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们到体优生班报到上课，所谓预科就是将高等数学、大学英语等基础课单独上、单独考，只是进度比正常入学生慢一半。班主任是体育组一个老师、经跑组教练。这个班级只有十多个人，幸好都是大个子、大块头，这个大教室才显得不那么空荡。班主任说了一通话，大意就是学校很照顾我们，基础课差不多都能过、大一就有专门教室之类的。说了几分钟就发课本，然后告知下午正常上课，上午自己预习后就转身走了。
搞体育的本身就豪爽大方，班主任一走就开始互相介绍，叽叽喳喳的，高小江拿出烟给大家散，我摇头拒绝后坐在那儿没多说话，只是琢磨修学分这件事。男的就我们八个都是兄弟了，五个女的很快也都认识。
拿起课本，我突然想系里已经开课了，马上决定去看看，于是站起来跟田青说了一声就走出教室。
进了我们系的楼，我打听了一下，径直敲门就进了我们系书记办公室，一位很和蔼的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在抽烟，我很礼貌地叫了声“书记好”！他抬眼看是我，居然站起来很热情招呼我，对我运动会的表现赞叹有加。原来那天他在主席台，最后一项自动化学生拿第一，他脸上很有光。
随后我问了下学分制的情况，书记很热情地介绍了，但他似乎不知道我上预科的事情，只是告诉我有事可以直接找他。
从书记办公室出来，我想了下就去了93届自动化辅导员办公室，辅导员正好也在，我们聊了会儿，话题依旧是校运会。赶得很巧，93我们专业的班长也进来了，辅导员马上介绍说我是他们班最后一个报到的，班长接话说我的名字在花名册上呢，他正想问这个事呢。问了我的宿舍后，班长很客气地问我咋不跟他们一起上基础课呢？我含糊地说是学校安排，然后说专业课肯定一起上的。
拿着93我们专业的课表，我走出我们系专业楼，阳光明媚，突然明白一个问题：招我们进来肯定是93的指标，但学校会找个借口把我们放到第二年再安排入94的班级。我两边跑，基础课分两年考，专业课第二年也跟着系里考就可以修够学分了。
心情很好，我看了下表，午饭时间就要到了，就没去教室直接回宿舍了，进门发现田青他们早回来了，正抽烟打扑克等吃饭呢。吃饭的时候我跟田青说了学分的事情，他皱着眉头说那样太累了，我很坚持地说我一定要试试，田青点头说你自己试吧，他按部就班好了。
下午把体优生的课表也拿到，不由暗喜：居然大多不冲突。随即给自己定了个时间表，再把两份课表凑到一起，第二天就开始实施。
早晨六点半起床，到操场去跑步，一般是二十圈八千米左右，然后回来洗涮吃早饭，下午四点半开始训练到六点多，男排的人员不整，但杜红教练坚持让我们训练，尽管很多时候连个教学比赛的人都凑不起来。学习课程安排得很松，基本一天两节课，然后都是自习。各科老师都明白体优生的水平，也在对付，除了我们为数很少的两三个还听课，其余的心思根本不在课堂。而大多自习的时间他们不是看小说就是抽烟聊天，也没人管，此时我都会回系里上课，我的大学就这么开始向前推进。
三天后就是八月十五，在我们老家也就是蒸锅包子就过的节日，在这个城市却被无限放大，学校的广播里连续放着关于中秋、关于月饼的歌，就连食堂中午都有月饼卖，我和田青买了两块，甜兮兮的都没吃完，每人咬两口就扔到剩菜桶里了。下午去训练发现杜红教练没到，大家伙儿打趣杜教练去过中秋了吧，胡乱扣了会儿球就回宿舍了。洗涮完田青对我说：咱看电影去吧！
我边换衣服边笑嘻嘻地说：你去吧，我有约会。
田青笑嘻嘻看着我，点根烟刚想说啥，我抢过他刚抽了一口的烟塞嘴里深深吸一口还给他：甭乱想，兰姐叫吃饭呢！
田青“嗯”了声，抽着烟看着我不说话。
舍友们纷纷拿着饭盒去打饭了，看我穿好鞋，田青突然开口：人家逗你玩了吧？
我愣了一下：你真想多了。人家到处介绍我是她弟弟。我走了啊，你去吃饭吧。
出了宿舍门，天暗了些，夕阳正缓缓落到一片黑漆漆的云彩里。
敲门，听到“请进”的声音我推开薛兰宿舍的门，发现她正坐在床头对着镜子往脸上抹什么，站在门口我想是不是来早了。看是我，她放下镜子招呼“进来啊”，我走到她对面，弯腰坐到她舍友的床上。
薛兰不顾忌我在场，再次拿起镜子开始往嘴唇上涂抹，我不好意思一直对着她看，从桌子上拿起本书乱翻着，是本经济论著，她们研究生的课程，我一句也看不懂。
十多分钟后她终于涂抹完毕，我们相跟着走出宿舍，薛兰再次挂到我胳膊上，淡淡的香水味时有时无从她身上飘过来，搞得我很想打喷嚏。她穿一身黑色的连衣裙，里面套的咖啡色衬衣很精神，腿上是个黑色长袜子（后来知道叫连裤袜），高跟鞋估计十多公分，因为她的头发可以蹭到我耳朵了。
路上我问去哪吃呢，薛兰笑着说：学校对面，请你吃顿大餐啊！
我马上说：不用破费吧，去鱼头那就好！
不用你考虑了，有人请！
“谁请呢？”这三个字我差点脱口而出，但想是她说自己呢，就忍住没说。
绕过教学楼，薛兰将她的胳膊从我胳膊里抽出，并且跟我保持了半个人的距离，我没多想，毕竟学校正门就在前面，大街上这样牵着手的男女总能招来异样目光。
出校门，穿过马路，我跟着薛兰进了对面的酒店，门口两个小伙子弯腰鞠躬：晚上好！
我接口：“晚上好！”但看薛兰旁若无人往里走，我微微弯了下腰没把人家的90度的鞠躬还回去，赶紧加快脚步跟着薛兰走到一个包间前，她抬头看了眼门上的号码推开就进，我跟着往里走，突然有个男人的声音传出：来了？
这是个很气派的房间，吃个饭居然这么大的地方，旁边有茶几沙发，还有个电视摆在一边的台子上。虽然第一次进这个酒店，尽管听说过这是省城最好的酒店之一了，我也是随意看了下环境，然后目光落在从沙发上站起来的一个男人脸上——这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人，个子一米七左右，背头好像抹了啥，在灯光下发亮，一身西装，皮鞋锃亮，一脸的严肃表情。
薛兰进去很自然地就站到这个男人身边，然后介绍我：这就是我给你说过的那个小弟弟，全国比赛拼了命的，我们学校自动化93的！
那男人上下打量了我一下，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语速很慢地说：你好！我是薛兰的男朋友，在省政法委工作！
二十年了，我第一次知道啥叫五雷轰顶，耳朵嗡嗡的啥都听不到了，眼前东西都开始晃悠，心好像被分割一样的剧痛……手里突然感觉有力量过来，我如梦初醒，赶紧狠狠咬了下舌尖，然后放开人家的手。
这是我记忆里很深刻的一个中秋节，薛兰跟男朋友一直给我夹菜，我话很少，基本就是人家问一句我答一句。谈话中我知道了他大我一轮，已经是科级干部了，我还知道了他们在一起一年多了，就等薛兰毕业结婚呢。
没怎么吃东西，就是一杯杯喝酒，薛兰劝我少喝点，我笑着说：你的生日快到了，就当给你庆生吧！姐，自今天开始，每年你生日只要你愿意我都请你吃饭，每次我都喝跟你年龄一样的杯数！如何？
薛兰笑了，只是不畅怀。她男朋友也笑了：小弟好酒量啊！
吃饭中间一个经理模样的人过来，先是散了烟，然后问安排得如何，薛兰的男朋友就没往起站，只是说了句：不错啊，谢谢啊！
饭后我们走出酒店，那位经理小心地跟着，我没发现谁去结账才明白薛兰说的“有人请”是啥意思。
出了酒店，我很知趣地跟他们告别，还跟薛兰的男朋友主动握手，只是从进了酒店房间起到我走进校门，我根本没再看薛兰一眼。
木然走在校园，一轮圆月感觉就在不远处跟着我走着，心里突发无限悲哀，想起从上学起终于到大学，我似乎丧失了所有阶段该有的快乐开心，只是闷头为“公家饭”奋斗；想起李变、薛兰，似乎很被动就陷入某种美梦，然后一个很响亮的耳光打过来，结局就是不知所措。
不知不觉就走到鱼头的店里，人很多，我找了个角落要了五瓶啤酒，鱼头搂着个姑娘过来敬了杯酒：我女朋友，漂亮吧！来，中秋快乐！
我勉强将脸上堆着笑站起来：“嗯，漂亮！嫂子好！”然后碰杯，痛快喝完。鱼头随即送过来两盘黑瓜子，我没动，很快喝完酒站起来结账出来。
默然走进宿舍楼，宿舍锁着，舍友们都去各自开心过中秋，我叹口气开门关门，开开灯，垂头丧气地坐到桌边，摸裤兜才想起烟抽完了。随即走出宿舍到对面买了一包，平常都是买一块五的，但当晚咬牙买了一盒九块的红塔山。再回宿舍，仍旧是我一个人，撕开烟盒抽出一根点上，再伸手打开桌子上高小江的录音机，然后和衣仰面躺到床上，抽一口吐出来，看烟雾慢慢弥漫上铺的床板。
录音机里传出张学友的《吻别》，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歌词，眼泪不听话地流出，顺着耳边流下，酒劲儿上来似的，我觉着很晕，勉强站起来掐灭烟头，关灯，扯过被子蒙头睡去。
早晨起来操场跑步—早饭—上课—午饭—上课—训练—睡觉—早晨起来操场跑步，除了跟田青偶尔聊天，我似乎不再想别的事情，按部就班正式开始了自己的大学生活。
田青知道我的性格，有时间就跟我一起吃饭看电影，但再没问我一句薛兰的事情。在我深沉的外表下，体优班里同学也没有拒绝我，因为每次考试都是我照顾大家——写一个答案传出去一个，大家都能安然通过各科考试。
自中秋见面，薛兰没再找过我，我虽也没去找她，但每次路过研究生宿舍楼或者她们的教学楼，总期望看到她，只是两三个月很奇怪一次也没碰到。偶尔也去鱼头店里吃饭喝酒，含蓄问鱼头他也摇头说兰姐很久没来了。
转眼就是寒假了，各科考试我依旧拯救着大家，只是不再传递最后一两个题的答案，因为有几次考试我的成绩居然不如他们，这让我很不舒服，反正他们都是六十分万岁的。系里的考试要晚几天，田青也就没等我先回了。
终于考完，学校里开始逃亡般乱糟糟的，离开学校的时候我本想去和薛兰道别，但进了研究生楼想了想还是退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