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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先行者并不孤独(20)

与钟先生的交往还有一件近事令我小有得意,似值得一提。今年上半年,海豚出版社约他出一本书。因为此前接连有花城出版社和上海辞书出版社约了钟先生两本书稿,手头已无新作,钟先生遂将多年来给别人写的三十几篇序集合起来,编成一本集子,且自我调侃地取名为《人之患——为别人作的序》(其实钟先生内心是不太乐意为别人写序的)。当时我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他说,可惜我无新书出版,不然趁此机会请你写个序几好!不料钟先生想想说,也行啊,我先替你把序写了,你再出书。我不敢信,说行吗?钟先生说可以的。不几日,钟先生果然为我写了篇短序,并将其收入这本集子当中。我高兴得不得了。

未及三个月,这本书就印出来了。样书收到后,钟先生当即送给我一本,且在扉页上题道:“王平散文序都印出来了,王平散文何时可以印出来呢?请王平先生酌之。”想想,这也应当算得上一件轶事,一段佳话吧——当然,我更应将其视为钟先生对我的鼓励和鞭策。

在我眼里,钟先生是一位足以令当代中国某些“国学大师”失色,甚至汗颜的人物。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基于他编的书,他写的文章,以及他拥有的极其独立的人格。没有什么人可以左右他,这是当今中国文化界所罕见的。钟先生对中国传统文化清醒而睿智的认识,对古往今来中国人的秉性彻骨的剖析,以及他深厚的人文学养和苦难的人生经历,都足以令我对他深深钦佩。

而在钟先生现在所居住的念楼里,我分明看到了一部浓缩的中国现代政治的风云史、斗争史,分明看到了一部浓缩的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苦难史、奋斗史。

有时候,我常常一个人呆在夜晚的阳台上,不无茫然地注视着这个越来越喧嚣的城市。高楼大厦林立,万家灯火辉煌。可是,谁还可以在其中哪幢楼房哪层楼上,找到如同念楼这样的地方,结识如同钟先生这样睿智的老人呢?

恐怕很难很难——甚至不再。

(二〇一二年二月《书屋》,二〇一四年九月六日增补)

念楼

胡竹峰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因“右派”被开除公职,钟先生在长沙市区拖板车,每日劳作归来仍闭门读书。老一辈人用功,学问修养根基扎实。孔子说“敏而好学”,重点是“好学”二字,“敏”是天分,不足挂齿。给周作人写信那年,钟先生不到三十岁,文字和识见却不年轻:“先生文章的真价值,首先在于它们所反映出来的一种态度,乃是上下数千年中国读书人最难得的态度,那就是诚实的态度——对自己、对别人、对艺术、对人生,对自己和别人的国家,对人类的今天和未来,都能够诚实地、冷静地,然而又是积极地去看,去讲,去想,去写……”

这些话想必让知堂引为知音,钟先生很快收到北京新街口八道湾的回信,信中说:“需要拙书已写好寄上,唯不拟写格言之属,却抄了两首最诙谐的打油诗,以博一笑。”多少年过去,一些人一些事如梦似幻,周作人作古已半个世纪。秋夜翻《知堂文集》,偶然想起这段旧事,惊觉秋风萧瑟,驿道冷落。

今年初夏,见到钟先生,在长沙的念楼。“念楼”两个字铸在门外铁模上,严肃本分,挂在客厅墙上的竹刻也是“念楼”二字,集的是周作人的书法。知堂的字怎么搭配都好。鲁迅的字也是,我单位高楼外墙上的名字正是集迅翁的字,端的不俗。

敲开念楼的门,钟先生起身而立,头刮得光光的,老来发福,一脸罗汉相。年轻时候的钟先生,从照片上看,身材单薄些,面目中能看见锐气,如今岁数上来了,锐气淡了也少了,都是阅尽千帆,都是不过如此,都是明明白白。钟先生一口湖南腔普通话,十分文言文,浑厚。我说起他当年编的《走向世界丛书》,他指指书桌,说还有些存货,也是那个系列,最近要出,这些事年轻人不想做,趁着身体还好,做点事比歇着强。

晚上钟先生请我吃饭,长沙话叫“洽饭”。王平先生介绍一家馆子有特色,开车绕到城外,我吃了觉得不错,地道不地道我不知道。钟先生后来说感觉抱歉,那个饭馆环境不大好,饭菜的味道也只是过得去。吃喝一事,钟先生不讲究,我更不在乎,这里还是老派人情意重。

长沙别后和钟先生偶然打打电话,互通家常,也谈文论艺。老人家肚子里存货多,常常一说就是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电话烫手无妨,长见识,我听了高兴。认识五六年,电话联系多,从不主动给钟先生写信,怕他礼数周到,回信伤神。老人家客气,每回新书出版,总要寄来并附手札给我消闲。老派文章读来不累,对着话筒祝钟先生健康长寿,多写几本,老人家那一头声响如雷,说起手头工作一件接一件,我听了高兴。寒舍虽小,书架倒宽敞,老派集子读来是福气,多多益善。

钟先生一九三一年生人,老民国,比鲁迅、周作人、胡适他们小了好几辈,每回来信,毛笔字竖写在漂亮的八行笺上,秀雅刚健,不像八十多岁老人的手笔,裱起来就是一帧小品。我这个看横写植字长大的晚生,亦觉得顺眼养心。请他给我写过几首周作人杂事诗,一手行楷,又劲道又文气,朋友们喜欢,讨走好几件,如今手头只剩来往信札与一本册页了,钟先生宅心仁厚,想必不会怪我。

早年给钟先生写过书评,钟先生居然存了一份样报,可惜文章太幼稚太肤浅也太潦草,底稿还在电脑里,不好意思再翻,惭愧。钟先生文章学知堂,比知堂随意轻松,因疏朗而淡,因坦然而明,因豁达而温,因清明而达,字里行间有精细有辽阔,涉古深又不深,处处是老派读书人本色,对世事清清楚楚,篇篇好看。懂写作的人一看钟先生的东西,就会肃然起敬,老辣得可怕,不动声色,沉稳诚恳,悲天悯人,练到这样的中文太难了。

钟先生认真,喜欢改文章,送我《念楼小抄》一书的大样,圈圈点点都是精益求精。给我大陆版集子《衣饭书》作序,手写两遍,改了又改,今年收录进《人之患》一书,笔墨间又动了番干戈。

前些时《作家文摘》转了我写周氏兄弟的长文,钟先生看见了打电话表扬我文章越来越好,但观点他不赞同,说鲁迅性格太偏激,容易被人利用,周作人冷静深思,他的书需要通读。钟先生年纪比我大了快六十岁,他的文章、他的论点我向来尊重。

钟先生,本名钟叔河,现居长沙,平江人,和写武侠小说的平江不肖生是亲戚。

念楼,二十楼也。

(二〇一四年十一月十一日《安徽商报》)

念楼的苦茶

邓左民

二〇一一年深秋,梁由之来电,说将去长沙做“三老集”的一个活动。那时我依旧闲士一个,而长沙也多年没去,当即报名参加。蒙梁兄特批,遂有幸在念楼喝茶,并当面向钟叔河先生致敬。所谓“三老集”,是梁由之主编、海豚出版社出版的三位老前辈的书:沈昌文《八十溯往》、钟叔河《记得青山那一边》和朱正《序和跋》,而且这一年,三位老人正好八十。因此长沙的活动,也就有祝寿的内容。

那天上午,与梁由之访钟叔河于念楼。钟老家住二十楼,是通常的商住楼,门外悬一方竹牌,上刻“念楼钟寓”,漫不经心地显示出一个文化人的存在。进门后,引进书房落座,给每人泡了一杯绿茶。印象中也没有高端家具,沙发也像是木头的,倒是三面墙的书柜,书柜里的书在说着主人的故事。窗边一张写字台,写字台上放着几本书,靠窗还有一窄案,高齐写字台,上面是一些彩笔、剪刀、胶水之类,是很实用的摆布。八十岁的主人端坐写字台后,窗子很大,光线很好,我端着茶,看着念楼主人,他应该就是这个样子,既不算年轻,也不特别显老。传说中的钟叔河并没有把传说写在脸上。

梁由之从包里将新书取出,呈上。《记得青山那一边》的作者平静地翻翻,表示满意。能让一位资深出版人认可,自是一种不易,何况老先生温和中从来就不缺乏冷峻。然后,就听到了一个建议,说是一本书如果能自然摊开,任何一页不会自己翻回去,那就更好了。这个标准,后来也成了我对书籍装帧的一个评价指标,只是不知是不是装订工艺的原因,满意的并不多。然后是请钟老签书,待给梁由之签完,我赶忙把一本岳麓书社一九八七年版的《自己的园地·雨天的书·泽泻集》呈上去,请这本书的责任编辑也写上几个字,钟叔河先生于是写下“依然有味是青灯,此周作人句也,写赠左民君”,并钤上一枚闲章,章有图文,文曰“青灯有味”,图是一盏油灯。油灯是用灯盏的那种传统款式,是中国读书人挑灯夜读的良伴,没有一盏好灯,所有夜晚就只是一个时间概念了。因为这枚闲章,后来我也找了一盏此款油灯,放在书架上,想像那些没有灯的夜晚。

从念楼可以俯瞰到几处标志性建筑,印象中我曾经在一个秋日经过。那是日暮时分,我经过岳麓书社读者服务部,玻璃橱窗内,展放着一列周作人的书,都是精装的。服务部已经下班了。记得当时抄了门牌号码,想回到家后,写信让他们服务一回。但也不知什么原因,终归是没有写信。此时此刻,我正想着这些事情,念楼主人则在说其经历,自幼年到“右派”,到劳改,到总编,到离休,后来就说到那些书的故事,当然,他不知道曾经有个读者在那些书边徘徊,我也没说。钟先生谈兴渐浓,从书柜里取出各种版本的知堂图书,除岳麓版周作人图书、湖南文艺的《周作人文类编》、广西师大版的《周作人散文全集》等皇皇阵势外,还有一些难得看到的民国版的周作人集子,接下来,可能就要看到他在六十年代拉板车的岁月里与周作人的通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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