了小易的车。
天很晴朗，但冷风阵阵，车很快驶出市区，娟娟靠在我肩膀上打盹，我跟小易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烦躁似乎逐渐消退。车上二级路，我觉着有点冷，不由把敞开的夹克拉着拉锁，回头看娟娟，很沉稳的面容，也有点胖了，心里暗暗责备自己：以后对她好点吧，起码对我是百依百顺。
路上车不多，阿强在前面开得飞快，小易紧追着，我也有点想瞌睡，掏出烟想想娟娟怀孕着呢，就又装回去。
这个该死的念头阿强很快也有了，没走多远他就靠边停了车，小易跟在后面停下。阿强下车走过来：想抽烟了，那俩朋友闻不惯烟味，咱换一下吧，娟娟坐过去，我朋友开车。
停车时娟娟就睁开眼，听阿强这么说，很懂事地拉开门：没问题，我家晓风哥早就想抽了，你们仨烟鬼熏吧。
我跟着娟娟下了车，看她在寒风里缩着脖子走过去开那辆车车门，不知为啥心里一紧。小易也从驾驶座下来：晓风你开会儿吧，我昨晚几乎没睡，到后面迷糊会儿去。
点着根烟，我启动车，前面的车已经拐弯不见了，但看着速度明显比阿强开得慢，十多分钟我就追上了。
小易躺倒在后座很快睡着了，阿强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也把座椅放到很低，很舒服躺着。我知道这俩昨晚打了很晚的麻将，也没多说啥，只是专心开车。
夕阳很快向西边大山坠落，我看了眼周围，判断离工地所在的镇还有一百公里左右。怕赶夜路不由着急，于是就嘀嘀嘀摁了几下喇叭，本想让前车靠右我超过去在前面带起速度，但那辆车的律师朋友估计是想我催他呢，明显开始加速。
心想效果一样，就点根烟，加油在后面紧紧跟着。
翻过一个小山包，天色逐渐开始暗下来。看周围环境，判断离终点大约还有五十公里，我再次摁喇叭，于是两车再次提速。
天色有些朦胧，开灯不开灯都行的时间，我突然想起前面是连续的“胳膊肘”弯道并且是连续下坡，律师朋友肯定没走过这道，还是安全第一，于是我再次摁喇叭并且开始减速，但发现前车继续飞奔，似乎更快了。
赶紧加速准备超过去告诉前车一声，不知为何我突然打了个寒战，把手里刚点着没多久的烟摁到烟灰盒，我双手把住方向盘开始逐渐往下踩油门。
连续会车，且都是大卡车，我看着前车拐过一个个弯道，但就是无法超过去，我开车的水平也不是很高，无法顾及前面的车了，只能自顾自小心翼翼进入这个连续的弯道。
车灯打开，但在北方冬日的这个时间段，微弱的就像两只红灯笼，远光白花花没啥用，近灯又跟没完全黑的天色混淆。
心里数着，1、2、3……再有两个这种的“胳膊肘弯道”，前面就是一条笔直的大路，也就十多公里到工地方所在的镇子了。
突然一声尖利的急刹车从前方传过来，然后一辆大卡车快速鸣长笛迎面过来，喇叭声响震得我耳膜疼。减速拐弯我的心口突然就胀得厉害，眼前逐渐开朗，但抬眼就看到前面的有辆车翻滚在右侧的路牙子下，尘土飞扬，车已经四轮朝天，四个轮子仍在飞速旋转—— 一激灵，我眼前黑漆漆一片：这是我们的车啊，是娟娟坐的那辆啊……
脚下急刹车，我身子几乎爬到方向盘上，车喘息着停在翻车位置几米远，突突灭火。我手哆嗦抬不起来，连去开车门的力气都没了，阿强被甩起来差点撞到挡风玻璃：“咋啦？”小易从后座被急刹车的惯性弹到前座后靠背上，捂着脑袋还躺着：“晓风，你咋开车呢？”
好不容易我才张开嘴：快，快，快下车，前面车翻了。
小易跟阿强拉开车门，迅速跑到那辆车跟前，我手脚发软，好半天才从车上下来，第一反应是摸出手机摁下120，边打电话边往前跑，看得出车完全翻过来后斜着滑行二三十米才停住。
120问清位置后，接线员唠叨：最好拦辆车把伤员送到最近的医院，我们到你的事发地点要一个小时左右……我大声喊着：快点吧，求你们了……
阿强跟小易已经把律师的助理从车里拉了出来，他在后座，车右后边的门已经不在，不知飞到哪儿了。脑袋上淌着血，腿好像不能动，但神志清醒：哎呀呀，我屁股疼得厉害……
顾不上安慰他，抬到一边赶紧去看前面的俩人，但我们都傻眼了：前车头的盖板从前挡风玻璃插进来，把两扇已经变形的前门都卡得死死的。我们围着车转了无数圈，前面无法下手，从后座爬进去也无法拉出任何一个。
我趴在副驾驶那边门外，很勉强把娟娟一只胳膊掏出来，她的手非常凉，我两只手捂着：娟娟，你要坚持啊，我去拦车，找人找工具去。
娟娟手指头很微弱动了动，她的脸被挤在里面，眼睛只是轻轻眨了下。我松开她的手，爬起来，想了想脱下外套盖住她探出来的胳膊和手，然后发疯似的跑到路边，远远看见有辆卡车呼啸过来，连蹦带跳大喊大叫：停车，救救人吧！停车，救命啊！……但这辆车晃着远光，丝毫没减速“呼”就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