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上海，是中国近代史上的一座传奇之城。
自鸦片战争后，清政府便不得不对外开放这个交通要地，使其成为中国近代最早开放的五个
通商口岸之一。经过了近百年的风风雨雨后，它已经成长为了东亚首屈一指的大都市，十里洋
场的奢华与糜烂，大光明影院的时髦与风光，城隍庙的人山人海，以及徐汇区的哥特式天主教
堂……三教九流之人全部汇集于此，无论是欧美列强、日本还是国民党政府甚至青帮等各类帮
派，都在这里有着只属于自己的不小势力。“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
狄更斯的话语在这里无疑得到了最完美的印证。无尽的荣华富贵与随之而来的危险并存，对于
上海这个鱼龙混杂之地来说，每天的势力更替无非便是家常便饭，能站在权力金字塔顶峰的一
代人杰，也只有那么几个而已。
而青帮大佬杜月笙，就是这不多的几个人中的一个。
1931年，大上海，和平饭店——
和平饭店是上海最重要的几个建筑之一，孙中山赴南京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时就曾出席
全市各界在此举办的欢迎大会，留下了“革命仍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的名言，而蒋介石与
宋美龄的订婚典礼也在此举行，鲁迅、卓别林等中外文化界名宿也曾下榻于此，作为西侨在上
海建造的第一家带餐饮业的旅社，大半个世纪以来它已经有了不小的名气。与之相对的，能在
这里包个包厢宴请宾客自然是极大的排场。
但这种手笔对这次宴请的主人来说并算不了什么，此刻这位穿着黑皮大衣、头上围着银狐
长巾的四十多岁中年男子对客人还没有来这件事并不以为意，仅仅是一口又一口的抽着手中粗
长的雪茄。
“月笙兄，”在座唯一的陪客，民国年间著名的名士杨度在等了半个时辰后终于忍不住发话
了，“今天的这位客人究竟是什么人物啊？在我印象中整个上海滩可没有什么人值得你如此对
待，莫非……是西洋来的大人物？”
“西洋来的大人物？怎么可能，”听到这句话，杜月笙轻笑一声，“要真是那些公爵啥的也
轮不到我这个黑社会头子去讨好他们啊，这次来的不过是我的一名发小罢了。”
“发小？”杨度忍不住有些失望。
“皙子兄可别小看了我这兄弟啊，”似是看出了杨度所想，杜月笙吐出一口浓雾笑道，“别的
不说，就说他在考据学上的成就便已是世间少有，这次我叫你来也是想让你们两个文化人好好熟
悉一下，毕竟我这土匪窝里也没多少能够得上跟皙子兄交谈的人，而我那发小平时也是不喜欢
交朋友的家伙。可如果是一代名士杨皙子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不敢当不敢当，”杨度推辞道，心中却也对杜月笙的那位发小多了些兴趣。
“皙子兄过谦了，”杜月笙让人给杨度的茶碗里继续加上热水，“老朋友还没来不好意思喝
酒，只好暂且亏待下皙子兄了。”
“哪里哪里。”杨度端起茶杯吹了一口，将其缓缓饮下。
时间渐渐过去，在场大部分黑衣保镖都露出了点不耐烦的神色，上海青帮杜爷包场请吃饭，
就算你是西洋领事也得给上几分薄面儿，区区一个运气好才结识到杜爷的发小，是不是有点太
得意忘形了？
然而杜月笙仍然是一脸淡然的样子，自顾自的哼着小曲儿，仿佛料定了他的那位发小定会准
时到场，而杨度也同样对被叫来等人这件事没有半点不耐，自己低着头欣赏手中精致茶碗的花
纹，看上去极为悠闲。
“杜爷，”某个像保镖头子的黑衣人低下头来走到杜月笙身旁耳语，“是不是您的那位发小
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要不要兄弟们出去看看。”
“不必，”杜月笙看了看手腕上的那块金表，“这不还剩半分钟吗！”
“半分钟怎么够？”
“怎么不够？”杜月笙满脸笑意，“你不是在这半分钟里来了吗？”
杨度看向门口，眼前是一名极为俊美的青年男子。他穿着一套暗红色的唐装，身上披着一条
名贵的披肩，手上提着一个黑色的金属质地箱子，而一旁随之走进的服务人员则负责把他脱下
来的礼帽拿走，虽然是极不协调的装扮，但穿在他身上反而没有半点不合适，反而把他身上的
出尘气息衬托的更加明显。
“来来来，”杜月笙示意青年男子入座，一边热情的把杨度介绍给他，“这位就是我在书信
里跟你常常谈到的名士皙子兄。怎么样，出国以后的日子如何？”
“还算可以吧。”青年男子道，然后便把头转向杨度并伸出了手，“这位就是那位杨皙子吧
？久仰久仰，我在外国都听过您的大名。”
“兄……兄台谬赞了。”杨度有些艰难的伸出手跟青年男子握在一起。不是看不起他，而是
因为这位“杜月笙的发小”实在是太年轻了，外表看起来顶多二十几岁的样子，如果说是杜月
笙发小的儿子或许更能让人信服。而杨度本身这个时候已经接近六十岁了，当年那个参与过公
车上书、怂恿袁世凯称帝、营救过李大钊的一代名士已经成了过眼云烟，现在的他不过是个有
些小聪明的糟老头子罢了，要不然历来惜名的他也不可能放下身段跟杜月笙这个黑社会大佬混
在一起。
“在下姬皓尘，皙子兄以后直接称我皓尘便是。”自称为皓尘的青年男子也不啰嗦直接入座。
“我要跟好友好好喝一杯，你们几个去外面警戒吧！”杜月笙头也不抬说出这句话。
“是！”几个黑衣男子也不多废话，毕竟这里的窗帘都紧紧拉着，这次见面更是杜月笙的私
人安排，除了他们几个外没人知道，何况以今日杜月笙的地位，没人敢去犯刺杀不成功惹怒这
条上海滩的大老虎的风险。
“上菜！”杜月笙拍了拍手，几个服务员把刚烧好的菜肴纷纷端了上来，他自己则接过一瓶
刚开的陈年红酒，给姬皓尘和杨度各倒了一杯，“来来来，这可是上等的西洋红酒，我也不知
道好不好喝，总之尝起来一个样！好酒还在后面，我们等等再开！”
酒过三巡，桌上三人看起来皆有了些醉意，杜月笙给姬皓尘再添了一杯酒，状似无意地问
道:“皓尘兄你不是在国外做生意么，怎么这次回国了？以后会在这里定居吗？”
“月笙兄想多了，其实我这次回国另有事情要做。”姬皓尘眼中闪过一丝精芒。
“另有事情？是什么事情啊皓尘兄？”有些喝高的杨度问道。
“其实我这次来是想拜托月笙兄一件事。”姬皓尘放下手中的酒杯，目光在杨度身上滞留了
一瞬，“不知道两位相信神鬼之事吗？”
“神鬼之事？”杜月笙拿酒杯的手微微一颤，然后转身笑道，“其实说实话，混到了目前这
个地步，我所知道的奇人异士跟坊间怪谈也算不少了，但如果说神鬼之事的话……我也不是说
不信，毕竟人生在世谁没个信的东西，不过如果真牵扯到神仙的话我倒是还没亲眼见过。”
“皙子兄怎么看？”姬皓尘转过头，一脸阳光的微笑。
“鬼神？不过是那些江湖疯子拿来骗人的手段罢了！”或许是喝多了的缘故，杨度面色涨红
一脸不屑道，“真有鬼神的话，人家洋鬼子他们打进来的时候他们在干什么？如今历史上的天
朝上国沦落成这副德行，连曾经的倭寇都能在咱们头上踩上两脚，见他们放了半个屁吗？看现
在这个局势，恐怕不出今年小日本就得动动咱们的东北了！神仙神仙，神个屁的仙！”不堪入
耳的粗口从杨度这个知识分子的嘴里爆出，那鄙俗的脏话之下却是一颗比当时的投机买办热诚
许多的纯粹爱国心，或许他的做法已经不适应这个时代，或许他的行动阻碍了民主共和的发展
甚至延缓了中国的觉醒，但他的初衷……并没有错。无数当时如他一般的知识分子便是这样不
断的抗争，在强权的压迫下在强国的凌辱下，最终才建成了一个未必完美但真正独立的中国。
“皙子兄也是个可怜人呢。”姬皓尘以本不应该由他说出的干涩语气说道。杨度由于灌了太
多酒的原因已经倒在了桌子上，这个可怜人一时不慎选错了救国的道路，从此便被时代跟战友
彻底抛弃了，新时代的人也只会记得这个人犯过的错误，从而忘记了他们所生活的新时代本身
也有这个可怜人添的一块微不足道的砖瓦。
“其实我聘请皙子兄也是有这一方面的原因。”杜月笙仰头又喝下一杯酒，这次他喝的可不
是那些半吊子的洋酒而是真正市面上随处可见的普通白酒，“这么一个志于救国的家伙已经被
世界无情地抛弃了……如果行的话，我想给他一个还算过得去的晚年。”
“月笙兄你也是皙子兄这样的救国志士么？”姬皓尘转过头盯着他。
“救国志士？”杜月笙轻笑一声，“你见过当黑社会的救国志士么？这个国家已经救不了了
，我只是想在这个垂死的国家倒下前跟我看的过去的人一起苟延残喘而已。”
“是么？有些事，在面对之前就连当事人可都不知道自己的选择究竟是什么的啊。”姬皓尘
摇摇头，深深地看了杜月笙一眼，“假设你说的那一天真的到来了，你会怎么做呢？”
“我啊……大概会带全家一起去香港吧，我手上的这些财富足够我们全家人奢华地过完一生
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带上这个老家伙。”杜月笙踢了踢杨度坐着的椅子，“但这老家伙恐
怕活不长了吧！如果能行的话我就找个能信的人把他的家眷安顿好，也算是了了我们这一段情分了。”
“那你自己呢？不为你的后代找找出路？”
“出路？”杜月笙嘲讽一笑，“中国都亡了华人还能有什么出路？说实话我都怕我带过去的那些财产被那些洋鬼子抢光！”
“还是别聊这些了吧。”似乎是受到这个沉重话题的作用，在场的两人内心都不由自主的沉重起来，姬皓尘轻轻吸了一口气，“我这次找你来，是想叫你帮我个忙。”
杜月笙眉头微微一皱：“什么忙？”
姬皓尘看了眼趴在桌上的杨度，苦笑一声道：“别装了月生，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会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可是你小时候很不合群的，穿的还那么好。我们那的小孩都不敢跟你讲话。”杜月笙一耸肩，说实话他倒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儿时的“挚友”暴露出这样的表情，记得以前他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好吧好吧我确实知道一些东西，比如说你在国外根本就没做什么生意……甚至我在国外根本就没有你的半点消息。虽然我是个上海的地头蛇但我还是有那么点人脉的。”
“没有我的消息很正常，因为我是个完全没有国籍的人。换而言之就是个国际难民。”姬皓尘在这一点上倒是看的很开，“但你还没完全说完，作为一个超级繁华之地的几大巨头之一，你不可能对世界的另一面毫无了解。”
“没错，我的确认识一些真正的奇人异士。但认识的越多我总觉得我对他们的熟悉感越来越强……似乎我以前跟他们打过交道似的。直到不久前收到你的信我才想起来，他们之间真正大师的作风几乎跟你一模一样！”
“所以你就特地办了这么一场豪华的宴席？”姬皓尘眉毛一挑。
“那是当然。”杜月笙得意地一笑，“即使你就是个普通人我也会办同样的事情，因为你是老子的至交啊！”
“我可不认为我们的交情深到那个地步。”姬皓尘抿了一口醒酒茶，“好了说正事，先给你看看一些东西。”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厚实的黑色笔记本：“你自己看看。”
杜月笙有些疑惑的接过本子，翻开了略略翻了翻，接着他的目光就被某一页吸引住了，他的身躯开始微微的颤抖：“这些东西……是真的？”
“你可以再翻翻，英国人的素描水平相当不错。”姬皓尘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如果你想要真正的照片的话我可以帮你弄些来，不过南极大陆的气候太寒冷了，底片容易出现损坏。而且把照片弄过来恐怕也要数周的时间。”
看到杜月笙不说话，姬皓尘仍然继续自言自语：“谁会想到我们当做神话传说听听的东西，竟然会是真的呢？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东西等着我们去探寻啊。”
“这些……到底是什么？”杜月笙难以继续面对那素描，就像姬皓尘说的，英国人的素描水平极好，充分将画面上那个怪物的形态描绘了出来。那是超过了人类极致的想象力的存在。能画出这个的不是魔鬼就是疯子，杜月笙根本没能想到过这种生物能真正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那不是怪物也不是魔鬼，”姬皓尘的笑中带了一点点恶意，“那是神。”
“这不可能。”杜月笙缓缓闭上眼睛沉思，片刻后他睁开了眼，“你只是在跟我开个玩笑。这种东西根本不可能存在在世上。”
“当真实展现在众人眼前时，总有人不愿去相信。”姬皓尘摇摇头，“你的反应很正常。说实话你这个时候还能因为我们的那点情分没把我当成江湖骗子就够令我吃惊的了。”
“一座小山大小的异形怪物？”杜月笙的声音有点尖锐，“世界上根本不可能出现这种东西！”
“我这里还有唱片，我相信你家里会有留声机的。几周后复制版照片也会出现在你手上。”姬皓尘站起拿走了杜月笙手里的笔记本再塞给他一张镀金唱片，“在家里听的时候记住要摒退旁人和戴上耳塞，那不是普通人能忍受得了的声音，别忍不住把留声机砸坏。”
杜月笙接过唱片，有些愣愣的。
“具体的事情下次再跟你说，我知道你也有点难以接受。”姬皓尘拍拍杜月笙的肩膀，“下周我们换个地方见面吧，地址我几天后发给你。放心，帮我们这个忙也不是完全免费的，我们会欠你一个人情。”说着他便要走。
“等等！！！”等姬皓尘要走出房门时，杜月笙突然声嘶力竭的喊起来叫住了他。
“怎么了？”姬皓尘回头，一脸疑惑的表情。
“我想知道，”杜月笙罕见的有些紧张，“你们拜托我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也没什么。”姬皓尘看向手中的黑色皮箱，“不过是把这东西送出国罢了。”
“那是什么？”杜月笙突然冷静起来。
“这东西么……”姬皓尘脸上浮现起了恶魔般的微笑，“不知道月笙兄听说过【北京人头骨】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