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那一套生活方式,千百年的延续下来,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我们不能因为我们学不会,就将自己或他们化为异类。
——
“在想什么?”
面前出现一个红红的苹果,牵扯回如花投向窗外的目光,她眼前婉婷甜甜的笑着,青春、快乐,她摸摸她的脸,手收回的时候,拿走她横在她面前的苹果,咬上一口,清脆好听,芳香四溢,这是一个好苹果,它作为苹果的意义是圆满的,那么人呢?
我不知自己存在的意义,对方向根本无从着手,更别说达到完满,我的存在与不存在,对谁都没有关系。
如花微笑着看她瘫在椅子里调整几回姿势仍觉不舒服最终趴到自己床边,笑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婉婷白她一眼,却懒的动,声音透过很多阻碍响起,有些古怪,“怎么会没有动静,我提了这么多东西,想轻也轻不了吧。”
“嗯?”如花闻言四处看着,才见地下散着大袋小袋,多半是水果,还有些常用的小物件,有些疑惑,“这么多?”
“补充维生素的,医生说你这次晕倒,除了泡凉水澡,还有营养不良,劳累过度的原因,所以这次你一定要养好了,要不然你以为我一次次送你到医院是很容易的啊。”
“嗯,都听你的。”
如花仍是微笑。
婉婷身子向前探探,把脸蒙到了棉被里,如花看她整张脸陷进去,只留一头青丝浮在上面,觉得有些好笑,吃吃地笑着。
“如花。”她忽然叫她。
“嗯?”
“你以前不是这样。”
“嗯?”
“你真的开心吗?”
“嗯?”
“我不开心,即使笑着,即使快乐着,那些不好的,还是再大脑的另一半循环着,怎样也逃不开。”
“嗯?”
“人真的是向前看的动物吗?如花……”
“嗯?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来,坐起来,好好说。”如花说着拉她起来,因为要顾着正在挂点滴的右手,所以发力拉她很艰难,婉婷被如花拉起的同时向这边偏来,如花看着,又开始发笑。
笑声中婉婷坐直了身子,清清嗓,一本正经的道:“我有孕了。”
“……嗯。”
这是真没有想到的,因为以前的事情,觉得她再任性也会有个度,可是她这样说了,却又觉得也不是很不能接受,怎么说呢,这样的心情,像是习惯了,也像是……
不在意了。
婉婷对如花平静的反应倒是不意外,好像她刚放出的消息无关一条性命,而只是一顿晚餐的用材。
“我想叫他长生。”
“长生?感觉俗气了。”
如花有些惊异自己的话和语气,怎么被她带的,真的就开始讨论孩子的姓名了,好像真的又决定就这样过下去一样。
“哪有,本来想叫长乐的,但哪有人可以长乐呢,所以就叫长生吧,人这一生里,会遇上很多事,有好事,有坏事,我希望这孩子无论遇到什么,都可以坚强的活下去,不会轻易的放弃自己,长生,长生,念久了会觉得很好听不是?”
不轻易放弃自己吗?如花笑,轻轻点头,应道,“嗯。”。
想法被认同,婉婷很开心,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眉头完全的舒展开,迎着窗外即落的夕阳,神情明媚,道:“我们终于有自己的孩子了,以后就可以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了。”
如花看着她,有瞬间的恍惚,惯性的“嗯?”了一声。
婉婷回头看她,脸上是如花从未见过的祥和淡然,“你忘了吗?以前我们不是说过吗?我的孩子姓你的姓,这样就是一个家了,如果不是因为……”婉婷神色暗了暗,随即恢复明媚,笑道:“现在终于可以实现了。”
“哈哈,那个啊。”如花想起当年婉婷决定留下那孩子时一系列天真决绝并且向往的想法,“那时候太年轻了,而且……”
如花忽的顿住,拿起床头柜上凉透的白水小抿一口,婉婷看了便从如花手里拿了杯子,折一半在垃圾桶里,又替她新倒半杯,用唇试了温度才递回去,接着问道:
“而且什么?”
“嗯?”如花顿悟,做思索状,半晌后却不好意思的一笑,“忘记要说什么了。”
“真是的,老了吗你已经。”
如花只是“呵呵”笑着,也不与她做辩驳,在婉婷眼里便是有些呆傻的模样,白她一眼,拿了暖瓶,嘱咐道:“等我一下,我去打壶热水来,晚上帮你擦擦身子。”说着也不等如花反应,便出去了,如花瞧他有些急的样子,下意识向楼下扫了一眼,却在看清前收回,垂下头自语起来,仔细听却是婉婷刚才的语气。
“而且什么?”
哼,而且什么呢?
她低低地笑起来,空荡惨白的病房里,诡异渗人的很。
而且,在那个时候,的确是不合适的。
而且,婉婷你所想这个名字时,初衷不是为和我一起生活,长乐长生?是好名字,可是你根本没想起我姓什么。
……
而且,不是我为了你后半的人生,当时就有了你想要生活的话,你又怎会以这样的姿态,自以为聪明的玩弄我于鼓掌之中,心口不一,矫情成灾,竟以为我的生活不能离你分毫,伪善的,小心翼翼的,待我如精神病患者,不需要,不需要,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牺牲,我自己可以做好一切,我才应该是被依赖的那一个。
忽的楼道里一声哭叫,如花吓了一跳,才听见自己发狂的笑声。
做了天大的错事般,她不知所措,屏住呼吸,那疯魔的笑声戛然而止,楼道里成浪的哭声霎时涌来,她忽然想看那是怎样一番光景,这样想着,便真的拔了针管,将剩下的小半瓶药水悉数注到垃圾里,缓步出门。
走廊另一头悲戚一片。想必去世的应该是个老人,看那病房不断有人出进,不断有人赶来,大人们交替着抱头痛哭,孩子们懵懂惊慌的一张脸,手足无措,好不容易歇口气,伸手却抓不到可以安慰的的人,惊慌下,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喊。
看那反复团团转的一群人,如花竟觉得害怕。
是,不是羡艳是害怕。害怕那哭喊的人群,也怕是躺着的那一个。
人,不应该有这么多牵绊的,一两个已经累死人,这么多怎么顾得过来。因为太多所以不在意失去,所以分不清对谁有几分真心,所以程式过后,家常的提起,心安理得的生活。
这样的感情,多到廉价。
而我,是不会要的。
不想要,也不需要。
这样想着,前方那一出盛大的剧目还是吸引着如花趋步向前,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如花想要避开,却犹豫不知向哪边,思考间躲避不及被撞倒,蹙着眉,她是有些怒的。
撞人的那位看她病弱的模样也知她是个患者,赶忙来问有没有事,如花摆手说算了,见那人白衣裙知是医院里的护士,也不想耽误人家工作,转身便想回房了,可那小护士去惊疑的叫了一声,如花皱着眉回头,那护士便如见鬼一般,半晌才犹疑的叫道:“莫如花?!”
如花打量着面前这张惊喜参半的脸,感觉是很熟的一个人,高中同学,却忘了姓名,有些不确定,却还是叫出来。
“圆圆?”
那护士胖胖一张脸顿时笑没了五官,如花才觉自己是叫的太亲切,煽动了人家久别重逢的情绪,如果有可能,真想重来一边,以“咦,你是?”带过,只是条件反射,没有多想,又实在想不起全名,没经脑子就叫了出来,都说脑子不常用会变钝,看样子不是没有道理的。
如花这边觉得尴尬麻烦,那边却不然,拉着如花如失散多年的亲友,不住的嘘寒问暖,几乎要问遍如花毕业后的一切生活,忘了自己的本职身份,如花一直浅笑着听她讲,心里却很不耐烦,又怕婉婷此时回来,再多些不必要的唏嘘,于是打断正在兴头的陈圆圆,道:“看你刚才跑那么急,应是有什么事吧,你先去忙,不要耽误了工作,咱要聊得话,怕是一时半会说不完的,就住这里,你闲了来,咱好好聊。”
“嗯!”那小胖护士点点头,网了一眼睛的水,正要转身离开,忽的想起什么似得,看着如花疑惑的问:“你不是出国留学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如花呆了呆,想起了很久前的事,也不介怀,知道一帮人没联系的久了就会多粗许多无妄的传言,笑了笑便随口问道:“听谁说的。”
陈圆圆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那天我结婚,喝的多了,忘记是什么人跟我说的了。”
如花首次被惊到,半晌以为自听错,不确定的问:“你结婚了?”
“嗯。”圆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高考的时候没考好,上了专科,去年就毕业了,家里人就帮我找了个,不是什么有大能耐的人,是个小学老师,教体育的,不过他也不嫌弃我丑,对我挺好,女人嘛,这一辈子不就图有个安稳的家吗?我挺满足的,就是当时好多同学没联系上,我还想跟程婉婷说声对不起呢,那时候年纪小,不知道人各有各的难处,嫉妒她长得好,做了许多不好的事,如花,那时你一直照顾着她,现在你们还有联系吗?”
她期许的看着如花,如花却不知说什么好,呆了片刻拿出最傻的办法,捂住肚子指指前边的厕所,苦笑:“不行了,不行了,实在憋不住了,我先去厕所,我们闲了再聊啊。”说着,便跌跌撞撞的跑了,留下陈圆圆纳闷片刻,终于回到岗位,帮那一大家子人调节情绪,收拾器材去了。
如花一人躲在厕所隔间,听那哭声渐息,舒出一口气来。
婉婷,是我们错了,像他们那样才是正常的人生,不,是我错了,是我带你向正途越走越远,明明下定决心还给你一切的,你的幸福、人生、家庭,这么多年,我到底做了些什么?以前清晰明了的,现在却因为私欲和嫉妒模糊了,而他们却正真成长起来,因为家庭吗?所以没有这个的我,倒退了吧。
……
一直以来不仅没能帮到你什么,反而阻碍着你自己寻找到的幸福,真是,对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