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龙腾国的后宫,萧尘不禁也轻叹了一口气。十年时间,这里却已经是物是人非。踏下马车,步行进入内宫,龙翎已经站在不远处等着她了,身边还站着一名高挑美丽的红衣女子,想必就是玄武来的贵妃尉迟静无疑。尉迟静含笑看着萧尘,上前盈盈一拜,“七公主玉驾回宫,臣妾见过了。”萧尘潇洒的拱手为礼,“玄武国静郡主芳名远播,萧尘幸会了。不知令堂兄近来安好否?”一个以公主相称,避开了萧尘身为北晋王后为高一等的事实。一个以郡主相称,显然不当她是龙腾的贵妃,自己名义上血缘上的嫂子。第一回合,却是尉迟静输了半筹。尉迟静脸上僵了一僵,笑道:“公主不知道么,臣妾来到龙腾国已有五年,堂兄好与不好哪里能够知道?”萧尘转动着手里的玉箫,漫不经心的道:“郡主对兄长未免太不关心了。如何对得起摄政王的一片真心。本宫人刚到龙腾摄政王就来信要郡主提防了,相比之下郡主未免无情。”尉迟静心里一惊,没想到萧尘居然知道堂兄给自己传的信息。面上却是丝毫未变,“公主说的什么话?臣妾身在深宫,哪里能收到什么堂兄的传讯?公主这样说不是要陛下疑心静儿不忠么?”最后一句话却是带着一点娇嗔,媚眼儿轻飘飘的飘向龙翎。言下之意是萧尘意图诬陷她。龙翎微笑,温声道:“朕自然是相信爱妃的。皇妹的本事朕也是见识过的,就不必再闹了。”第二回合,显然尉迟静扳回了半筹。柔若无骨的靠在龙翎身上,递过来一个挑衅的眼神。萧尘却仿佛没有看见一般,微微一笑,“三哥,我想去看看皇奶奶可好?”
当年的皇太后,如今的太皇太后,是萧尘在这龙腾后宫中唯一的温暖回忆。龙翎并没有拒绝,毫不思索的点头道:“去见见也好。皇奶奶如今身体极不好,一直都惦着你。”说完转过头挥手叫了跟前的太监来给萧尘领路,“七公主,请随奴才走吧。”萧尘点点头,淡淡的瞥了尉迟静一眼,转身而去。被留下在龙翎身边的尉迟静脸上保持着完美的笑容,放在袖子里的一双玉手却紧紧的握了起来。她是一个骄傲的女人,一个骄傲的女人最不能忍受的竟是来自对手的轻视。而她刚刚,却,明明白白的从萧尘的眼里看到了轻视。萧尘看不起她以色侍人么?可是天底下想要做出一番大事的女子并不是只有萧尘一个,然而,能够如此幸运的拥有光明正大参与朝政的女子却只有她一个,她……又能如何?这一刻,尉迟静下定了决心,今生,那个叫萧尘的女子便是她的死敌!
太皇太后居住的依旧是曾经那座萧尘熟悉的宫殿,年过七十的老人家早就病的十分严重了。在这个世道,特别是在这个没有自由,没有亲情的深宫里,能活到这般年纪的人实在是不多。两年前,太皇太后的脑子就已经开始糊涂了,认不得人,也记不得事。萧尘默默地看着此时正歪一把铺着貂皮的躺椅上,一双老眼已经浑浊不清,只是怔怔的看着萧尘。萧尘心里一酸,这个老人是在这个世上唯一给过她亲情的人。除此之外,无论是她的亲生母亲还是她的父皇,或者是那些哥哥姐姐,她那诈死3遁世的外公,谁也不曾让她感受到丝毫的温暖,“皇奶奶,你还认得我么?”太皇太后不答,只是痴痴地看着她,脸上的皱纹密布。身边的太监低声道:“公主,太皇太后老人家两年前就认不得人了。就是陛下也认不出来的。”萧尘在躺椅前蹲下,轻轻握住太皇太后的手,“皇奶奶,我是尘儿。”
太皇太后的手动了一下,慢慢的握住了萧尘的手,却是那么的苍白无力,“尘……尘儿?”
萧尘心里一喜,“皇奶奶,你认得我么?”太皇太后的眼睛依旧黯然无光,嘴唇吃力的动了动,“尘儿……是我的宝贝孙女儿……”这话,却不是对萧尘说的,只是无意识的念叨着。萧尘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终究是没有落下来,“皇奶奶……”
“公主,走吧。太皇太后人不的人了。不要打扰她老人家休息了。”萧尘点点头,起身跟着太监走了出去。身后躺椅上的老人的眼神依旧无光,只有嘴唇在微微的动着,如果靠得近了,会听到她在说,“尘儿……不该回来……”一行浊泪滑下老人满是皱眉的面庞。出了太后宫,没走两步,萧尘被一个行色怱怱的太监拦了下来,跟在萧尘身边的太监眉梢一扬,尖声道:“放肆!七公主的驾你也敢挡。”来人跪拜道:“太上皇要见公主。”跟在萧尘身边的显然是龙翎的心腹,上前一步道:“太上皇身体不适,公主也刚刚回宫,舟车劳顿。明日休息过了陛下自会带着公主拜见太上皇的。你还不退下。”那人却不肯走,只是道:“陛下也在。是陛下命奴才传旨的。”萧尘挡住还想说话的人,微笑道:“正好本宫也多年未见父皇,现在去也不妨。”那太监还想说话,却正对上萧尘冰冷的没有一丝感情的眼,不禁打了个激灵,唯唯诺诺的退下了。
如果说太皇太后的苍老是在萧尘的意料之中,那么龙腾帝的苍老就远远出乎萧尘的意料之外了。上一次见面是八年前。龙腾帝不过是四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只是个中年男子,如今也不过五十四五,一眼望去,却仿佛已经是个年过古稀的老人。他的脸色很苍白,脸上很多皱纹,头发也白了很多,但是他的眼睛却是出奇的明亮,亮的里面仿佛燃烧着一团毒火,而这团毒火在看到萧尘的时候完全的燃烧起来,“你终于还是回来了。”龙腾帝道。
萧尘淡淡道:“回来又如何?你还能做什么?”如今的他什么也做不了了。名为太上皇,实际上不过是个没有自由的阶下囚罢了。可笑的是,却是被自己的儿子囚禁了。萧尘不由得想到了北晋王。这两个人何其的相似,连结局也是这样的雷同。不,还是有不同的。北晋王的儿子是轩辕凌,而龙腾帝的继承人却好似龙翎。龙腾帝咳着。仿佛要把肺咳出来了一般。慢慢的他抓紧了身前的衣襟痛苦的颤抖着,一边服侍着的宫人却好像已经司空见惯了。毫不慌张的扶起他将一碗乌黑的药汤喂进他嘴里。过了半天,他脸上的痛苦渐渐减轻了,龙腾帝睁开眼睛,看着萧尘。萧尘却盯着他手里始终握着的一块碧玉。碧玉上有斑斑裂痕,但是已经被人细心的粘合过了,只有丝丝的痕迹。那块玉,她认得,当初在南燕,是那块玉从她手里久了龙腾帝一命,玉的正面刻着一个璃字,“骆璃先生……”
“骆璃?”龙腾帝抬起手,仔细看着手里的玉佩呵呵的笑了起来,“死了,呵呵……做了那么多逆天的事,他怎么还能不死?他身边的人说他是口吐鲜血油尽灯枯而死的。就死在南燕皇城。嘿嘿……你若想拜他就去吧,他的骨灰就在那里。”顺着他的手望去,萧尘看到不远处的神龛上放着一个青花瓷的罐子。没有字也没有牌位,就那么孤零零的放在那里。萧尘黯然,那个曾经风华绝代震惊天下的人,如今就这样默默无闻的化作一团骨灰,静静地安放在这个深宫的一角。想必龙腾帝也是不会告诉别人这是谁的。等到他百年之后,大约就是被人当做废物清理出去了,“回到这里,是骆先生的意思?”
龙腾帝一愣,复又冷笑起来,“怎么会是他的意思?他一辈子都想着离开皇宫,离开朕。好不容易离开了,又怎么肯再回来。”萧尘看着他,平静的道:“那这是怎么到你手里的?”龙腾帝得意的笑道:“怪只怪他要走也不肯走的干脆。死就死了还要叫人回来给朕报信。嘿嘿……他要离开朕,要离开龙腾皇宫,朕偏不让他如愿。朕要他生生世世都被困在这里!”轻叹一声,骆璃和龙腾帝之间有什么纠葛她并不想知道。死者已矣,过去的事情也该随风而逝。走到神龛前,萧尘恭敬地拜了拜,伸出手取了下来。龙腾帝脸色一变,“你想干什么?!”竟然不顾自己虚弱的身体,向萧尘扑了过来。萧尘轻松地让过,扑了个空的龙腾帝狼狈的跌落在地上,却依旧死死的瞪着萧尘,“你把它还给朕!”萧尘不屑的瞟了他一眼,“你凭什么命令我?”
“朕是你的父皇!”
“那又如何?”毫不将地上的人放在眼里,萧尘扯过一边的一块黄绫,仔细的将骨灰坛包了起来,“父皇有空还是关心一下你自己的身体吧。迷心散的滋味如何?”龙腾帝一怔,恍然大悟,瞪着萧尘的眼神愈烈,“是你!是你这个贱人给朕下的毒!”自从八年前,他的身体每况日下。后来甚至渐渐地麻木不仁。使得他不得不服食另一种毒药,用剧烈的疼痛刺激身体的知觉。每日里都陷在痛苦之中,“我?给你下毒的不是你的好儿子,我的好三哥吗?怎能怪到我的头上?”虽然那毒药的确是她给的,但是她也没有逼他一定要用啊。“不可一世的龙腾帝竟然要死在病床上么?”萧尘语带怜悯,“你服的药的确可以缓解毒发的速度。却还远远解不了你的毒。慢慢的你的全身上下都会麻木,包括眼睛和舌头,但是你的大脑却只会更加清晰,直到你死。我的父皇,好好享受吧,真是你让我曾经失去秦洌,让我心痛应付的代价。”不理会倒在地上的人,萧尘捧着骆璃的骨灰转身离开,“不要!不……你把他还给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