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术界,他可说是“文武昆乱不挡”,简直是无所不能,而且无所不精。
写信,他有自制的信笺,这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中国,想来绝对是不多的,如今恐怕也不多。
那种笺纸,色泽微黄,且用金黄带绿的颜料印了一个淡淡的边框。边框的左上角,还有右下角,各有一缺口。左上的缺口嵌着一个细细长长的条章:“难得清闲斋”。右下的缺口则嵌着两方四正的落款印,一方是“田原之印”四字,一方是象形的“饭牛”二字。印章当然是红色的,与黑色的字配着,被微黄的纸衬着,既简洁,又漂亮,有古意。
我与他相识,先是因为书,我曾编过一套丛书——《中国当代著名漫画家杂文家幽默小品璧合丛书》,里面收有他的一本,书名就是《饭牛闲话》(他之所以号“饭牛”,是因为他出生时,不但是牛年,而且是牛日,儿时还当过放牛娃,饭牛者,喂牛也)。所以,当我创办《书屋》,自然想听他的意见,也想请他帮忙了。他是这样回复我的:周实同志:
《书屋》四本及大函均收到,谢谢!
杂志极严肃,甚文气,档次较高,印刷也佳,但轻松活泼似不足,这样会失去一些读者。
还能注意些短小的,幽默有趣的,当然格调仍是高的,可能会要活泼些。
或请一些老作家来谈谈“我的书屋”,也是很有趣的,也能使青年们得到启发和教益。
我本想写一篇“从鲁迅先生的三味书屋、青藤书屋等谈起”,但近日要去南京,回来再写吧!
拙著《聊斋志异》评述,早听欧阳强①说要在贵刊连载,甚为欣慰!今果真刊出,可见言之不虚。其实图可缩小,四周包文,以文为主,似乎好些。
……
要我做点什么,可直言,当为效劳!祝
《书屋》出黄金!②
田原
1995.8.29
周实同志:
九月四日信,六日信,直到十月六日才见到。原因是我去南京一月,昨日方回,迟复为歉。
我也做了三十年的编辑,深知其中甘苦,办报刊委实不易。我这次回宁,也为一报副刊出一专栏:“返老还童”,请老作家、老艺人来写几篇回忆童年的趣事,后来报社领导特感兴趣,把七十以上的老人都请来了,大家欢聚一堂,谈得十分投入,都表示一定交稿。“我的书屋”,也有一种情趣,对青年人极有启发,可以试试。
《聊斋评点》,有俞律③先生的序。写得极好,建议采用。较有趣的:《娇娜》《董生》《聂小倩》《狐梦》《章阿端》《阿绣》《小翠》《连锁》《天宫》《瑞云》《书痴》《狐谐》《竹青》《黄英》等,先选十四篇,我还有篇后记。图可制小些,尽量排文,以文为主。如何?请定夺……祝
秋安!
田原
1995.10.7
① 欧阳强,湖南文艺出版社编辑。
② 他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书屋》创刊号的封底上印有这样一句话:“书中自有黄金屋,屋里黄金乃是书。”后来则改成了:“屋不在大,有书则灵。”
③ 俞律(1928-),南京作协副主席,小说散文家,乃李可染先生的女婿。
周实同志:
《书屋》四册,收到,谢谢!
还是希望能辟个“我的书屋”专栏。
贵刊办得品位甚高,文章扎实。也说明编辑之水平。祝
新年新岁,诸事如意!
刊物越办越好!
田原
1996.2.16
周实同志:
贵刊及信都收到,谢谢!
小小建议,被君采纳,幸甚!
命作“我的书屋”稿,今奉上。请斧正!祝
夏安!
田原
1996.8.2
既然建议,就请带头,这是我给他的回答。他没办法,只好行动,写了一篇《愧说书屋》。文章虽短,但却说了他所努力追求的人生:
只要是文人,大抵总有一间书屋。
书屋者读书之屋也,又称“书房”“书室”“书斋”等。如四壁皆书,人称之为“书城”;藏书甚多,称之为“书库”;书置于楼阁,称之为藏书楼、藏书阁,旧有涵芬楼、天一阁者是也。
岁月蹉跎,地转境移,住房屡迁,书屋常“新”,此为身之所历,倒也可作笑谈。
小可幼年失学,由沪回到家乡,为地方放牛。身在牛屋,当无“书屋”可言,可在回乡时,携有书箱一只。没有“书屋”,却有寒碜的“书笈”,置之床头聊可自慰。
青年时当小学教员,借居镇上绅士家,室如小舟,仅搁一床一桌一椅。此时已拥有书籍碑帖印谱百卷,无处搁橱,只得置于案头、枕旁、地下、床底。有时杯盘打翻,洗脚溅水,结果久不拨弄的书籍受潮霉烂,粘连如饼,引火不着,冒烟冲鼻,只得作垃圾倒掉。
解放后,当报社编辑,住给公房,面积二十来平方,但有厨房、厕所。卧房十多平方,安床柜桌椅外,还可置一书橱。书桌临窗,可伏案爬格,可仰椅捧读。客来榻作座,餐时书靠边,壁间可挂字画,窗台可搁盆花。谈笑有电话,往来按门铃。冬至暖鞋保,夏来风扇摇。不要小看这卧房兼餐室又兼书屋,接待的朋友可是一流的,如漫友方成、苗地,画友戴敦邦、韩美林、范曾,书友林散之、费新我等等。真是屋只二十来平方,小可满足如天堂。
如今,屋有三房两厅,最大一间先作“书屋”。画桌八尺,书橱四座,书拥千卷,调占半窗(空调占去半扇窗户)。可以书长幅,阅画卷,无四处狼藉,无书笈之寒伧。真是:无怀氏之民欤,葛天氏之民欤!
文人雅士,书屋取雅名者古已有之。如:李泌有“端居室”,赵孟頫有“松雪斋”,文征明有“停云馆”,冯梦龙有“憨憨斋”,董其昌有“画禅室”,汪秀峰有“赏雨茅屋”,黄小松有“萝月轩”,郑逸梅有“秋芷室”(臭知识分子之谐音),齐白石有“寄萍堂”,潘天寿有“止止室”,启功有“坚净居”,李可染有“识缺斋”,钱君匋有“无倦苦斋”等。
小可未能免俗,早年也有附庸风雅之举,取有“渔歌人家”“蜗牛草舍”“五台山馆”“饭牛书屋”等。后因交往增多,俗事频繁,又取名为“难得清闲斋”。
书屋说来似乎轻松,其实得来也颇不易,多番辗转,几经周折,年逾古稀,才取得这一方读书写作之地。思来惭愧,且又好笑,吾辈人类,还不及乌龟、蜗牛,且看它们天生有屋,活得多潇洒,来去随意,要少却几许忧愁,几多烦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