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帅克重返先遣连 (5)
杜布中尉还需要在旅部让医生护理几日,但就在帅克去营部那一天,旅部医生知道下午有救护车到九十一团某营驻地时,便改变了主意让他走。
医生因为能摆脱掉他而感到非常高兴。这位中尉开口闭口就说:“这一点,我战前就跟县老爷说过了。”
“Mit deinem Bezirkshauptmann Kannst du mir am Arsch lecken.”(德语:“你与你的县官能吻我的屁股。”)旅部医生心中暗自庆幸救护队的大汽车经佐尔坦采开往卡米奥尔——斯特鲁米洛夫。
在旅部时帅克没有看到比勒,因为比勒在旅部军官厕所的抽水马桶上坐了两个多小时。可以大胆地说,比勒在这种地方从不浪费时间,因为他重温了光荣的奥匈军队的所有光辉战役,从一六三四年九月六日的内德林根战役到一八八八年八月十九日的萨拉热窝战役。
每当他拉动抽水马桶水箱的绳索,水哗哗地急冲到便池时,他便闭上双眼,想象着战场上的喧闹,骑兵的进攻与大炮的轰鸣。
杜布中尉与比勒相遇的情景并不感人,这也是他们两人在公事与私事方面都相处不愉快的原因。
杜布中尉第四次跑去上厕所时,生气地大嚷道:“谁在里面?”
“九十一团N营十一先遣连士官生比勒。”自豪的回答从里面传出。
“我是……”欲上厕所的人在门外自我介绍说,“本连的杜布中尉。”
“立即就好,中尉先生。”
“我在等呢!”
杜布中尉不耐烦地看看表,他已经等了十五分钟了,而后是五分钟,再又五分钟,任他手脚并用地拍门、踢门,里面照样回答:“立刻就好,中尉先生。”很难想象,在如此情况下得需要多大的耐心和坚韧性!
杜布中尉发起火来了,因为在他满怀希望地听到手纸响声之后又等了七分钟,可是门依然没开。
比勒很策略,每次他都不拉水箱。
中尉气得全身发热,他在考虑,是否向旅长告他一状,旅长可能会下令砸门,把比勒拖出来。可是他又想到,这样可能会破坏上下级关系。
又是五分钟过去了,杜布中尉才感到,他在门外已无事可干,早就憋过劲儿了。他仍然站在门外只是出于一种原则,继续地踢厕所门,门内却总是回答:“一会儿就好,一会就好。”
终于听到拉水箱的声音了,一会儿之后,两个便面面相觑地站在一块儿了。
“士官生比勒,”中尉对他大发雷霆道,“你别以为我来这儿是和你一样的目的。我来这儿是因为你到旅部来根本没向我报到。规定你都不清楚吗?你不知道,谁应该优先受到照顾吗?”
比勒尽力回忆,他是否在什么方面违反了纪律或指令,在下级对上级的问题上冒犯了上级。
据他所知,在这方面存在着巨大的缺陷与鸿沟。
学校里的课堂上谁也没有讲过,在这种情况下,下级应如何对待上级,是不是该不等拉完就出来,一手提裤子,一手行军礼?
“说话呀,士官生比勒!”中尉挑衅地问道。
突然,比勒想出了一个最简单的回答:“中尉先生,我没想到您会在我到旅部后也来这里。在办公室时我办了一点儿自己的事儿,立刻就上厕所来,一直蹲到您来为止。”
然后用严肃庄重的声音补充说:“士官生比勒向杜布中尉报到!”
“你看,这不是小事吧?”中尉挖苦地说,“照我说,比勒,你一到旅部,就应该到办公室打听一下,这儿有没有你们营或先遣队的军官,对于你的行为我们到营里再说。我现在要坐汽车到那儿去,你也和我一块儿走吧!不说二话!”
比勒本想拒绝他的要求,因为旅部办公室已打算让他坐火车走了。鉴于他的直肠的弱点,坐火车对他来说更加方便。小孩都知道,汽车上没有厕所,走不完一百八十公里,他就会拉上一大裤裆了。
可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出发后,汽车的震动并没有对比勒的胃产生多大影响。
杜布中尉的报复计划未成功,因此感到很沮丧。
出发时,杜布中尉心里暗暗想到:“比勒,等着瞧吧,如果你要拉肚子,别幻想我吩咐司机停车!”
这个计划控制着汽车的时速。一公里一公里地不停地往前开着,中尉和善地说,军用汽车的时速是有规定的,不能白白浪费汽油,不应该随便地停车。
比勒理直气壮地反驳说,司机会在汽车停下来时把油门儿关上的,一点儿也不费油。
中尉亦不肯示弱,坚持说:“哪儿也不许停车,因为汽车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开到目的地。”
比勒没有再进行任何反驳。
汽车飞速行驶着,一刻钟之后,杜布中尉突然感到肚子胀得慌,他想车要是停下来,跑出去蹲在哪个壕沟里,能解开裤子轻松一下该有多顺畅!
凭着英雄的气概,他足足憋了一百二十六千米,但往后他再也憋不住了。他抓住司机的大衣,朝着他的耳朵嚷了一声:“站住!”
“比勒,”中尉宽仁地说,同时他跳下汽车向壕沟飞速跑去,“这时候你也可以方便一下……”
“非常感谢,”比勒回答说,“我不想白白耽误汽车的行程。”
其实他已经没法再憋了,可他下了决心,绝不放过这个使中尉丢丑的大好机会,即使拉在裤裆里也在所不惜。
到佐尔坦采前,中尉又让车停了两次。最后一次停车时他还不服输地跟比勒讲:“中午我吃的是猪肉炒小酸白菜。从营里我得给旅部打个电报,告这些发馊的酸白菜和烂白菜一状。那些伙夫 真是太胆大妄为了,总有一天,我要让那些不认识我的人认识我。”
“后备骑兵队的精华,诺斯蒂茨?里内克元帅,”比勒回答说,“出了一本书——《战争时期对胃部有害物质》,压根儿就不主张在战争的艰难岁月里吃猪肉。任何不节制的行为在行军中都是有害的。”
中尉对此未置可否,只是想:“臭小子,我总有办法对付你这点儿学问的!”可是他又改变了主意,提了一个愚蠢透顶的问题给比勒:“比勒,你以为凭你这个军衔也敢来评论上级军官不节制?是不是你想说我吃得过多了?非常感谢你这下流话,我会跟你算帐的,等着瞧吧。你还不认得我,等到你认识我了,你就会想起杜布中尉的。”
在说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差点儿咬了自己的舌头,因为那时汽车正越过一道横沟。
比勒还是什么也没说,这更加激怒了中尉,他粗暴地问道:“比勒,你听着,我想你是学过怎样回答长官的提问的吧?”
“当然学过,”比勒说,“条令里有这样的规定。但第一问题是要弄清我们之间的关系,据我所知,现在我还不属于任何单位,所以我与你的直接从属于关系也就不存在,中尉先生。但最重要的是,下属回答上司公务方面的问题只有在军官圈子里才存在,现在我们二人在车上,并不是参加任何军事行动的战斗单位,所以我们中间不存在任何公务关系,而是各归各队的。中尉先生,我是否想说你吃得过量了,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是公事,也就没有必要回答了。”
“你说完了?”中尉嚷道,“你……”
“是的,”比勒坚定地回答道,“您不要忘记,先生,军官荣誉法庭自会对我们作出判决。”
杜布中尉气恼得不能自已。一般情况下,当他发怒时,他会比平静时说出更蠢更糊涂的话。
因此他嘟囔着说:“军事法庭会解决你的问题的。”
比勒想抓住这个机会好好地整他一下,因此用一种最友好的语调说:“朋友,您在开玩笑!”
中尉叫司机把车停下。
“我们中的一个必须步行。”他囔道。
“我坐车走,”比勒泰然自若地说,“至于您吗,就请便吧!”
“继续开车,”中尉对司机嚷叫了一声,然后就陷入了深深地充满尊严感的沉思,他的神情就像阴谋家手拿短剑走近尤利乌斯?凯撒准备杀他时的神情一样。
就这样,他们来到了佐尔坦采,找到了营部。
就在杜布中尉和士官生比勒在楼梯上争论着,不属于任何军队单位的士官生是不是有权利去领各连军官应得的肝香肠的时候,楼下伙房里的那些人早已吃得饱饱的,都躺在长椅上谈天说地,并且还抽着一百○六号烟草。
约赖达宣布说:“今天,我给大家搞了一项重大发明。我认为,这个发明会使烹调艺术产生巨大的变化。万尼克,你知道我在这儿找不着马约兰来做肝香肠。”
“Herba majoranae.”万尼克想起自己做过草药生意,便说道。
约赖达接着说:“但我们尚不知道,人类怎么创造各式药方,怎么发现新的地平线,怎么发明至今也未梦见过的各种事物……我要去到处找马约兰,我告诉别人我要怎么用,它是什么样子……”
“还有它的香味,”帅克补充道,“它香得像小墨水瓶里的味,以前在布拉格附近的博赫尔达山岗上……”
“算了,”马列克请求帅克,“你让约赖达说完吧。”
约赖达接着说道:“我遇到一位退休老兵,他在帕尔杜皮茨城服骠骑兵役,他跟我争论说,在捷克往肝香肠里放的是甘菊,不是马约兰。我真不知道他怎么办,有理智的人都把马约兰当成肝香肠的香料之王,但那时需要快找一种代用品。我在一家人的圣徒像下找到一个结婚用的桃金娘花环,因为他们是新婚,所以枝叶还很新鲜。我把它拿去用开水煮了三次,让它变软,去了辛辣味,当然,在我拿它去做肝香肠时,他们流了不少眼泪,小两口说定我亵渎上帝,会被炮弹打死,可你们都吃过了,谁也没吃出来,不是吗?”
“从前在英德希赫城,”帅克说,“有个叫约瑟夫?利涅克的腊肠铺老板。他的隔板上有两个盒子,一个装香料,一个装杂虫药粉,因为他很注意保持清洁,所以到处撒杂虫药粉。有次做血肠时,他正伤风,打翻了盒子,把杂虫药粉撒到血肠馅儿上了。后来人们都去他铺子里买血肠,他想到是杀虫药粉的作用,就一直用,后来他带着这个秘密进了坟墓,有趣的是,去他那儿买血肠的人,家里臭虫都绝了迹,这以后,英德希赫成了全捷克最清洁的几大城市之一。”
“说完了吗?”马列克问,他也忍不住要说几句。
“算说完了,”帅克说,“可贝斯基迪也有这种事儿,等呆会儿开火后,我再接着给你们讲下去。”
马列克便说道:“烹调手艺在战时尤其是前线最能表现出来。打个比方,和平时期所谓的冰汤,就是在德国北部、丹麦和瑞士都很流行的往汤里搁冰的汤。战争一来,冬天喀尔巴阡山上那么多冰汤,士兵们嘴也不沾,那玩意儿是名菜呢。”
“冻酱肉丁可以吃,”万尼克提出异议,“可是顶多不能超过一个礼拜,为此我们九连放弃了阵地。”
“还是在和平时期,”帅克带着严肃的表情说,“全部队都绕着食堂转。布杰约维策有个叫扎克莱斯的上尉,整天围着军官食堂转,谁闯祸,他就让谁站着,骂道:‘浑小子,你敢再犯,我就把你剁成肉沫做肉饼,做成肉馅儿拌到土豆泥里吃掉。要不然就拿你做杂碎炒饭,或是把你变成用肥猪肉填的烤兔。你要不想被当做圆白菜烧肉饼,你就得改正错误。’”
楼上宴会后的大叫声打断了这场用于教育士兵的有趣描述。
一片喧闹中,士官生比勒的尖叫最突出:“和平时期要谈知道战争的要求,战争中不要忘了平时所要做的东西。”
杜布中尉也叫道:“我已是第三次受辱了,我必须指出。”
楼上一片混乱。
杜布中尉受到一致呵斥,他们全发起酒疯来了。
他们争先恐后地大声喊着,批评杜布中尉骑马的技术,“少不了一个马夫!”——“一匹受惊的战马,”——“马戏班的骑手!”
扎格纳大尉给受辱的杜布中尉倒了一杯烧酒,他又回到桌边,把椅子拉近卢卡什上尉,上尉友好地表示欢迎:“我们把什么都吃光了,朋友。”
士官生比勒向所有军官一一报到,每次都重说:“士官生比勒到营部报到。”尽管都看见了,可大家都不注意这个卑微的小人物。
比勒端着酒,谦卑地坐到窗边,等待合适的机会,展示自己的学识。
杜布中尉酒劲儿发作,开始用手指猛敲桌子,他转向扎格纳上尉说:
“我总告诉县太爷:‘爱国主义,忠于职守,自我完善,才是战争中真正的武器。’我请您注意到这个,因为我们要穿越边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