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很快适应了这样的生活，下班后就去喝酒唱歌或者打麻将，除了坐在歌厅里总也不唱歌，其余的这么多年小易积累的东西我很快就适应了，甚至比他都要“流氓”——这是一个小姐半开玩笑半认真说的。
住够一个月后，我坚持给大爷掏了五十块的房租，但强行给留下钱的那天晚上回来，发现我的床单被换了条崭新的。自此我们谁也没提继续租还是不租的问题，陈大爷给我配了把钥匙，经常的晚归估计让他老人家受不了了。
很巧合，这一天小易也强行将那所空房子的钥匙塞给了我。把这俩钥匙跟办公桌的两把抽屉钥匙捏一起，给公司促销部要了个促销品钥匙扣锁一起挂裤腰带上，我似乎有了点家的归宿感，但此后一年多时间里，我在两张床上睡觉的时间越来越少，灯红酒绿里逐渐不知酒醒何处，更不知上了谁的床，只是偶尔会摸着这四把钥匙想想不知深浅的未来。
一个人的变化有多快？这个问题其实根本没答案，因为每个人的思想及毅力不会完全一样。还有，面对的环境究竟会是怎么的一摊墨汁呢？从最初打打麻将开始，我很快就犹如一支蘸满了墨汁的毛笔，开始涂抹自己黑糊糊的青春。
这种变化先是从更换岗位开始。
每天定点打卡上班，定点打卡下班，按部就班的就是闲坐也必须坐够上班时间，这让我很快厌恶——小易跟阿强基本每天就是报个到就溜，下班有时候回去有时候一个电话就行，这让他们有非常多的时间可以肆意挥霍。最先劝我换岗位的也是小易：你去业务部门吧，在厂里钱挣不了几个，人认识不了几个，又绑得那么紧！
说实话他的建议我早就思考过，只是觉着汉斯老头人不错，厂里对我们技术人员的待遇也好，一直下不了决心。除了工作上例行严肃，汉斯没事就跟我嘀嘀咕咕，他学汉语我学英语互补，只是我的英语口语进步飞快，他的汉语依旧连二把刀都不是。
但长时间熬夜打麻将，睡眠成了问题；再加上灯红酒绿的夜生活诱惑，我在冬天来临前终于打定主意换岗位了。
我最先跟汉斯谈这个问题，他惊讶得几乎合不住嘴：你跟我开玩笑了吧？我正想给总公司打报告，让你成为总公司的技术人员，随后你的国家和东南亚一些将要投产的工厂我都会带你去！
对于这个劝慰我有心理准备，去总公司他曾透露给我几次，但每次我都哼哼哈哈敷衍，在深圳的经历让我非常惧怕到处居无定所，也许是根子里就是农民，远离故土就像生命没了色彩一样无味。
此时的拒绝很是冠冕堂皇：谢谢您对我的栽培！中国有句古话：人各有志！我觉得我的性格不适合继续做技术，让我试试做市场吧！
汉斯发了会儿呆，这位可敬的德国人随后就露出微笑，然后站起来拍着我肩膀：Sun，人各有志！我会写封推荐信给这里的经理！
凭借着汉斯的推荐信，加上公司正在积极开拓市场，市场部本就人员短缺，我找人事经理只是谈了几分钟就被调离厂子——在这个北方城市饮料市场最不景气的时候，我的胸卡由工程师换成营销部业务代表。
离开汉斯那天我给他买了件礼物—— 一件上面印有一行字的大T恤，不由让我想起佳燕跟我穿着印有燕子双双飞的情侣装的时候，而现在我们已经走向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此生相遇的机会似乎都是奢求了。
汉斯打开包装，非常可爱地就盯上这两行字——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当我翻译给他听的时候，他对我竖起大拇指：Sun，你应该去做文字工作，也一定会有作为！我的理想就是去不同的地方，认识不同的人！
两年后我想起这次分别，让我对汉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不懂周易八卦，但无意一句话比张和尚还灵光，我真就做了报社编辑！只是我到营销部没多久他就离开了，我再没见过他，同时丢掉的还有英语，很快就沦落到只会YesNo。
总经理在我到营销部报道第一天就找我谈话，这位直接分管营销的马来西亚人先高帽后恐吓：你是人才，公司不会先让你跑市场锻炼，会直接给你一座城市，我们相信你会做好！三个月如果市场打不开，我想公司是不会养闲人的！
随后营销部门经理就跟我交代了工作，当我提着一包资料、宣传及营销手册出来的时候，离省城一百公里左右的一个城市就“属于”我了，脑海里就两组数据，好像一根绣花针跟一棵树的对比：现在的月销量不到一万标箱，三个月后达到月二十万标箱。
而计划里我的促销费用只是每月可怜的两千块，马上就是冬天，饮料本就是销售淡季啊！营销部门经理捎带讲了几个公司营销的实例，当然捎带说了他跑市场怎么完成奇迹才到这个岗位，看完任务书我的目光落在最后——公司画饼般承诺完成任务奖励一万元！
想象跟现实的差距让我目瞪口呆，但别无选择，只能咬牙签上自己的名字。
当天下班我没理会小易他们打来的传呼，直接回到陈大爷家小院。大爷正在浇花，我给大爷说过两天自己要出差。陈大爷问了问我要去哪儿，干啥，眉头皱了皱又松开了：孩子，你下去后要沉下心，先了解市场再展开工作，这样事半功倍！
点着头我就回屋泡了包方便面，然后开始仔细研究从公司带回来的材料，先期的市场调研非常粗糙，但有一条引起我的注意，也让我有点兴奋：当地对本产品的销量基本靠串货，跟我们公司产品比高达15比1。也就是说当地的需求在16万箱左右，如果搞掉串货，我只需要增加4万左右标箱就差不多完成任务了。
由于我们厂子建立比较晚，当地最早的供应都是从北京、上海厂发来给当地运营商，这在当地形成一种习惯。三五年的销售历史后，我们新出厂的饮料就像当地所有东西，比不上人家大城市来的风光。虽说我们投产后开始打击串货，但当地的经销商总是想办法搞到北京上海的货，我们公司的原产地市场基本就没有形成。
研究到后来，我盯着当地两个大经销商的名字开始琢磨，一个是当地糖酒公司的老总，一个是当地最大的饮料批发商，这俩人绝对是突破口，但如何突破我想了半夜也没想出来。
陈大爷半夜起来上厕所，看我屋子里灯还亮着就推门进来了，看我抽的满屋烟雾缭绕，很心疼地问我为啥还不睡。
听我大致说了情况，大爷说了两句话，姜还是老的辣啊，这两句话让我很快就打开思路，三个月后我顺利完成任务，这成为公司营销典范，春节前我就升职成了公司新成立的外埠部经理。
第一句：利益是根本，商人追求的就是这个！
第二句：先处好关系，这是合作的前提！
利益、关系，关系、利益……叨叨着这俩词我迷迷糊糊睡着，闹钟惊醒我的时候坐起来差点就下地了，随即想起自己不用天天签到了，只要有销量就可以，这比小易他们还自由呢……不由得意又躺倒酣然睡去。
回笼觉睡到中午时分，我用大爷家电话给阿强打了个手机，说要请他吃个饭，阿强纳闷为啥莫名其妙请他吃饭？
我呵呵笑了：见面说，求你件事情。
菜都上齐了，阿强仍坚持不动筷子：晓风哥，你不说为啥请我吃饭，我就走了啊！咱要不先去办事吧，我尽力！
我打开酒给他倒上：兄弟啊，一个小事，我直说了吧。我现在是业务代表了，管理一个城市销售我们公司产品，需要你帮忙协调一下，让当地糖酒公司只进我的货！
阿强吁了口气：屁大个事啊！没问题！我父亲以前的秘书现在是那个市的副市长，我给他说说就是！纳闷的是你们是国际知名品牌啊，销售这么难？
当我把串货本地货跟他讲清楚，阿强端起杯子跟我碰了一下：晓风哥啊，忙我肯定帮。只是本就是同一种饮料，只是产地不一样为啥你们还要打来打去啊？
我喝口酒开始谈利益：牌子是一个牌子，但这些厂子都不是一个财团投资，串货肯定让投资者减少收入，品牌商对原产地市场很保护，基本是见了串货就罚款。但很多串货都不是从厂子拿货，经销商只看利益不管这个，总是各省的乱供货。
阿强仰脖子干了一杯酒：晓风哥啊，更好办了，那个副市长好像就分管商业呢。本就不合规矩，按你说的拿你们品牌商的规矩，安排当假货打一次就是！
当天下午阿强就请假，第二天一早就跟我去了那个城市。晚上他出去见那个副市长，我溜达看市场，偶然发现当地兴起一种自助餐形式的饭店——就是交多少钱，里面的食品饮料随便喝。不过连续走了三家上规模的这种饭店都没有我们的产品，串货正货都没有。其中一家老板对我的问题嗤之以鼻：我也知道好，但价格那么贵，上你们的饮料估计都喝这一种了，亏也亏死了。我们小本买卖，本就利润小，主要走流量呢。
阿强回到宾馆后笑眯眯：搞定！你怎么谢我吧？
知道他的意思，我随即就带他去了这家宾馆的顶层。
我所在的外资企业非常注重企业形象，规定我们出差必须住当地最好的酒店，住宿实报实销。而这些当地最好酒店基本都有自己的歌厅，这在当年成了不成文的行规，并且小姐素质比一般歌厅明显要高，价格当然也不菲。
这个晚上阿强非常放肆，一副志满意狂的模样，我们到顶楼进KTV的时候他就开始表现：给找个最大最好的包间！
不是心疼钱，但自小的环境及习惯让我对浪费非常不舒服，不过人家不上班跑过来帮我，只能是强装笑颜只是心里嘀咕：两人要大包间不是显摆嘛，我那三个月的促销费估计过了今晚就所剩无几了。
进了包间后，果然是大，我估计坐十个人都显空洞。很快就有个精干的小伙子进来殷勤招呼，由于没吃晚饭，点了啤酒后我加了点小吃，阿强已经忍不住喊：把你们这最好的小姐找来！
那个小伙子赔着笑：老板，您来得有点早了，我们这的小姐都是八点才来上班，现在来了几个都一般，要不您先玩一会儿，然后再换？
阿强点头，摆手：不要啰唆了，叫！
我从茶几上的小盘里捡了几颗杏仁扔到嘴里，笑嘻嘻看着这个家伙肆无忌惮的样子，阿强见小伙子出去后低头把脑袋凑过来：晓风哥，今晚好好玩吧，有人请客！
“我请客！你好好玩就是！”没反应过来，我很豪气的样子。
“不用咱，我告诉副市长在这住，他肯定会派秘书过来招呼的！”阿强一脸自信，我略有点惊讶，这样的事情第一次碰到，虽然意外但马上就理解。
说话间，阿强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嗯啊了几句就放下：来了！哥哥好好玩就是了！
我端起酒：厉害啊！我这样的老百姓就享受吧！
阿强大大咧咧端起酒杯：晓风哥说哪儿的话，都这样！
都？我没再说话，只是开始憧憬这样的“都”，但苦苦挣扎在生存边缘，让我对这个憧憬极度不自信。
包房的门被推开，四五个打扮露骨的女孩子走进来，很自然站成一排面对我们，那个小伙子满脸卑微的笑：老板，请选自己中意的吧。
我扫了一圈，对每一个从长相到年龄到身材都有了印象，确实如那个小伙子说的，这几个都是平凡得一塌糊涂。阿强已经开始皱眉头了：就这几个？晓风哥，你先挑吧！
我摇摇头：都出去吧，一会儿有好的再送进来。
那几个姑娘面无表情转身依次往外走，阿强有点急了：哥啊，先对付来俩呗！就是倒酒点歌也行啊！
我没理睬他，摆手对那个小伙子：先出去吧！
偌大的包厢又我俩人了，我端起酒：阿强，一会儿来人，咱现在要做的就是坐着等，要不人家来了会小看我们的——就这品位啊！还有，咱不开口，作为当地的人物，肯定会对你照顾有加！
阿强跟我碰杯：他敢小看我！
嘴上硬，但他却没再坚持叫小姐，开始跟我瞎聊天。
半个小时后，门再次被推开，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走进来：我来晚了，我来晚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我赶紧站起来，阿强只是抬了抬屁股：这是×市长的秘书，这是晓风哥。
握手，寒暄，秘书扭头对身后跟着的KTV经理模样的人熟练开口：把最好的小姐叫进来！再开两瓶洋酒，弄俩大果盘！
阿强不自然就看了我一眼，我心里暗笑：咱是看过场子的人，这样的事情经历多了。
服务员走马灯进来送酒送水果送烟，从被推开的门外传出打电话给传呼台的吼声：让她马上来上班！
音响被打开，邓丽君《甜蜜蜜》的声音传出，第一次进来招待我们的小伙子拿过纸笔，半跪下：老板们先点歌吧。
阿强拿起话筒就不客气，连续唱了三首。他歌唱得不错，第一次跟他唱歌他就说自己上学的时候是合唱团的，经常上电视呢。我依旧是不点歌只听，然后鼓掌敬酒，秘书也唱了首老歌，水平跟阿强也有一拼，但他只是唱一首就不再唱，推说阿强水平太高，不敢献丑了。
小姐们再次进来的时候，一瓶马爹利XO已经让我们仨干掉了，凭借在西餐厅的经历，我知道这瓶法国原产干邑已经超过三十年，价格嘛——兜里的两千促销费估计在这些地方刚够。
面前的这排姑娘非常养眼，个个都出色，可以感觉跟进来的经理已经把所谓“头牌”们都叫来了。
阿强努着嘴对我：哥，你来。
我退让给身边的秘书：你来吧！
说实话，尽管来过十多次这样的场合了，不知为啥，每每这个时刻我都有点紧张，说不来的感觉总是让我嗓子发干。
阿强站起来绕过茶几，貌似随意捏着一个姑娘的脸蛋：这个好，晓风哥看了你好几眼呢，坐下吧！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心里对这个家伙有点佩服了，我是看这个姑娘好，很端庄的样子，从容的表情。看那个姑娘含笑走到我身边坐下，阿强绕到剩下的几个姑娘身后，在其中一个屁股上拍了下：这个是我的，很有弹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