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老家是山东郓城,和宋江同乡。因为家里挨饿想求生存而下关东。他和新中国同龄,他的命运便具有时代烙印。到了东北他的姐姐家,因姐夫成了右派,没有了工作,姐姐家也很困难。他对我说:“我在山东老家上学上到四年级,到这儿来不能上学,要先顾吃饭哪。从1961年初,投奔到姐姐家,在这儿三年哪,不能吃姐姐的。我十一岁到十三岁的年纪,你说我什么没有干过吧。我捡过破烂;我拾过煤核;我刨过豆根儿,这是给人家引炉子烧火用的,要从地里用手刨出来;我卖冰棍;卖过香烟;包过糖块儿,这是给糖厂家包糖块,给点小钱;卖过瓜子;卖过小人书;到公家的大菜窖,给人家包菜,倒菜;还有,这在当时不敢说不能说的,现在也可以说了,那就是公主岭所有的饭店,我都要过饭哪。”
苦难的童年,让他能吃苦,性格倔强。当日子好转后,他上学了,知道学习的难得,很快便从最差的学生走向了优秀;“文化大革命”中,便被选为一派的头头,进入了革命委员会;他带头下乡,成了集体户户长。国家的悲剧也成了他命运的悲剧。前面书中写了,曾文被免除职务、接受审查的消息传到女队,女队的维维和她的伙伴便去看望他,这战友之情,令人感动。后来曾文是什么命运呢?
曾文被免去职务后,他便有了时间读书,因为读书便是和哲人谈话,他读历史,读哲学,也读名著文学作品。他很自信,他相信那历史是谁也不能改变的,他自己做过什么还不清楚吗?
可一次次的外调,却没有结论,他只有等待,看书学习。
他没有愁苦,他总是乐呵呵的,这便让很多人不明白。他听到和他一同当上干部的人都与他一样被免职;当年造反的,不少人因有打砸抢的事而被处分了。但他心里坦然,他虽然当过红卫兵的头,并成了县革命委员会的学生代表,但他没有参加过武斗,也没有动过老师一根手指头。让他们去调查吧。
他的朋友小寿为他的处境着急。小寿命运不错,他以自己的才能,被领导看中,调到了石油部,给一位领导当秘书。可以说,他也是大权在握了。这个地位,可以和领导说上话。
小寿了解曾文,知道他是个有能力的人,他本来可以做出更多工作,然而现在却由于审查而无所事事,这实在是最大的人才浪费,对他本人也是白误青春。他给曾文来信,建议他离开这个地方,换个发展自己的环境。问他想到哪个油田去,他可以介绍。
但是倔强的曾文却不想动,他要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站起来,他要等待对他公正的对待。这样,他就在这儿等下去了,而失去了得到发展的机会。
小寿劝他道:你等吧,也许你等到白了头,也不会给你什么公正说法,那时,你可就只有空悲切了。
但曾文听不进去他的劝导。他认上一个理,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了。
我们常说,不要忘记过去。但不能在过去的阴影里生活,要永远向前看,如同面对太阳,你的阴影就丢在后面了。面向阳光向前进吧。这是多么深刻的启示啊。
1982年,审查四年之后,曾文到化肥厂的教育科当了科长。
1987年,在审查九年之后,他才在整党中进行党员登记。对他外调的人早都烦了。曾文的头上长出了白发。
1990年2月,曾文调化肥厂销售科当科长……
从厂党委副书记,一个副处级,降为科级干部,这实际是一种处分。
但他把这一切看透了,他这些年看了不少书,思想因磨难经历而深刻。三十多年后,我们重相见,对现实、对社会的看法很一致。我因他的思想深远而受到不少启示。
他的好朋友安民办了个小油田,一直和他联系,帮助他。他退休后,因为有安民的关心,让他去管一个油站,四个人,一个月内可以休息十天。
他有两个孩子,老大是女儿,当了一家电视台的主持人;老二是男孩子,也不用他操心。他和书为伴,也活个快乐,坦荡。
我最近见了刚从局长位子上退下来的小寿,我们还为曾文没有走出他原来的生活而深感遗憾。如果他到了学校或研究部门,他会成为学者,他可以写出有见解的文章;如果他早日到别的油田去,他还可以做更高的官,因为他有这个水平。他一直没有从过去的辉煌中解脱出来,他心里也一直不平,但真如当年所说,九年后,把他的事情搞清楚了,没有问题了,又有什么用呢?
过去了的,永远不再回来。历史无情,人应活在当下,活在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