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文竹虽说一个单位,同事,但并不了解,知道的一点都属履历之类。当然,天天上班,总要见面,没一点印象也是瞎话。总体感觉是:她亭亭玉立,一尘不染。有时我甚至想:灰尘为啥那么照顾她?我也想漂亮啊,怎么总灰土土的。
我观察过,干净人喜欢花,文竹自然不例外。
她可不单单是喜欢,她还会养。
有种极好看的花,叫并蒂莲。花怒放了,白如玉,可不是洁白的白,而是牛奶般的乳白,很深沉的。叶子又绿得沁水,这种绿是淡绿,是柔和的,不刺激人的绿,这种白和绿结合起来,你想想是一种什么味儿?什么气质?关键是气质——什么都可以伪装,气质却装不来。
我们在花市上碰见了,各买一盆。
两个月后,我那盆花落了,叶黄了,枝枯了。最后只剩个黄瓦盆了。
她那盆,原来的绿叶竞争,旁边又生小叶,花茎高,两枝并挺,玉花展雅,放在办公桌上,谁见谁夸。
我向她请教诀窍,她说:“没有诀窍,只一句话,只要你发自内心地喜欢它,就能养好。”
这是她的口头禅。
她管音乐舞蹈,辅导的对象都是各基层单位的业余爱好者,缺乏基本功,所以难度很大。例如双龙镇有个民营企业,想弄个舞蹈节目到县里参加演出,就把文竹请去了。八个演员全是从职工中选的,而且全部没有登过台,你可以想象教动作时的难劲儿,用文竹的话:“每天出的汗都有一水桶!”
节目终于排成了,在县里演出还得了二等奖,这个企业的老板很高兴。一次无意间看到某演员的笔记,只见扉页上写:“只要你发自内心地喜欢它,就能把舞跳好。——文化馆朱文竹老师”。
这话是她辅导演员时的口头禅,如今又成了她种花的秘诀。
我管的是文学创作,业务尽管互不相干,却共同管着一个卫生区。一次扫地,她捡了两个塑料盖,像大暖水瓶的盖,上面沾满污泥浊水。她在水池边刷洗,我问她干啥用,她笑笑,不答话。
又一次,见她从大门旁捡了个铁盘,像是个老式糖果盘,样式极笨。现在,漂亮洋气的糖果盘多的是,它早该扔的。
我奇怪了,文竹收集这些垃圾干啥?
不久,我才恍然大悟。
她的办公桌上,在原有的一盆并蒂莲旁边,又冒出个盆景:废糖果盘内,波光闪动,内放一块水锈石(几小块黏合的,不知哪儿捡的边角余料),两个暖水瓶盖中各栽一棵吊兰,傍依在水锈石两头。看上去山青青,水碧碧,花悠悠。恍然之间,似乎你正在“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桃花源里漫步。
我怔住了。
用美好的原料,创造更美好的艺术品,会的人多了,甚至不干艺术的也会。但是,用废品,用垃圾,用根本与美不沾边的东西,却创造了震撼人心的美,这可需要特殊的感觉,特别的境界。
前面说过,文竹是搞舞蹈的,她为基层单位编排的舞蹈节目,曾多次在省市县获奖,文艺界有位专家曾这么评价:“文竹编的舞蹈,用的动作都是极平常的,但,经过她别出心裁的组合,却叫人眼界一新。”
艺术的确相通啊。
从她办公室门前过,当你看到她或聚精会神地琢磨舞蹈动作,或全神贯注地弹着琵琶,或一心一意看书时,再看看她桌上那盆高雅的并蒂莲,那盆山水盆景,我忽然意识到:文竹不仅仅是在努力,也不仅仅是在创造,更主要的,她是在追求一种境界。
这境界产生的美,有她自己一份,也带给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