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孥儿被霍把式的话呛出了火气:“你口里干净些!我妈大都躺在墓子里啦,还招你惹你啦?说话怎这来地损咧!老两口不生养怎的,有问题也涉及不到你霍家。我是抱养的,要有问题也是我有问题。我有问题?我有问题不是给你生了俩嗣儿一孥儿,你个没良心的!能做损事还不说损话咧!”
俏孥儿一发火儿,霍把式便像泄了气的皮球,蔫了、瘪了。他扯了扯俏孥儿的衣裳:“算了算了,你还不知道我霍继业,一着急,说话就没有个分寸。”
俏孥儿赌气一扭身子:“做甚做你的去,我们招惹不起你!”
霍把式换了个笑脸:“嘿嘿、嘿嘿,哥哥唤你个妹子还不行?妹子、俏孥儿妹子,快不用火了!”
俏孥儿忍不住笑出了声儿,拍了霍把式一巴掌:“老也老了,没皮没脸。”
霍把式见俏孥儿转怒为喜,又说:“你、你过去问问桃花,怎回事咧,是种种不行还是地地里不长苗苗?”
俏孥儿说:“这可怎问咧嘛?”
霍把式又是没好气地两眼一瞪:“你平时说话口上和抹了油一样,现在怎就不会问了?”
俏孥儿又是有点生气地说:“你瞪甚的眼?就知道促使我,有本事你自家去问!”
霍把式心地好,知道疼媳妇。从结婚到现在始终呵护着俏孥儿,舍不得伤俏孥儿的心。即使是在说话上,只要俏孥儿一逞强,他就退却、回避、忍让。现在,他感觉到又惹俏孥儿生气了,这便放缓语气说:“我也是心里急咧,狗日的们骡子家、骡子家地叫得我都想把脸揣进裤裆里咧!”
知夫莫若妻。俏孥儿是真正能够理解霍把式的,也是真正能够为霍把式着想的,她低着头想了想,说:“问就问吧,自家儿媳妇有甚不能问的。”
婆婆俏孥儿想好了要问媳妇桃花这么几个问题,一是两口子晚上过不过性生活?如果过,为什么不生孩子?二是如果说两口子晚上不过性生活,那么是谁的身体有毛病?或者是两口子面和心不和长期生气、不钻一个被窝?三是如果两口子能够进行正常的性生活,那又为什么不怀孕、不生孩儿?俏孥儿想是想好了,但不能按照想好了的直白地去问。她嘴儿巧,很会说话,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进了儿媳妇的窑洞。
婆媳俩坐在炕沿上亲亲热热地说了些家常话,婆婆不露神色,很容易就把话题扯到了想要问的内容上。
婆婆关切地问:“桃花啊,你们两口子黑间就不?”
媳妇也很聪明,知道婆婆在问什么,低声说:“不不。”
婆婆:“不不嘛不?”
媳妇:“不不还不,要不就更不啦。”
婆婆已经问清楚了,媳妇也已经说明白了。
婆媳俩各自沉默半天。
最后,婆婆长长叹了一声,说:“再蒸一笼莲花馍馍吧,妈和你再去一回孩儿窝。”
媳妇听话地点了点头。
桃花峡里有一处地方,山体石壁的上部是直直的立面,下部则成半圆的球体状,圆滚滚的,其表面不仅光滑,而且润泽,就似弥勒佛的肚腹。美妙的是,在半圆的球体上自然形成两个石洞,一大一小。老人们叫它“孩儿窝”。人们相信老人们说的,把石子扔进大石洞里,求官得官、求财得财;把石子扔进小石洞里,求子得子,求女得女,灵验得很!所以这里的香火一直都很旺盛,常有人跪在那里烧香、上供,然后往那一大一小的石洞里投石子,求官或者求子嗣。其实,婆婆俏孥儿已多次和儿媳妇桃花带着诸多供品来过这里。儿媳妇桃花在每次虔诚地祷告后,就按照婆婆的指点,往那“孩儿窝”里扔石子,每次都扔得很准,却是没有老人们说的那么灵验,身体好歹没有妊娠反应。
难道是斌文有问题?就把斌文带去,斌文却是笨得厉害,很少能把石子扔进“孩儿窝”。好容易有一次扔进去了,那石子却又蹦了出来。
霍把式愤愤不平地想,为什么他家的日子就总是这么坎坎坷坷,又为什么别人家的光景就总是这么顺风顺水?老天不公啊!娶妻生子,天经地义合理合法水到渠成的事情,怎么到了老霍家这里就成了无法攻克的大难题、彪岭关了?霍把式在没办法的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来找相里彦章。
看看人家相里彦章,真是人比人气煞个人!相里彦章的儿子们孝顺,他们给相里彦章买了影碟机。相里彦章现在不用收音机听晋剧了,他看着电视里播放的图像听戏。听够了、看够了,就去石料场走走看看,或者悠闲地推推小石磨,碾些米面什么的,要不就接着书写些东西、再喝茶、再看戏,心情舒畅的时候还自己哼唱一阵儿晋剧片段。霍把式羡慕得很,因为羡慕,心里经常觉得酸楚。霍把式说:“关了关了吧,我要和你说正事情咧,心里难受,不能听着、看着戏说,还是坐你的八仙桌好说话。”
相里彦章就把里间的门带上,留老伴一个人在那里欣赏,自己和霍把式分别坐在了外间的八仙桌两边。
相里彦章说:“别人说你家是骡子家,你家就真是骡子家啦?我看你还是瞎子拉二胡——自顾自(吱咕吱)吧。自家过自家的日子,由他们说去。”
霍把式说:“我这不是自家也顾不了自家才来找你的?我也管不住人家们说三道四。可这都快三年啦还没个动静,给谁谁不心焦咧!咱这年纪也一天天一年年地大啦。”
相里彦章说:“不行就抱养上一个,说不定真就能引逗的生出一嗣儿半孥儿来。”
霍把式说:“我也想过这事情,抱养个孥子吧,她将来是要嫁人的;嫁出去的孥儿,泼出去的水,那是给别人家养活咧。抱养个侯嗣儿吧,皮亲肉不亲,不连骨头不连筋,将来是个怎还不一定。咱实在是不想弄这拾的孩儿做满月的事情。”
相里彦章:“那可怎咧,这忙我也帮不了。”相里彦章这样说着又问:“孩儿窝去了没?”
霍把式把斌文、斌文媳妇一次次去孩儿窝求子的情况如实汇报给相里彦章。
相里彦章思索着,说:“难道是斌文的问题?怎么就连个石子也扔不准?不应该、不应该呀!”
霍把式说:“你可说咧,我霍继业怎就生了这么个球没液!”
相里彦章说:“怕还就是咧、就是咧。”
“就是甚呀?”霍把式没听明白。
“就是个球没液!你是不是没听懂我说的话?”
霍把式摇着头。
相里彦章一边习惯性地蘸着茶水在八仙桌上写字,一边压低了声音说话。霍把式见相里彦章在八仙桌上写字,便起身凑过来,一边辨认着桌子上的字,一边侧耳聆听着相里彦章一本正经的诠释。
“球没液”在汾阳是个贬损人的话。指人没出息,窝囊,成不了大事情。但本意却有两层,没有多少人知道。汾阳人发音,液和沿相同。相里彦章说,球没沿就是没有沿儿,为什么没有沿儿,那是因为包皮过长,包住了看不见。他陪房时观察过了,斌文不是没沿儿;从字面上讲,这个液字,可就是没液体啦,液体是什么?就是精液,没有精液还能生孩儿?
“哎呀、哎呀,”霍把式道,“老哥你不这样说,我还真不知道,球没液这损人的话可是把人损透啦!看我这不积德的口,刚才把我斌文说的!可斌文能是个那?”
“说不来、说不来,”相里彦章从桌子下取了抹布擦着桌子,“再说这没有也不是就什么也没有,有可能是量少,也有可能是成活不了,这是个男人病,得到城里的医院诊断咧。”
这样的谈话过了没几天,霍把式悄悄地把一张诊断单给相里彦章看,果然和相里彦章说的差不多。霍把式把单子装回贴身的衣兜,说:“老哥,这事可就你一人知道,我儿媳妇也没敢让知道咧。唉,我嗣儿精精壮壮的怎就是个球没液!”
“不能治?开药了没?”
“开了,医生说不敢保证,吃着药看吧。”
“能治就不怕,两年不开怀,说不定开怀就生两三个咧!”
“老哥说话准,我信,生他个双黄蛋!”
“儿媳妇是鸡呀,还双黄蛋!”
“一着急就糊涂,口误、口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