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关于圣克莱尔 (2)
“不必费事，让他们去干吧。”
“那也可以。”奥费利娅小姐想了一下说，“但这几件我要亲自拿着才行。”她边说边从行李中挑出三个盒子和一只小旅行袋。
“你若是抱着这些东西下船，别人准会把你当成女佣的。这里可不是大青山，你该习惯南方人的作法。”堂弟轻笑着对堂姐说，“亲爱的佛蒙特姐姐，放心把你的宝贝交给车夫吧，他会好好照看的。”
奥费利娅小姐像个小孩子一样沮丧地看着堂弟把那几样东西从她手里接走，她显得那么恋恋不舍。只是当她坐进马车又看到她那几件被安置得不错的宝贝时才又开心起来。
“我的汤姆叙叔呢？”伊娃抬头问父亲。
“他已经在船下了。他可是我要送给妈妈的礼物，用来顶替那个酒鬼车夫的，我会好好看住他的。”奥古斯丁仍在开着玩笑。
“汤姆叔叔一定不会喝酒的，他准是个好车夫。”
马车停在了一个古典式的住宅前。这座房子综合了西班牙式和法式建筑的优点，我们还可以在新奥尔良看到这种类型的房子。它的风格是依照摩尔人而建的——一个大院子围着中央，那里方方正正的房子挺立着，马车可以通过拱形的大门驶进院子里来。院子内部的布置是依据某种宏伟豪华的设想设计的。院子的四周都是宽大的回廊，摩尔人式样的拱门和细细的柱子在回廊上，装饰得颇具阿拉伯风格，令我们不禁想起东方人统治西班牙的那个时代。院子中间的喷泉源源不断地喷着银色的水花，水花溅落在大理石水池中，茂密的紫罗兰，馥郁芬芳地生长在旁边。
池水清澈见底，成群的小金鱼在池底自由地游玩，好像无数活动的珍珠在闪闪发光。喷水池的四周有一条小路，石子拼成了许多好看的图案，小路的外侧是一圈平滑的草地，最外层围了一圈马车道。两棵香气浓郁的大桔树还盛开着，洒下了令人倍感舒适的浓荫。一圈盆景正座落在草地上，阿拉伯式风格的图案刻在大理石的花盆上，花盆里各种热带的奇花异草竞相开放；院子中还有高大的石榴树，绿叶茂盛，红花如火；阿拉伯茑萝藤，叶子点缀着好像群星的花朵；天竺葵和绚丽的玫瑰，花朵开满了枝头；还有那金色茑萝和带柠檬香味的马鞭花，确实是百花争艳。有些地方还生长着龙舌兰，叶子极多，形状古怪，好像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巫婆，摆着一副怪脸孔，毅然地伫立在一群很易枯萎的花丛中。
非洲红布做的窗帘挂在院子四周的回廊边，可以随着主人的心意而放下，用来阻挡阳光。总体看来，这所房子充满了浪漫色彩和豪华的气氛。
马车刚刚驶进院子，伊娃就好像一只小鸟破笼而出似的，非常高兴。
“看啊！这里多可爱，多漂亮啊！这里就是我心爱的家！”她对奥费利娅小姐说，“您说它漂亮吗？”
“的确是很漂亮！”奥费利娅小姐下车时说着；“尽管我认为这座房子异常陈旧，而且有一点异教的色彩，不过的确漂亮。”
汤姆下了车后，四周环顾打量着这一所独特的房子，静静地欣赏着。你要知道黑种人是众多拥有华丽天地的国度的后代；在他们的心里，他们都十分热爱一切精美、华丽和珍奇的东西。这种热爱之情因为并未掩饰，完全来自本能，因此不免会受到冷静而精确的白人的嘲笑。
圣克莱尔具有一种诗人的放荡不羁的气质，对奥费利娅小姐的评价一笑置之，于是又转过身来看着正环顾四周的汤姆，看着他那流露出惊异神色的笑脸，说道：
“汤姆，感觉这地方很不错吧。”
“是的，老爷，这房子确实太好了。”汤姆说。
不久之后，奴仆们七手八脚地将所有的行李都搬下了车子，圣克莱尔付过钱。正在这时，许多的老老少少，高矮不等的仆人们穿过回廊，来迎接东家。领头的是一个衣着很讲究的混血的年轻人，他在这里的奴仆们中显得高出一头，他穿着时髦，手中正转一块亚麻手帕，散发出香水的气味。
这个人很利索地将那一帮奴仆都赶到了走廊的另一边。
“退后！所有的人！不要给我丢人了！”
他正趾高气扬地说：“老爷刚刚到家，你们就不能让老爷一家人团聚一下吗？”
这一番很体面的话叫仆人们都感到羞愧，都退到了合适的距离之外聚到了一起，只有两个强壮的脚夫上前搬走了行李。
由于阿道尔夫的调度有序的组织，圣克莱尔付过钱后，眼前就只有阿道尔夫了。他身着缎子背心，白色的裤子，一串金链挂在胸前，甚是惹眼，就更不用提他鞠躬时的那份文质彬彬的劲头儿啦。
“哦，阿道尔夫，是你呀，”主人说道，于是把手递了过去，“你好吗，伙计？”阿道尔夫立刻将他那半个月前琢磨好的台词说了一遍。
“好啦，好啦，”圣克莱尔一边说，一边就走了进去，还是那一副洒脱、调侃的样子：“你编这番话真是不错，让他们收拾好行李，我一会儿就会出来见大家。”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奥费利娅小姐请进了走廊的大客厅里。
就在这么会儿功夫，伊娃已经穿过客厅和门廊，奔进了一间也是向着走廊的小卧室里去了。
睡椅上躺着一个女人，她在这时半坐了起来，她高高的个子，脸色暗黄，一双黑眼睛。
“妈妈！”伊娃激动地喊着，扑过去抱住她的脖子，亲了亲。
“行啦，——小心一点，孩子——不要——你搞得我的头都疼了。”她无精打采地吻了伊娃一下，说道。
圣克莱尔走了进来，吻了一下妻子，之后又介绍堂姐给她。玛丽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这位堂姐，客气而又冷漠地问候着她。正在这时，一大群的奴仆把门口挤得满满的，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长得很体面的混血女人，由于期待和喜悦，她的身体都颤抖了。
“啊，那不是玛咪吗？”伊娃飞出了房间，扑进那个女人的怀中，亲了又亲。
这个女人并没有说伊娃弄疼了她的头，反而紧抱着她，又哭又笑，大伙都在怀疑她是不是神经有点不正常了，她撒开了手，伊娃就跟每个人又握手又亲吻。奥费利娅小姐非常反感伊娃这样。“唉！”奥费利娅小姐说道，“你们南方的小孩子做出来的事，我可真是办不到！”
“哎，这么说，请问是什么事啊？”圣克莱尔问着。
“事实上，我也很愿意和和气气地对待他们，也不愿意伤害他们，可是要是要我去亲这些——”
“黑鬼，是吗？”圣克莱尔接道，“你真是办不到，——是吧？”
“嗯，是这样的。伊娃怎么会这样？”
圣克莱尔大笑着去过道的另一边了。“嗨，大家都过来领赏钱吧！吉米，波丽，苏姬——看到老爷，你们高兴吗？”他说着，又挨个与他们握手。“留神小宝宝！”他嚷着，有一个小黑娃在地上乱爬，绊了他一下。“如果我踩到了谁，你们可要说一声啊。”
圣克莱尔发给了仆人每人一把小银币，仆人们高兴地说笑并发出了对老爷的祝福。
“好吧，大家都回去吧，”他说完后，那一群黑人都到走廊里去了。伊娃的手里拎着小包跟在他身后，那包里有一些苹果、糖块、丝带、坚果、花边以及许多玩具，都是她在回来的路上攒下来的。
圣克莱尔刚要回屋，突然看到汤姆浑身不自在地站在那里，两只脚不停地轮换，阿道尔夫却懒洋洋地靠在栏杆上，从一只望远镜里看他，他此时丝毫不比那些时髦的公子哥们逊色。
“呸，你这狗东西！”圣克莱尔说，伸手夺下了他的望远镜，“你就如此对待你的同胞吗？我说阿道尔夫，这个似乎是——”他用手指着阿道尔夫为了出风头而穿的一件精致的锦缎的织背心，“这个不是我的吗？”
“哎，老爷，酒渍粘满了这个背心，老爷您这种身份怎么能够再穿这样的背心呢？我知道您早晚会给我的，像我这样的穷黑鬼还可以穿穿。”
说完后，他一甩头，伸手理了一下洒了香水的头发，显得颇有派头。
“啊，是这样的。”圣克莱尔丝毫未将他放在眼里，“这样好了，现在我要带汤姆去见太太，之后你带他去厨房。记住，不许耍威风。像你这样的狗东西，还比不上他半个呢。”
“老爷就喜欢开玩笑，”阿道尔夫笑着说，“看到您这么有精神，我真是高兴。”
“汤姆，过来。”圣克莱尔招呼他过去。
汤姆进了屋，里面都是他从未见过的奢华的东西，有丝绒地毯、镜子、油画、塑像、窗帘等，真令他吃惊，就好像站在所罗门大帝前的之巴女王，他都不敢抬脚走路了。
“你看，玛丽，”圣克莱尔对他太太说，“我够兑现承诺吧？这个就是你的车夫。我跟你讲，他就是一辆非常好的车，非常稳。只要是你答应，他就会用赶灵车的稳当劲儿给你赶车。你快看看吧。现在你就不用老是说我出门不带着你。”
玛丽还是躺在那，只是睁眼看了一下汤姆。
“我想他一定会喝醉的。”她说。
“不会的，卖主说过，他很虔诚，从来都不喝酒的。”
“哦，是吗？希望是这样，”太太说，“我可是不敢有什么奢望。”
“阿道尔夫，”圣克莱尔叫道，“带着汤姆下楼，你注意，刚才我是怎么向你说的。”
阿道尔夫风度颇为优雅，将汤姆领走了。
“他不就像个大妖怪吗？”玛丽问道。
“好啦，玛丽，”圣克莱尔回答道，坐在她的沙发旁的凳子上，“你说些好听的吧。”
“你又在外面多呆了半个多月。”他太太嘟囔着。
“哎，我已经给你写了信说明过原因啦。”
“你的信那么简短，又是那么没有热情！”玛丽说。
“不是这样，那天我很着急地等待着发信，所以只好写这么短，如果再耽误，就发不到了。”
“你一向都这样，”他太太说，“每次出门有另外的事情，写信都那么短。”
“你看一看这个吧，”他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很好看的丝绒盒子，打开了它，“这是在纽约时我为你定的礼物。”
这是一张很早的照片，照片上伊娃正和她的父亲手拉着手坐着，色彩明朗，宛如雕像一般。
玛丽瞟了一眼，似乎并不满意。
“你怎么坐在那里那么难看。”她说。
“坐相如何，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你看照得如何？”
“如果你不接受这一条意见，那就什么也不说了。”她说着就关上了盒子。
“哎，真是该死！”圣克莱尔想着，嘴上却仍然大声说道，“你看一看吧，像不像，别老是说些没用的。”
“圣克莱尔，你真是太不体贴人了，”玛丽说，“你非要让我说话、看东西吗？呕吐性头痛已经害得我整天不离床，你不知道吗？你回来的这一段，吵得不得了，我都快不行了。”
“你有呕吐性头痛？太太，”奥费利娅小姐突然站起身来。这么一会，她一直在打量着这里的家具，看它们值多少钱。
“是啊，简直太难受了。”玛丽说道。
“杜松果熬茶很有效，这是亚伯拉罕·佩里执事太太说的，她是一个很有名的护士。”
“等着湖边上杜松果熟了，我就叫人采来熬茶给你喝，”圣克莱尔说着，很低沉地伸手拉铃，“姐姐，你一定累了，这么长的路，也该休息一下了。阿道尔夫，”他喊着，“叫玛咪来。”不一会，玛咪到了，她就是那个伊娃曾经热烈拥吻的混血女人，她仪表庄重，穿得很整洁，红黄两色的头巾高高地裹在头上，这个是伊娃给她的礼物，并且亲手替她缠好。“玛咪，”圣克莱尔说，“这位小姐我可交给你照顾了。她累了需要休息，你带她去她的房间，帮她安排得舒服点。”接着，奥费利娅小姐就跟着玛咪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