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得月酒楼却得迎着困意接困客,都是冬天惹的祸。
二楼掌灯的雅间里,一张圆桌,两坛美酒,六个食客,无非是周振天、胡三通、牛小二、两个跟班的伪军再加上陈老板作陪。
且看桌上什么菜:一碟花生米,一只整烧鸡,一盘猪耳朵,一道醋白菜,还有一盆鱼肉丸子汤。这道鱼肉丸子汤可是得月酒楼的招牌之一,名叫“东海龙珠”,每颗丸子都韧性十足,没有上百刀的功夫是不行的,而且这汤是用猪脆骨熬制而成,又清又鲜。
胡三通本来是要让跟班的伪军抬两坛酒即刻回到关卡,但是禁不住陈老板和周振天的“热情招待”,更禁不住四菜一汤的“呼唤”。
司马长云依然穿着伙计的衣服藏身楼下,营救行动本来凶多吉少,更不能在此出现任何意外,现在他能做的就是等待信号。
“来来来,胡兄弟,这杯酒呢,算我周振天给你陪个不是,出手太重了,别介意!”周振天端起一碗酒,足有二两半,一直脖儿,连碗底都嘬干净了。
“周哥哪里话,我们是不打不相识!我也干了!”胡三通值了半夜的的班,早想找个暖和的地方好好温温冰凉的肚子。
三碗酒过后,胡三通觉得全身血液直冲头顶,脸蛋滚烫滚烫,眼珠子随着心跳的节奏往外一胀一胀。
并非是胡三通酒量太小,而是陈老板在胡三通的酒碗里抹了一层味精,白酒加味精会加速心脏跳动、刺激血流,说白了就是让人容易醉。
跟班的两个伪军虽然也坐在酒桌上,不过这俩人只顾着自己喝酒吃肉,完全不理会其他人。
“胡兄弟,听你说,明天有任务在身,可不要因为老哥我这顿酒耽误了你。”
“唉..狗屁的任务!日本鬼子给的活儿,能叫任务?当初我好歹也是堂堂****,可现在呢?整个部队都投降了,什么汪主席,什么曲线救国,什么皇协军,还不是给鬼子当炮灰吗!”胡三通红着脸,这句话或许是实话也或许是醉话。
“胡兄弟,这是..话不能乱说啊..”周振天不知道这个胡三通是何许人,听着这一番话似乎是颇为热血,但是走狗的黄皮不还是一样穿在身上,而且盘查的又这么谨慎,要不是刚才的那一掌,长云就暴露了。
“怎么叫乱说,我恨不得把小鬼子们踩在脚底下当奴才!”胡三通又满满的喝了一碗,就已经湿了脖领,说道:“我盘查的严,可不是给鬼子卖命,我不过是怕出什么岔子再丢了脑袋,而且..”胡三通嘿嘿的笑了两声,身子前趴,好像是要凑到周振天耳朵边,“不是能捞油水嘛!受了鬼子的气,总得找个人出来发泄发泄,还平衡点吧!哈哈哈”
牛小二也跟着乐,看来在所谓的捞油水、找平衡方面,与胡三通一拍即合。
周振天大概明白了,敢情胡三通刚才说的那些热血之语无非是酒桌上逞一逞嘴上的痛快,把受的鬼子的气撒在自己同胞身上,这是何等的变态!胡三通已经丧失了一名中国军人的灵魂,他现在只是一具可怜又可怕的腐尸,即便他的嘴里偶尔还会蹦出几句中听的中国话。
周振天问胡三通:“明天日本人要让胡兄弟做什么呢?”
胡三通冲着周振天眯了眯眼,醉是醉了,看来还不糊涂:“不能说,上边交代的!”
“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是啊,周哥是咱自己人,说说也无妨啊!”牛小二也帮衬着周振天,当然他自己也想知道明天有什么“活动”。
“不能说,真的不能说!”
周振天看了看跟班的伪军都已经酒足饭饱开始打瞌睡了,牛小二正在撕扯烧鸡,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哦?真的不能说吗?哼,我有办法让你说出来!”
胡三通很轻蔑的笑了一声,任你周振天打架是个好手,也撬不开一张小人的嘴,除非..
“长云!”陈老板大喊了一声。
两名迷迷糊糊的伪军只听得楼梯板上一阵疾风擦过,还没醒过劲儿来,面前已经是司马长云的两支黑洞洞的枪眼。
周振天右手从腿上拔出匕首抵住了坐在旁边的牛小二的脖子上,左手从腰间掏出一把驳壳枪直指坐在对面的胡三通。
牛小二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脖子瞬间流遍了全身,一双鼠眼偷偷的瞄了瞄那个拿双枪的——司马长云!要出大事儿了!手里的烧鸡一下子掉在地上,连盘子、筷子一起追随烧鸡到地板上寻个安全。
五六个酒楼的伙计拿着麻绳、木棍、菜刀也冲上楼。这几个伙计是陈老板的远亲,平日就住在酒楼里,跟司马长云熟得很,都是就凭一句话也能上刀山的主。拿菜刀的那个表情尤为凶狠,鼻孔喘着粗气、眼睛直冒火星,若说司马兄弟有事相请睡不成觉也就算了,冬天里大半夜的还得生火炒菜,还是给伪军做,那个伪军还要吃丸子。
“周哥,这是干什么!”胡三通的酒劲儿都和冷汗一起流了出来。
“干什么?你要是老实的交代明天的事,至于到这个地步?”
“别别别!我说了会掉脑袋的!”
“你不说现在就掉脑袋!”周振天大拇指扣开机簧,子弹就进了枪膛,只要食指动一动,就能在胡三通的脑袋上打个窟窿。
“周哥周哥..”听着子弹上膛的声音,胡三通的脸已经由红变白,稀疏的小胡子战战兢兢,一个劲儿的乞饶,说:“周哥,别别..”
“别跟我称兄道弟的!说不说!”
“说..。说!我说!”胡三通闭着眼睛,因为一睁眼就是黑洞洞的枪口,谁知道这位周大爷什么时候会开枪,说了吧,好歹活过今夜再说。
“我明天带人去枣园县宪兵队押解司马长空,正午时分押至兜口镇外枪决!”
“什么?你们这群王八蛋!”长云一听自己的哥哥明天就要被枪决,再看看这几个不争气的中国人竟然帮着外族欺压自己的同胞,满腔怒火熊熊燃烧,双枪的机簧“咔咔”响了两声,这是大开杀戒的前奏。
“饶了我们吧!我们也身不由己!”长云瞄住的两个伪军立刻跪在在地上,双手都抓住耳朵,哭哭啼啼。下跪的动作如此熟练,想必在日本人面前也是惯用这幅德行吧。
“鬼子有什么行动?”长云压住怒火问道。
“听我们连长说,松原队长..不..是松原鬼子,他明天也会带人一同过来!”
“明天你带多少人去宪兵队?”长云继续问。
“十五人!这是连长要求的,明天一早出发!”
“刘博去不去?”
“他不去,刘博要在刑场附近布置一下,以防司马长空的兄弟来劫法场..我就知道这些,可以放了我了吧!我保证这事儿不说出去!”
“你保证?哼哼,你知道刚才问你话的是谁吗?他就是司马长空的弟弟司马长云。我们今天来就是要劫人!”
胡三通听到周振天说劫人,心里咯噔一下,坏了,摊上事儿了,司马长空的弟弟还有这位周大爷既然要劫人,那么自己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认栽认命即刻被杀,反正有用的信息都已经都招了,被灭口;二是帮他们救人,顶多是做个想到,只要不和日本人起正面冲突,或许还有个活路。等等,应该还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假装帮他们救人,带司马长云和周振天去宪兵队,然后..就立可以大功了,何愁不能飞黄腾达!
“我们都是中国人,不能自相残杀呀!你们有什么吩咐我都照办!这身黄皮早就穿腻味了!我也得做个顶天立地的中国人!我可以带你们去宪兵队救人!”胡三通红着脸,一气呵成,尤其说道“中国人”三个字的时候慷慨激昂,仿佛从一条狗熊一下子进化成了英雄,但是究竟英雄还是到底狗熊,生死攸关时刻自见分晓。
“周哥,这样也好,胡三通既然肯带我们去宪兵队,也省去了不少的麻烦!”司马长云的语气似乎恢复了平静,那怒火消散了?——怎么可能!
司马长云是个能克己的人,冷静总能占据他的头脑,他并不是放心胡三通的豪言壮语,但是饱读兵书的他明白这样一个道理——即便是鬼子的奴才,也是可以用的,所谓“小人可用不可信”。
“长云,你也忒好说话了吧!胡三通讨饶的话你也信?他带我们去宪兵队,再让鬼子把我们一窝端?要我说还是杀了他们,以免暴露行踪。”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可以发誓,要是我刚才说的有半句假,就让日本人乱枪打死!”
被周振天摁在桌子上的牛小二也哆哆嗦嗦的挤出一句话:“哥哥哎,我们总也有用吧,俗话说添个猴子还能添三分力呢,何况两个大活人!听你们吩咐就是了!别下杀手啊!”
“不行啊,长云、周爷,这两个小人不能留,等你们救走长空,难保他俩不会找我的麻烦!”陈老板开始本也打算劝周振天留下这俩人的性命以做后用,但是今晚的事..如果这两个人向鬼子告了状,别说酒楼干不下去,就是命也得丢了,还是杀了他们更保险。
司马长云心里已经有了计划,这俩人是很好的棋子,而且胡三通明天还要去宪兵队..现在若杀了他,无异于节外生枝,明天的事情必然不好办。杀这两个败类何必自己动手呢!
“周哥、陈叔,给他们一个重做中国人的机会吧!”长云收起了双枪。
周振天等人也都收起了家伙。
“谢谢各位爷,谢谢各位爷!有什么吩咐我都照办!照办!”胡三通擦了擦头上的汗。
牛小二也笑嘻嘻的点着头。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一副走狗的样子。
跟班的伪军也长舒了一口气,这回也算是有惊无险了,刚想作揖答谢,却被司马长云一句话惊得魂不附体,跪地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