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场地，我们教练一直在给我们强调：“要拼一传！要注意对方二传的手势调整拦网……”那位原省女排的教练不知何时从看台悄悄走下来，他打断李教练的话：“减少失误！你们不是被对方打败的，是自己失误送给他们胜利！还有，防守两个大角还有中间跟进，不要过多想对方的进攻战术，什么战术扣球下来也就这三个位置！”
第三局，我们不再拼发球，只是玩儿命地防守，前排拦网三个人各守一个点，后排防守什么动作都敢做，这是成功的一局，我们领先五分赢了下来。
再换场地，李教练一直看背后的看台，他的同学比画了几个动作，李教练点头对我们说：我们要力拼这一局，拿下你们就是全省冠军，注意几个细节，进攻简单点，就四号、快球和二号位，我们要用七中的办法对付他们。
这是我们的局点，对方的心理肯定比我们不稳定，直接的战术很快奏效，我们一路领先三分，但就差两分就要拿下这场比赛的时候，意外或者说阴谋左右了场上形势——第一裁判员连续吹了石生两次持球，打过排球的都知道，这是明显的故意判罚，石生没有任何问题。
李教练跳起来大声叫喊，队长田青也上去理论，但这个第一裁判只是摆手，示意对方发球。我们老成持重的校长都坐不住了，站起来一直骂骂咧咧的：什么玩意儿，这叫啥裁判啊！
场上队员心态很快失衡，对方一次拦网成功，比分被扳平。李教练叫了暂停，我意外看到，看台上原省女排教练对着第一裁判愤怒地指点了几下手指，转身愤而走出赛场。
此时我开始冷静，赶紧招呼大伙：比分是平的，现在是我们球权，不要多想了，我建议发球稳点，对方肯定打四号位，我跟田青、石生三人拦网，兼顾三号位，二号位放开，后排防守积极点，跟进积极点……
李教练频频点头，我们达成一致再喊：拼了！
按照既定战术，对方一传到位后，我跟石生就向四号移动，对方果然传出高高的四号一般球，我们三个同时起跳，死死将这个球拦到对方场地。我们欢呼跳跃，但第二裁判“嘟”的哨响——触网，指的是田青——全场炸了锅一般，就连在看台上的依汾七中队员也是嘘声一片。
我们校长冲到第二裁判身边，指着他的鼻子质问：你眼睛瞎了吧！这么干净的拦网怎么能触网呢！那个裁判指着看台，嘟嘟地不停吹哨子——第三裁判赶紧上来拉住我们校长，随后作为我们领队的校长被罚到看台上，我们在场上看着这一切，心里突然开始悲凉起来，我们没有争辩，李教练也没有，只是默默坐着。
比赛继续，对方发球，我跟石生一个默契的配合，三号位背快，球干净利落地砸到对方场地，比分再次战平。全场都给我们加油，替补席上的小易指挥着全场观众一起喊，但第二裁判过去就出示红牌，小易被直接罚出场。
中断的比赛再次开始，我发球，没敢跳发，上手飘，但边裁举起旗子，主裁判再次响了哨——发球踩线违例，我动也没动，指着自己的脚，冤枉的眼泪差点掉下来：我没踩线啊！
李教练手一挥：不打了，退场！
我们跟着就往外走，全体观众几乎都站起来，我们校长也从看台跳下来：走，走，什么东西，十个人（六个队员四个裁判）打我们六个人啊，不打了。
我们都明白，这只是表明一个态度，注定我们不会也不敢罢赛，后果我们都知道：本次比赛成绩作废，通报批评，取消三届参赛资格，本校体育先进的牌子摘掉……在第三裁判及组委会几位官员的劝说下，我们返回场地，对方局点继续比赛。
很多年后我都在想，如果那天的比赛我们赢了，然后顺利拿到冠军，我们是不是就能顺利上大学——比现实中更顺利些呢，但我想不出答案，更想不通再次上场后田青的表现。
对方发球过来，田青气哼哼上前将来球高高垫起——球不偏不倚打到上方的一盏大灯，“啪”的一声，玻璃碎片哗啦随着球落到地上，我们身上也多少落了一些，但我们没人躲避，也无心管这个，只是知道裁判员的哨声响了——碰障碍物，我们失误，丢了这局，丢了眼看到手的胜利。
而此时，对方的发球力度不大，我们组织一次有效的进攻，裁判估计不会再肆无忌惮了吧。那么，结局真的难说。
但，我最好的兄弟，就这么自断前程。
没有一个人怪罪田青，包括李教练，包括我们校长。我们默默的换场地，然后一个个低着头坐着等待开场的哨声，就像一只只已经被放了血的猪，放在案板上，还有口气呼哧着，但心已死。
场上突然传出争吵声，我们抬头，发现那位可敬的原省女排教练不知道何时进来了，正在跟第一裁判吼叫，对手十五中的教练正在劝解，很快，他就气哼哼地走到我们身边大声喊起来，全场都能听到他的声音：小伙子们，打起精神！现在你们还没输球呢！像个男人好不好！
全场观众几乎都在鼓掌！
就像重新被输入血液，我们又开始嗷嗷叫起来，李教练马上对他的同学说：你来安排战术吧。
他没客气，队员本就熟悉直接就开始安排……我们手很快叠在一起：拼了！
最后一局开始了。比赛似乎再次回到正道，我们满场飞奔，全场观众大多都是当地人，他们死劲给我们加油，每打一个好球都起立欢呼——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本就是我们应该赢下的球啊。
其实我们的水平真的接近，个人素质我们好点，但比赛经验对方丰富些，这在场上很好体现——我们每个扣球都在三米线附近，对方防守还没作出反应球就砸地上了；但对方打吊结合，照样找到我们很多空当得分。
比分依旧是交替上升，我们都红了眼，打好每个球都如狼般朝天嚎叫，对方吊的球往往三四个一起去救，碰到一起也是先看球……对方也是玩了命，我三号位扣球对方一个队员拦网下压太狠，手指都挂在网上受了伤，但略加包扎再次上了场。
7∶7，8∶8，9∶9——双方使出浑身解数，场上精彩纷呈。
很快到赛点的时候，对方一次暂停，接着裁判再次打断比赛应该去的方向——先是吹罚我们位置不对，石生插上确实稍微快了点，我们没异议，比赛继续。接着，我们一传不好，石生调整，我扣后排，第二裁判马上吹我踩了三米线，后排违例——我原地起跳扣的球，离三米线最少有二十公分呢，落地才刚进三米线啊……
真的没法打了，这个球对方都接起来了，就算吹偏哨也没这么吹的啊！李教练几乎咆哮，他的同学再次冲到裁判旁叫喊，观众席嘘声一片，个别观众开始往场地扔打火机，我们退到场边，全场几乎失控。
混乱中，我看了眼比分牌，我们落后一分，对方再得两分就赢下决赛权。心里突然很悲凉，大势已去的心境让我突然对一切没了信心，这是一场提前就安排好比分的比赛，尽管我们知道的太晚了——比赛结束后，十五中的教练对退场的自己队员，每人狠狠一个耳光，几乎全在掉泪的我们很清晰地听到那位教练说：丢人，这么赢球，你们都该去死！
这不可能是专门让我们听的，估计是他气糊涂了，但一切无法更改：很多警察跑进来，观众坐下了，我们校长、李教练都被罚出场，那位可敬的原女排教练被组委会劝走了：你不是人家的教练，你是我们请来观摩的……这次省运会结束后，我再没见过这位教练，说实话，我真的想不起他的姓氏了只是听李教练后来说，他的同学调到外地了。
我们几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在没有教练没有领队的情况下，又拼回一分，但最后随着对方一个吊球，我们输掉这场比赛，只能去争取第三名了。
下场的时候我们都哭了，替补席也是一片抽泣声，但一切无法更改，我参加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全省中学生排球赛，悲壮有，但更多的是委屈——付出全部，但不管什么因素，事与愿违的苦涩就是唯一结果。勉强下了场，我们几乎集体腿抽筋，替补队员们半拖半背把我们弄回招待所，一路太阳明晃晃的，我仍然感觉眼前发黑。澡没洗，衣服没换，中午饭都没去吃，我跟田青一个房间，他一根接一根抽烟，抽一口骂几句，我躺倒床上默默无语。
楼道里突然传来敲门声，挨着敲，还大声嚷嚷着什么，听声音是我们校长。随即他就推门进来了：走，去吃饭！我们又没输了人！
走出房间，发现天已经有些黑了，到了招待所不远处的一个饭店，我们进去发现李教练还有他同学——原省女排的教练都在，我们几个主力默默坐下，李教练去张罗点菜。
那位教练看我们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样子，突然笑了：就这么点出息啊，天塌了？
但我们都没抬头，他接着一声叹息：唉，委屈你们了！但无法更改的事情低头无用的，要抬头看前面，你们还要去争取第三名呢——前三名才有省优证呢，你们知道依汾七中跟省城二十七中谁赢了？你们争铜牌的对手是谁？
我们慢慢都抬起头，我们比赛打完就都退场，从中午猫到天擦黑了，根本没心思看当天下午进行的另一场半决赛。
“边吃边说吧，中午知道你们都没吃，老李，多给孩子们点几个肉菜！”我们校长带头拿起筷子，说实话我们肚子早就咕咕地叫了，一个个拿起筷子开始夹菜。
下午另一场半决赛，如同上午的翻版，依汾七中五局总共才输了两分，关键时候裁判再次无缘无故地吹罚，两个小组的第一，呼声最高的两支冠军队伍就这样无奈都被裁判黑掉了。原因就是我们是地方队，而这两年省里的中学生队伍都是原来省里男排教练或者大学队伍的教练带队，裁判跟他们都很熟悉，很多都是一个队出来的哥们弟兄。赛后我们教练跟七中的教练似乎尽释前嫌，俩人联名上书组委会，声明如得不到明确答复要上告到省体委、省教育厅。
饭后，我们再次开了准备会，大家似乎提起一点精神，毕竟第三名才能得到省体优证——也就是我们主力队员可以得到国家二级运动员证，这对上大学肯定有帮助。
第二天比赛开始前，我们教练收到组委会的答复：鉴于半决赛裁判失误及控制比赛水平不当，给予裁判某某、某某某等停止本次比赛执法资格，并提出口头警告上报省排球协会及体委竞赛处，以观后效。
轻描淡写，比赛不可以重来，我们听李教练念完，均狠狠地嘟囔：这也叫惩罚。
此时，很意外，依汾七中的教练走了过来，先是扬了扬手里跟我们教练一样的一张纸，然后说了句让我们记忆一辈子并且点燃激情的话——我们当决赛打吧，告诉他们什么是体育精神！
水火不容的关系瞬间被一股暖流融化，我们看着两位教练握手，然后开始跳跃奔跑热身，对啊，我们就将这场三四名的比赛当决赛，我们才是最后的胜利者——尽管很阿Q，但这足以支撑我们打出一场高水平的比赛。
彼此熟悉，彼此放松，我们来来往往，场上气氛热烈紧张但又恰到好处，我们好像在打表演赛那样，发球都不重，几乎不失误，拦网似乎都是形式——眼花缭乱的战术，玩命的防守，全场观众后来都站起来看球，为双方的精彩鼓掌呐喊着，我们都看到两支决赛球队的教练在看台上，刚开始都默默坐着，后来不由自主也站起鼓掌……
我们都发挥出极高的水准，当时没录像，但此次比赛的组委会在简报里这样写道：这是近五届同等赛事里，可以称为经典的一场比赛，我们几乎看到当今世界排球界所有的战术，尽管高中队伍无法演绎出成年队那么高的水准，但比赛双方对比赛的理解让我们感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