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我又躺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就睡着了。一觉醒来看时间离上班时间就一个小时了，赶忙起床，老牛早已经把车停在门口：没敢叫你，我跟老武去送你，他的车今天是无法开回去了，路上雪厚也滑。
路上我给老牛交代了两个事情：把他这么多年在农村的经营发展大致写个东西给我；想办法给村办小学安装上暖气，最好是自己出资，通暖气前告诉我，然后搞个仪式。
老牛车开得飞快，脑袋也点得飞快。快到我单位门口他突然开口：你要的院子我琢磨了一下，咱不买旧的盖新的吧！
没有意外，说了谢谢后交代老牛：手续弄全最好，买地基盖房子的钱我出！
然后不等老牛再说话就挥手：就这样，咱不客套好不好！
一周后，老牛咧着嘴的照片上了省报头版，身边是一群孩子，背景是吐着烟的锅炉，标题：真好，写字不冻手了！
又一周，经济板块关于农村经营的一个专版里，老牛跟他的村办企业占了很大一块。
随后老牛成了这个郊区的明星，区委书记连续几次去他的企业调研，元旦前他披着大红花当选区劳模，这一切都预示着来年村里改选，牛副村长肯定会变成牛书记。
又一场大雪，老牛打电话说地基给我弄好了，来年开春就开始动工盖房子。问手续他哈哈笑说没问题：你跟咱妈说一下，过几天把她老人家的户口迁来。
此前他跟我交流过，我家只有母亲是农村户口了。放下电话我跟母亲通话，说明缘由后母亲没异议，只是说了句：这下子咱都从关庄镇出来了啊。
临近元旦，事前没有任何迹象，我被提拔当了总编办副主任。
连年在夜班熬，其间多次策划也出彩，但这都是我自己喜欢的，但这样莫名就被提拔，尤其是飞速——三年不到就从科员到副处待遇，这让很多人眼红，也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有用心的不知从哪儿得知我跟薛兰是“姐弟”，更是到处传小道消息。
对于这些我置之不理，回顾经历过的风风雨雨，这就是鸡毛蒜皮，处之泰然。
其实这几年除了薛兰生日我当大事张罗吃顿饭，其他时间没事就不联系。过完年后，她也升了正厅，到某地市当了常务副书记，临行只是通了个电话而已。至于这样的破格提拔，我自己想肯定也有薛兰的因素，但也懒得问她，她也不提。再者，业务单位这样的官没啥黄金含量，除了工资多点，就是干活多点，操心多点。
当了官没觉着有啥好，各种会很快就多起来，大多都是学习啥的务虚，让我不厌其烦。习惯了夜班生活的自由，这个所谓处级干部就像个紧箍，说起来是观音菩萨的恩惠，要不野猴子成不了正果，但没完没了的各种会议比紧箍咒还难受。
跟章晨曦偶尔电话联系，几个月也没再见面，说不想是假的，但想起来心疼见面更疼，也就逼着自己淡化这份思念。
又是一场雪，说来在省城近十年了，这样的冬天还是第一次遇到，好像不等上次的雪化干净老天爷马上就又补上一场。
夜班下了后没吃饭直接就睡了，中午起来煮了包方便面对付一口倒头又睡，突然惊醒坐起来：下午三点半有个会，讨论省里一个重点工程的报道问题。看表三点了，快速洗漱跑下楼，雪不下了，但铺满街道。知道打车肯定是奢望，几步走到公交站牌下，伸脖子张望了十多分钟，几乎变成了长颈鹿也没见公交车过来，无奈赶紧撤出“鹿群”，拔腿向单位进发。跟我匆忙的脚步相比，这个城市突然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的有点不适应。
晓风，走那么快干吗？愣了一下，停住脚步看见晨曦在马路对面招手。好不容易穿过慢腾腾的车流来到跟前，她喘着粗气：这雪下得真好，你说是吗？
我惊讶地看着她几乎冻出鼻涕的红鼻头，斩钉截铁地哼了声：不是！
这次轮她惊讶了：银装素裹，你说不好？
我指着沾满烂泥的皮鞋有点咬牙切齿：有什么好？出租车拦不上，公交车等不来，走得这么狼狈。
哎，你在亵渎风景，这雪要是能不停地下就好了。
我笑了笑，然后赶紧向单位方向走，看她跟着有些不耐烦：你不用上班啊？
晨曦紧跟着我的步伐：今天轮班休息，出来赏雪景。
摇摇头，我给你讲个关于雪的故事吧：古时候有一个秀才一个官宦一个财主一起去野外赏雪，来了兴致后秀才提议做首诗，要求一人一句，官宦和财主响应了。秀才开头：大雪纷纷落地。官宦想了想接道：此乃皇家瑞气。财主不假思索：下他三年何妨。这时候一个在地里察看作物的老农抬起来——放你娘的臭屁！
故事讲完后我赶紧加快脚步，没有再回头，不用预测，晨曦肯定愣住当地，我不是骂人，但真的不想跟她再有延续，这个善良的姑娘应该有一个好的未来，而我似乎什么都给不了她。
说实话，我也喜欢雪，尤其是雪后的空气真是清爽湿润，讲故事时每个字都清脆如豆，就如身边晨曦的高跟鞋走在冰面上，咯噔响亮。只是这个下午我迟到了，当领导指着我的鼻子发出同样清脆的声音时，我突然想起一句有名的词，并且篡改了：银装素裹，并不全是妖娆。
好不容易稳住身心专心听领导念文件，裤兜的手机响了，忘记关震动的铃声引来一片目光，手忙脚乱掏出摁了，设置静音发现是刘胜的。
开完会打过去，刘胜说县城的房子装修出来了，让我回去看看。
看着窗外雪花一片白茫茫，简单问了问情况，随即决定周末回去看看。
房子装修得富丽堂皇，但我的父母坚决不过去住，这也是刘胜叫我回去的主要原因。本想做做二老的思想工作，但话到嘴边又咽下了，想他们有他们不住的理由，干吗一定勉强呢。随即决心这个房子先给我弟弟住，搞了对象很快也该成家了。刘胜没有任何意见：这是你的，你想给谁就给谁！
住了两天返回，本想接父母到省城过年，但刚提出来就被否决，也没勉强。父亲告诉我年后就退休，单位给了个副局长待遇，这个级别没权力但可以长工资，他很高兴。
返回省城情绪不知为何很不好，且连续好久提不起精神，没精打采地很快又要过年了。当了领导就要付出，机关放假前排班征求意见，我直接就选了一周夜班，值守到大年三十晚上，随后给父亲打电话说不回去过年了。
又是腊月二十三，值夜班天亮才回家，睡到中午不知为何睡不着了，看窗外人群忙忙碌碌都在采购，而我家里连做顿午饭的材料都不够。正想出去吃饭，手机响了，晨曦的声音传过来：请你喝酒，给点面子啊。
我还没来得及说行或者不行：你单位对面四季春三楼包间。
电话挂了。
如果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这顿饭我绝不会去吃。但我也明白：饭吃不吃，后面的事情都会发生。就像晨曦酒后痛哭：我这些眼泪说到底就是属于你的，攒十年也不会干涸。
饭是六个人一起吃的，进了包间我有点尴尬，除了我一色娘子军。很快得知四个不认识的姑娘都是晨曦的好朋友，菜一上来这几个丫头就准备轮番灌我——初次相见，每人三杯。
我当然不依，后来闹将起来，我倒了满满一碗，放言：谁敬我酒，拿碗喝！
没成想个个不含糊……看她们一个个喝下，我也逐次咕咚。轮到晨曦，她不喝了：晓风下午还要上班，咱都不喝白酒了吧。我就坡下驴，放下酒碗。
但那四个小妮子跳将出来，不依不饶，借着酒劲就是个闹腾了，但晨曦死活就是不喝，直到有个说了话：我们来帮你，你却退缩，咱朋友没得做了……
晨曦脸色顿变，端起碗就咕咚咕咚下去，然后低头不再说话。
我厚着脸皮说：吃个饭，帮什么帮啊？她自己喝的啊，没碰不算啊！
那四个妮子冲过来拉胳膊的拉胳膊，捏嘴的捏嘴——说实话，就她们的体格，我稍微一用力估计她们都得飞出去，难得喝得高兴，就任由她们折腾。灌完酒，她们回席，发现晨曦的眼泪已经爬满脸，她也不擦，任其汹涌。
四个丫头赶紧散了，晨曦酒量很小，哭一会儿酒劲上来趴在桌上昏昏沉沉。无奈我就在单位招待所开了个房间，半拖半抱踉踉跄跄给弄进房间放到床上。进门碰到几个同事均是诧异加暧昧的眼神。
一下午班上得心不在焉，下班时间到了我又坐了会儿才磨磨蹭蹭去招待所，没上去，因为服务员看见我就说：孙主任，你女朋友退房走了。
掏出手机，想了想又放回兜里。一段时间里，晨曦也没再跟我联系。
除夕夜在单位发了版后不想回家。春节前老牛听我的安排，给村里孤寡老人、困难户送了些米面油，这次我安排发稿用“富起来的人不忘乡亲——夹沟村孤寡老人过了个幸福年”做标题，大年初一见报。
盯着这个热闹的标题我有些怅然，听着窗外鞭炮声声，突然就觉着异常孤单。办公室桌子上单位食堂送的饺子早已经凉透，仍旧捏起一个塞嘴里，慢慢咀嚼，不知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