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了三份家教；系学生会体育部长病休后我接任；国家开始实行的双休日，我基本都占用去学校斜对面的商场促销；我试着开始包夜场电影，第一次保本后我开始琢磨片子及海报还有面子，随后连续搞了爱情专场、武侠专场、古惑仔专场，熟悉不熟悉的我都笑脸相迎；跟系里各科老师打成一片，投其所好地献殷勤，期末考试再拿奖学金……
似乎很充实的一个学期，很快放暑假。我回家住了十多天，当我拿出一千元钱交给父亲的时候，他老人家双手哆嗦，我知道这不是钱多而是他知道我真的开始学着挑起这个家了。县里的房子主体已经盖起来，因为没有钱了已经停工，父亲对我说：放放吧，不着急住呢，慢慢收拾就好了。
因为联系好了继续做家教及促销，我很快就回学校了。送我到火车站，父亲嘱咐我要好好学习，家里的困难他会解决！看着父亲两鬓的白发，我心里明白：我的大学，已经没有“好好学习”这个字眼了。
返回学校，空荡荡得让我很不舒服，一个一万多人的生活场所，突然剩下寥寥几十个人，说不出的落寞。放假前我就办了留校手续，回到宿舍躺了一天，哪也没去，想静静想想未来，但满脑子都是杭圆圆，还有在扶贫点的那个黄昏。我知道她回来了，但没有打算去找她，结束不需要说再见，人要有自知之明，我家县城的房子只盖了个空壳子，还借了不少外债，而人家圆圆家的车库都比我家豪华。
第二天就开始去家教。新的学生一个开学初一、一个开学初三，都是女孩子，腻腻歪歪得很是烦人。尤其是马上就初三的这个，穿着打扮非常夸张暴露，我根本不敢正面看她，但她“开明”的父母很放心将我俩单独留在家，好了，天天不好好听课就是问“大哥哥老师，爱情是啥？”“大哥哥老师，大学生对性是不是很自由？”实在无法忍受了，半个月我就辞掉了这两份家教，两位的家长倒是没亏待我，挽留不成也给了谈好的课时费——来的时候我告诉父亲我还有钱，其实我只留了不到一百块给自己，而促销的工作到八月份了，有这些钱不至于饿肚子了。
无所事事，每天逛来逛去，但我仍坚持自己的生活习惯，天亮即起，一万米——跟往昔的你追我赶相比，除了几个老教授摇摇晃晃慢跑，孤独的我孤独地跑、孤独地冲刺，然后孤独回宿舍，孤独洗脸刷牙，孤独躺在宿舍，望着“怪胎师兄”依旧空着的床铺，我居然有点羡慕他了。
这个师兄最传奇的不是被开除的那个疯狂夜晚，而是用很少的钱跑遍很多地方：从大一开始，只要有够去一个地方的来回车票，他就出行，去了后先按计划买了返程的车票，然后一文不剩地尽情游玩，饿了就打零工，瞌睡了就在公园的椅子上躺下……到他被开除，大学两年半估计去了十多个城市。就算在学校待着，晚上也不自习，往往是溜达在街上，回来就给我们讲：“操，我看到一个没穿内裤的女的。”看我们嗤之以鼻，他就赌天发誓：一个男的骑的摩托车，后面一个穿裙子的坐着，估计去澡堂洗出来的。摩托车骑得快了，那女的裙子飞起来，白花花的屁股……
想着他叙述的场景，本就热得难受的夜晚更加燥热，我也脱光穿着拖鞋去水房，接上一盆盆凉水一次次当头浇下来。
如此过了几天，有个中午实在憋不住了想喝酒就去了鱼头店里，鱼头的店已经扩张了。放假前他将自己店左右两家都盘下来了，打通后暑假正在装修。正在监工的鱼头看我过去，拉着我就在院子里喝了顿啤酒，喝酒的时候他告诉我，薛兰答辩完硕士论文，正式分配到省委政研室工作了。
我似乎不常想起薛兰了，但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很替她高兴，仰头喝了杯酒遥遥祝福了她。
鱼头还告诉我，校门口的商场门口要刮奖了，一等奖是小汽车，估计马上就开始了，听说正在招卖彩票的人呢，据说给的不少。
这个消息让我非常高兴，马上掏兜要付酒钱，鱼头摁住我的手：见外了，兰姐毕业前找不到你，过来告诉我好好照顾你的。
我没继续坚持，告别鱼头径直出校门，然后去了设在那家商场的即开型彩票销售筹备组，说明来历，一个工作人员留下我的学生证：你被录取了！底薪每天十块，卖一张彩票提成一分钱，明天下午来培训，后天早上开始！
这是非常疯狂的十天，鬼使神差我居然赚了三千多块钱，最后一天交完账领回自己的学生证，然后我直接叫上鱼头去了一家火锅店，结账的时候很牛气地付了一百多。
一条“两元钱博一辆车”条幅就像巨型磁铁，锣鼓喧天，彩带飞舞，高音喇叭一直嘶喊：今天投入的汽车还在呢，大家抓紧机会，也许它就是你的，而你只需要区区两元钱……急功近利的人潮涌动，桌子围成的一个长方形，每张都被挤得嘎吱嘎吱响，我们站在里面不需要吆喝只需用肚子顶着桌子，然后接钱递出去彩票。
正式卖彩票当天早早起床我没去跑步，在校门口喝碗老豆腐吃了两根油条就去报到，而这就是这一天唯一的一顿饭了，买彩票的人连绵不绝，上厕所都是来回跑步，要知道卖一张就是一分钱啊！晚上八点停售，交接完彩票款拖着两条腿回到宿舍，比跑了马拉松都累，勉强洗了手脸就躺下了。这一天我卖了两千多张彩票，加上底薪我赚了三十多块钱，高兴之余却很纳闷：跟我相邻几个卖彩票的干吗老瞪我啊？
管他呢，估计是我找钱递彩票利索吧，沉沉睡去。半夜饿醒，腰酸腿疼，坐起来提了下暖壶没开水，拿过包方便面躺下干嚼，没吃完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起还是油条老豆腐，不过我吃了五根油条加两碗老豆腐，中午买彩票的人最多，根本没时间吃饭的。
领了彩票回到工作岗位，太早了，人还不多呢，我斜靠在桌子上闭目养神，突然觉着有人拉了我一下，第一意识我迅速抬胳膊护住胸前挂包，里面是四千块的彩票。睁开眼见是我旁边工作台的那位秃头大叔，他歪着头对我悄声说：小兄弟，你只管卖你的彩票，解释啥啊？
我突然明白昨天左右的同行为啥瞪我了：这种即开型的彩票是刮动物图案，规则说明刮出龙的图案就是特等奖，奖品就是场地中央高台上的小汽车；刮出老虎图案是一等奖，奖品是摩托车；豹子是二等奖的自行车——这都很直白，隐晦的是如果不是这三种，其他图案也有奖励，比如你凑齐马牛羊三种彩票，可以再换一张彩票，也就是这三张彩票值两块钱，这样的组合有五种之多，大多数买家都是眼巴巴看着汽车摩托车，刮开看了不是大多直接就扔掉了。昨天我很尽义务，买了彩票的我都解释这种组合。此时，秃顶大叔一句话提醒了我，昨晚主办方宣布当天彩票销售结束后，我还纳闷我的同行们为啥都蹲在地上捡彩票呢。
不容多想，人群逐渐再次聚集。毕竟有钱人不会来这里的，偶然一个人买去一捆（一百张）会让我们高兴半天——大多买彩票的都是一张两张地要，我不再开口，任由一张张失望的面孔扔下一张张还有价值的彩票，晚上结束我也拼凑了二十二组图案，依旧是卖了两千多张，我当天的收入却翻了一番还多。
记事起爷爷就用浓厚的山东口音告诫我：“学好不容易，学坏一点通！”父亲的告诫更是直截了当：“做人要本分，该拿的拿，不该拿的决不能拿！”但在金钱的面前，已经“通”了的我根本无暇再想爷爷、父亲严肃的话语，甚至变本加厉。
大多买彩票的人不懂那么细的规则，往往刮了后发现不是龙、虎、豹就递过来：这个没奖吧？
接过来看下，一概回答：“没有。”然后可组合的图案被扔到脚下，不能组合的扔桌子外面。我的动作很快变得机械，买彩票的面孔看都不看，接钱，“几张？”递出彩票，替他们判断，扔脚下或者扔出去。
因为现场在学校旁边，也有大学的老师过来凑热闹，认出我就呵呵笑：“晓风勤工俭学呢？我买两张支持你！”问过好，接钱递出彩票，“老师，没中。”犹豫下依旧是扔脚下或者扔出去。
打仗一样我结束了这次暴利打工，我学会的不仅仅是投机取巧，还有察言观色，劝诫犹豫的买家一次次继续投入。更敏锐的是从第三天起，我穿了件红色的T恤——鲜艳的红色代表走鸿运，当天的收入是二百五十元。秃顶大叔眼红问我窍门，我哈哈笑着说我长得比你好看吧。肚子里更是沾沾自喜：谁说知识不值钱呢！
短短的十天，我逐渐改变了二十年形成的做人准则，纯洁是什么东西，不能当饭吃，只要不犯法，利润跟纯洁是成反比的。
数出两千块钱，我去邮局给父亲汇走，想象着父亲拿到汇款单的表情，心里得意地笑了很久：我家的楼房可以添置门窗了！
没想到开学不久收到父亲的来信，看日期判断父亲收到汇款单就回复了，只是学校假期不分发，字里行间充满了担心，这也可以理解，我不到一个月赚了他半年多的工资。回信里我解释了打工的情形，尽管没说那些略显不地道的手段。父亲很快又来信谆谆教导我应该以学习为重，赚钱的事情还不应该是我该思考的，信里还对我的感情方面提出建议：慎重考虑，洁身自好，不要误人误己！
这封回信我隔了好几周才写好发走，内容也是例行问候，不尽其言。
卖完彩票后，我去了上半年双休日一直去打工的商场报到按照暑假前跟副食部老板说好的继续促销，每天管午饭给十二块的工钱。而后发生的一切如果让父亲知道，估计他老人家会当场气得吐血。
痛痛快快洗了个澡，人生第一次掏钱请人搓了次背，五毛钱，可以买一袋方便面的价格。但也值得，大学两年我见过无数次，但第一次搭话的这位五十多岁的搓澡工手劲很大，拍打得全身发疼，听这个搓澡工的建议，我没有继续冷水冲洗——红色的龙头拧开，蓝色的拧小，热腾腾的水线扑面淋下，来回转圈，浑身说不出的舒坦。
也许人就是疼痛过后才知道啥叫幸福吧！只是我还没从失恋的疼痛中缓过劲来，再一次的幸福犹如头顶的喷头热乎乎的就喷洒开了。
随后这个月里我疼痛舒坦交替进行，折磨得几乎发狂，但相对郭佳燕来说，我所受的折磨微乎其微，十八岁认识我后她就一步步踏入深渊，在我身边断续四年，她割腕两次。
洗完澡出来本想理发的，但看着理发店里墙上一个长发男人的海报，突然就不想理了，这个决定坚持到第二年暑假我上大四的时候，只是偶尔修理下额头遮住眼睛的几缕，长发真的就披肩了。
自此开始，似乎我行我素成为我做事的主要风格，但投机取巧的事情却很少尝试。就像卖彩票十天，一百个销售人员手里几十万张彩票里只有那么几辆汽车，就有一辆在第五天从我手里的彩票产生——那位中年老兄当时买了十张，当刮出龙来他根本不信，赶紧递给我：是不是龙啊，是不是龙啊？
我用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告诉他：是，特等奖，你中了汽车！
而后他就蹦了起来，范进中举一样：我中了，我中了！
围观的全是羡慕嫉妒眼神，然后大多都是掏钱买彩票，接而就是匆匆低头满脸期盼地去刮。
领完奖那位老兄递给我十张大团结，还甩给我一条红塔山：感谢兄弟啊！你是我的财神爷啊！
接下来我的彩票卖得异常的好，好像汽车都在我手中的彩票里，但十天里我一张都没刮过。其实大多卖彩票的也不买，但捡起的组合彩票换来的新彩票都刮了，只是一百人里面连个自行车都没中。而我“贪污”的组合彩票我都换成钱了，捡出一套就从包里拿两块钱放自己兜里，这就是我赚钱最多的原因吧——那时候一辆摩托车也就两千多，换而言之，我间接“中”了一等奖！
我是农村长大的，农民的习惯根深蒂固：种地，就要先翻地施肥下种，然后一个季节里都是锄草呵护着庄稼，这样才有好的收获。但这个习惯对于爱情却很苍白，马上大三了，二十三岁了，我的所谓感情基本都是不劳而获，可想结局都是毫无收获也可以理解了。
换了条新买的牛仔裤，套了件白色的大T恤，穿上白色的旅游鞋，再次到商场促销的我容光焕发，熟悉的场景、熟悉的老板，但不熟悉的是货架上的各种食品——这是很功利的时代，内容一样但包装几乎天天换新的，老板更是精明：新推出的食品，厂家一般都给不菲的促销费用，货一样卖，于是新产品层出不穷，而促销大致搞搞样子给厂家看看就好。
商场是早八点开门，我吃完早饭去了才七点半，但大门口聚集了很多人，都是一身黑制服打扮的商场工作人员。据说这个商场总经理是当兵的出身，对不准时衣着不整的员工非常反感，定了严格的检查制度，这就让我们这些搞促销的临时工衣服很扎眼。
门口还有五六个小姑娘像是一伙的，在一片黑色里很扎眼的各色衣服，一看就是促销的学生模样，叽叽喳喳的，其中一个高挑的很沉默，我远远站着抽烟，看她似乎熟悉，马上意识到她也是白T恤、蓝色牛仔裤、白旅游鞋，不由想笑，她似乎也回头专门看了我一眼，但面无表情。
商场开门，黑糊糊一片拥进去，我扔掉烟头快步走过去。副食品就在一楼门口，进门马上看到那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在副食品区理货呢。看到我，老板放下手头的事情迎过来很亲热地拍打着我的肩膀：看你卖彩票呢，收获不小吧？
我呵呵笑着：赚生活费呢！哥，你没买几张？
“没有，我不会开车！”——彼此哈哈大笑，这位老板喜欢打篮球，每个周五下午都准时去我们学校玩，我们就是在球场认识的，但跟他做生意的能力比，他的球技非常业余，但就是喜欢，他对我说过：上不了场在场下看着也舒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