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阳人把抓住活物这一动作称为“逮”。
骡子家的二斌子给警察逮起来了。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桃花峡。
霍斌文没有去煤窑挖煤。
霍双儿两口子关闭了双儿小卖部,急急忙忙从上白彪岭赶回下白彪岭。
霍把式急得捶胸跺足:“这是为甚咧、为甚咧嘛,我老霍家几代人清清白白到这会儿,怎么就出来个杀人犯了?”
霍双儿从上白彪岭来,知道的情况多些。霍双儿说:“大你不用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二弟又没伤着谁,也没犯罪,怎就能是杀人犯?我在上白彪岭听说,是因为月圆死了,二弟才进城里找冯家的。我还怕是冯家陷害二弟咧!”
霍把式愈发生气,跳着脚大骂:“人家死了媳妇与他球相干!这个畜生!不把老子气死,他就不歇心!”
老伴俏孥儿抹着眼泪:“他大你消消气,不管怎说也不能让咱孩儿在城里受罪,还是想想办法把他弄回来吧……”
霍把式唾沫星子乱飞:“我能想甚办法?我能想个球办法!这个忤孽不孝的龌龊鬼,我管不了他,我霍继业管不了他!该嗣儿不是孥子,瞅他自家的造化吧!”
俏孥儿深知霍把式爱戴个高帽帽,她哭泣着,却是柔声细语地说:“他大你也消消气,我知道你是在气头上说气话咧,你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甚样儿的事情都经见过、甚样的事情都能处理得利利索索、漂漂亮亮……再怎说二斌也是咱的嗣儿,为自家嗣儿你还想不出个好办法?哪怕咱就是给人家跪下磕头,咱就是倾家荡产砸锅卖铁,也得把咱嗣儿弄回来,你有办法,你肯定是有办法把嗣儿好好地弄回来的。”
霍把式蹲在地上思谋了半天,说:“好这个龌龊,他屙臭屎,还得老子给擦屁眼!”
俏孥儿又说:“相里家老四不是在公安部门工作?要不寻他想想办法,他还叫我奶妈咧,斌武的事他总得管吧?”
霍把式默不作声,却是站起身走出门去。他其实没有别的去处,他不得不再一次低三下四地求到相里彦章名下。
相里彦章一见霍把式就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会来寻我的。别人家是没事不寻事,有事不怕事;你家可倒好,没事寻事,有事又怕事。”
霍把式问:“老哥哥,你都知道啦?”
相里彦章道:“没准儿,比你知道得还早咧!二斌这后生毕竟爱看书、爱学习,虽然冲动起来会有鲁莽之举,但是稍微一冷静,就能理智地处理事情的。”
霍把式:“老哥哥呀,你说的是甚意思?咱听不懂。”
相里彦章:“你知道逮二斌子的人是谁?”
霍把式:“我怎能知道?”
相里彦章:“是他四哥相里智。”
霍把式:“哎呀,他四哥怎么能逮他咧!”
相里彦章:“不逮他怎?不逮他,他还真要杀了人咧!”
霍把式:“现在可怎办?我是来问你可怎办?”
相里彦章笑了笑告诉霍把式,是相里义第一时间就打回电话来问询这事的。相里义现在已经是城里某局的局长,年轻有为,说话办事很有些水平。相里彦章嘱咐相里义赶快与相里智联系,先了解情况,安顿斌武;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句也不能说。然后,利用人际关系尽快妥善处理好这个事情。相里义满口应承,刚刚又打回电话,向父亲相里彦章汇报了他从相里智那里了解到的情况。
相里彦章刚放下电话,霍把式就找上门来了。
霍把式说:“哎呀,还是我的老哥哥为我想咧呀!电话里是怎说的?”
相里彦章把相里义从相里智那里了解到的一些审讯内容告诉霍把式。
干警:这是什么东西?
斌武:羊铲。
干警:你要用羊铲杀人?
斌武:我是放羊的,羊铲甚时候也带着咧。
干警:你为什么要杀人?
斌武:我没有杀人。
干警:没有杀人,你追得人家到处乱跑。
斌武:我挨也没挨住他。
干警:你为什么追他?
斌武:他害死了月圆。
干警:月圆是谁?
斌武:是他老婆。
干警:凭什么说他害死了他老婆。
斌武:就是他害死的。
干警:你有什么证据?
斌武:就是他害死的。
干警:你有什么证据?
斌武:就是他害死的。
干警:你和月圆是什么关系?
斌武没有回答。
干警:你和月圆是什么关系?
斌武还是没有回答。
斌武始终没有回答。
说到这里,相里彦章道:“你看,二斌子聪明吧,这说得多好、说得多好……”
“这还好?人都逮起来了还好?就是他真说得好,怕也是你家老四教的咧!”霍把式一副耐不住性子的表情。
相里彦章赶忙打断他的话:“哪里是老四教的?老四是公安干警,怎么能搞串供咧?你尽瞎说!”
霍把式知道自己失口说了糊涂话,急忙道:“啊、啊,是我瞎说、胡说咧,我保证不再乱说了。”
相里彦章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其实,就咱俩人,你怎说也不怕。这里也就只有我和你,我就给你说说明白吧。我说你没文化,你还就是个睁眼瞎,一点法律知识也不懂。你就看不出来也听不出来这好在哪里?给你说明白吧,二斌在里面其实是什么也没说的,也许他本身就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因为和上白彪岭的那孥子有过一段恋情,又听说那孥子死了,才一时冲动跑进城里找冯家论理。这样一来,这个案子就不好定性,就可以说是治安事件、民事纠纷引发的打打闹闹或者说打架斗殴,况且双方都没有受到甚伤害。”
霍把式似乎听明白了,说:“可斌武还在城里关着,怎弄呀?”
相里彦章说:“关就关几天吧,磨磨他的性子也好。明天咱进城到我家老二那里让他想办法,当一回局长咧,这点点事还办不成?再说,还有我家老四这个内部的人咧嘛!”
听相里彦章这么一说,霍把式松了一口气:“是咧是咧,朝里有人好办事咧。等明天做甚?现在就走吧。”
相里彦章:“你火烧屁眼地急甚呀急。我家老二现在是一局之长,我家老四手里也有案子,你知道他们有多少公务要办,就只支应你家的事咧?再说,有他们弟兄俩把斌武的事当自家的事熟门熟路地操心,还不比你操得周到细致?你可懂个甚呀?”
霍把式垂头丧气:“唉,明天就明天吧……”
翌日,相里彦章和霍把式一走进相里义的办公室,相里义就从宽大的办公桌后站起来,走出几步迎接。有个年轻女孩随后进来,微笑着给相里彦章和霍把式沏了茶水便出去了。
相里彦章不说主题,却和儿子相里义开玩笑:“这当官就是不赖呀,你瞅这办公条件!”
相里义一边给父亲和霍把式递烟,一边说:“一般、一般,人随大众,草随风,都是这样的。”
他给霍把式和父亲相里彦章点着了烟卷。相里彦章却问:“你不点?”
相里义说:“我戒了、戒了。”
相里彦章说:“你可不敢戒了,你戒了烟,就没人送你好烟了;没人送你了,我吸甚烟咧?”
相里义笑了:“你吸甚烟,你不就是个‘爱我中华’吗?嗣儿还买不起个好烟给你吸?你可能吸几盒咧,还要我受贿,学着腐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