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小杨过顿时心中一刺，他杨过最恼别人小看了他，给少女这两句话刺痛了心，自然忍不得，冲口而出，冷然道：“谁爱跟你玩了？”一边说着，一边大踏步转身便走。
再见，那少女笑语盈盈，道：“杨哥哥，你捉这小黑鬼啊。”不知为何，杨过却听出她话中有叽嘲之意，顿时激发了胸中傲气，说道：“好，捉就捉。”当下将黑蟋蟀捉了过来。
女孩再次笑道：“你这只小黑鬼，要来干甚么？想跟我的无敌大将军斗斗吗？”杨过见女孩如此，登时怒道：“斗就斗，小黑鬼也不是给你欺负的。”说着便将手中的黑蟀放在郭芙的瓦盆之中。
一切熟悉又陌生，那一抹鄙夷的眼神，那一个被人围绕的背影，那一句伤人的反驳。
“我才不喜欢杨过呢！”依旧甜美的声音，肆无忌惮的说着伤人的话。
杨过只觉得心中怒意愈发强烈，恨恨想到：“谁又会喜欢这般骄纵蛮横的女子！谁娶了她才是倒大霉了！”
然后怎么了，杨过捂着剧痛的断臂，绝望的行走，他遇见了雕兄，他找到了姑姑，他与姑姑拜堂成亲，从那以后，姑姑成了‘龙儿’，之后呢？
断肠草，十六年，绝情谷底，再见龙儿，襄阳城危，华山封绝，回到古墓···
在一片黑暗中，杨过恍恍惚惚又听到人说襄阳危急，须得赶去支援，一回首，却见小龙女静静站在他身后，语气淡淡，“过儿，咱们在古墓不好吗？襄阳自有其他人去，我不喜欢那个地方。”
杨过脑中一片混沌，只觉得心中有万分紧要的事情，却又辨不清是什么事情，只觉得那事非做不可，他不停的对小龙女说话，可是小龙女却好似听不到他的话一般。
杨过愣了楞，更努力的说着，却猛然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的‘说着’，却没有一点声音发出来。
杨过心急如焚，急急的拉着小龙女出发，道路却如同被迷雾覆盖，只有直觉让他知道，他是去往何处。
杨过拉着小龙女急急前行，突地，小龙女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浸透了杨过背后的衣物，那鲜血黏腻冰冷，杨过猛地一回头，却见小龙女面色哀戚，“过儿，我···我快要死了，我们回古墓可好？”
杨过心中一紧，偏偏小龙女不愿离开杨过，两人只能等了数日，待小龙女伤势稳定才再次启程赶往襄阳，一路的流民，一路的哀嚎，一路的惨痛···杨过近乎麻木的看着那一张张绝望的脸，直扑襄阳！
当他看见纵横呼啸的蒙古士兵，当他看见满地的尸体，一种空旷在他心中无边蔓延，带着近乎酥麻的急切，混合着渴望与恐惧，他狂奔在尸山血海之中。
他看见了郭伯伯和郭伯母被挂在城墙上尸体，看见了层层叠叠失去生命的士兵，他知道他在找什么东西，却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带着绝望的虔诚，希望能找到那一丝近乎渺茫的希望！
杨过的心如同被扯成两半，急切的希望，又不希望，明明知道，找不到就是好的，可是却依旧不停的寻找。
杨过疯狂中带着麻木的翻开一具具层叠的尸体，看着一张张死去的脸，一边庆幸一边恐惧，每翻开一具尸体的脸都像孤注一掷的赌博，不管杨过赢了多少次，他知道，只需要一次，他就会输的一无所有。
越过遍地的死尸，杨过走到了战场的最前沿。
一杆红色的长枪那样普通，却又那样突兀，近乎麻木的脚步，一步步靠近，谁的背影那么熟悉？
人在恐惧到极点的时候，其实是不会颤抖的，因为脑子里已经完全空白，根本无法颤抖。
杨过干涸的吞咽，却发现喉头只能徒劳的蠕动，好渴，却没有滴水的润泽。
左手缓缓握上那笔直的枪身，杨过陷入了长久的静默，没有声音，没有动作，只有凝固的空气，合着战场灰黄的暗默。
一阵风那样冰冷的吹过，带起黄沙漫天，和着浓腥的臭味。
杨过的喉头无用的不断滚动，缓缓拔起那长枪，带着肉体被钝器撕裂的声音，不时迸射的黑血，杨过近乎疯魔的听着那细微的撕扯声，只有一片空旷的麻木。
嗤嗤——
当长枪完全拔出，最后黑色的血如同一小股喷泉，无力的喷出，最后只能无力的蔓延。
杨过缓缓推开那具背对他的尸体，心如擂鼓。
男人的身形那样熟悉，可是却那样轻，单薄得近乎干枯。
杨过回想起路上那些面黄肌瘦的难民，想起城墙上瘦到拖形的郭靖夫妻，想起一路上干瘪的尸体，心中一阵阵钝痛。
那人也这般忍饥挨饿吗？她，还好吗？
翻开耶律齐的尸体，杨过长长呼出一口气，耶律齐身下是染血的黄土。
还好，还好，止不住的庆幸，让杨过心头一松。
杨过舒了这口气，顿时大为松快，眼睛也不再痴楞，凤眼轻轻一晃，顿时呆住。
一只小手，不见娇嫩，就这样默默的与耶律齐的左手紧紧相扣。
极致的痛楚如同闪电，在杨过看见那只手的瞬间占领他整个人，不需要任何其他东西，那人的声音，那人的脚步，那人的呼吸···他绝对不会认错！
杨过如同被激怒的猛虎，肆意的撕裂阻挡在他面前的每一具尸体，耶律齐与那人相扣的左手更是直接扯断，狠狠的丢向身后，不知道丢掉多少尸体，不知道身上沾染了多少血肉，杨过看着那人。
她瘦了很多，她没有了过去的绝艳美丽，她静静的躺在他面前，一身的血污，漂亮的眼睛空洞的瞪着天空。
杨过跪倒在那双眼面前，即使在旁人看来，那双眼只有可怖，但在杨过眼中却只有痛到极致的怜爱。
我从不认为我爱上过你，可是失去你为何觉得连魂魄都要消散？一步错步步错！
我以为自己没有错，可是现在才知道，我错了多了。
一瞬之间的恨，一辈子看不清的爱。
如何蹉跎了所有时光，用一具尸体来证明舍不得？
太懦弱还是太骄傲，是天意还是人为？
是你害了我，你却这样洒脱，这样无辜！
无数的声音在嘲笑，杨过看着她与耶律齐的断臂十指相扣的手，竟然微微笑了，一根根掰断那断臂的指头，细细擦去留下的血迹，杨过俯下身，贴近那只手。
活着，你是他的，死了，你也陪着他，那我这算什么？
一个笑话，还是一个谎话？最终骗了自己，惹人发笑！
“过儿。”熟悉的声音，一样的淡漠。
杨过回过头，看着那张空白的脸。
“他们夫妻二人，生死与共，你何苦要把他们分开？”
“姑姑，你说过，过儿死了，龙儿也会陪着过儿的，是吗？”杨过的唇齿开阖，如同默剧。
“过儿，你说什么？这里已经没有我们的事情了，我们回古墓吧！”
杨过扬天大笑，看着被鲜血与落日染红的天空，暗红晦暗。
‘我要死了，我们一起吧！’
“过儿，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长剑刺出。
小龙女看着胸前熟悉的那把剑，执剑的那个熟悉的人。
破碎了啊。
只有心，只是心，而已！
‘你曾经在将死的时候怜悯我孤苦，要带我上路，现在，我要死了，又如何舍得你孤苦？’杨过嘴角的笑意愈发灿烂，死吧，都死吧！
什么都不必活了，谁都不必活了！
如果不是你，她不会死，我会救她，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救她，她就不会死！
噩梦中惊醒，杨过全身冷汗淋淋，粗重德尔喘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
杨过心有余悸，坐起身来大口呼吸，只觉得梦中极致的惊惶痛楚依旧在体内阵阵发麻，连手指都木木僵僵的更别说身上了。
身旁的人动了动，杨过心中一暖，却始终不愿吵醒那人，轻轻的隔着被子拍了拍那人的脊背，梦中的一切终究是梦，现在这个人在身边就好。
杨过缓缓转过身，只觉得今夜房中分外黑暗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杨过多年生活在古墓，黑暗中视物对他来说如同本能，可是他依旧不喜欢黑暗。
“怎么了？”身边一道温柔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淡淡的柔情，如同黑暗中晕开的香雾。
杨过手下一僵，手掌顿在半空，全身颤栗，冰冷僵硬。
“怎么了？”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微凉的手指触及杨过冷汗淋淋的肌肤，几乎瞬间将冷汗冻结成冰。
黑暗中一个人影，冷清而柔软，如鬼魅，如蛇妖，缓缓靠近杨过，细语轻声道，“又做噩梦了吗？”，微凉的吐息萦绕杨过的指尖，那冰冷的吐息缓缓上移，从腰腹到胸前，从颈侧到耳畔···
“过儿，别怕。”冰冷的双手环着杨过的肩头，轻轻摩挲，“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最甜蜜的爱语，却像最恶毒的诅咒，让人浑身发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