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大雨如注。
在这平时人踪难寻的乱坟岗,此时此刻更是连野兽都已经在干燥的山洞中躲避风寒,可是在这时候却偏偏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及近。
蹄声迅疾,比雨点更急!
点点鬼火之中,一头高达八尺的黑马撞散了雨帘冲过来,黑马未停,马上一条彪悍的身影比马更急,如同燕子一般飞身落下!
黑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生生的止住前冲之势,停在落下之人的身旁。
雨势更急,雷声隆隆,闪电如同银蛇划破天际,轰然一声,将来人身边的一根枯木劈成两半,冒起一股青烟,同时也将乱坟岗照的雪亮!
冬雷夏雪,天降异象!
闪电一现而隐,高大的黑马浑身湿透,身子一抖,便是一串水珠箭一般散开,而马上落下之人一身青色长袍,金冠束发再无多余的装饰,浑身却无一滴水珠,倾盆大雨到他头顶便自动分开,似乎有一把无形的雨伞撑住。
他燕颔虎须豹头环眼,比身边的黑马犹自高出半个头,负手而立,对身边被雷电劈开的树木视若未睹。
闪电再现!
青衣大汉站立未动,双眸看着眼前的半截残碑,碑前杂草丛生,隐隐看见一个‘门’字,他身旁的黑马似乎也感染到他的情绪,也渐渐的安静下来。
大雨更急!
闪电起处,远远的又有两人往乱坟岗而来,皆是蓑衣斗笠,一高一矮,一步一步慢慢的走过来,感受到有生人靠近,坟前的黑马长嘶一声,不安的刨动一下蹄子!
青衣大汉伸手轻抚马背,缓缓转身,看着来人道:“十二年了,我以为能躲一辈子的,没想到你居然还是找到了我!”
对面的两人在他身前数十丈外停下,并不言语。
青衣大汉似乎并不在意,轻叹道:“一收到你的传讯我就连夜赶来,没有一刻耽搁,甚至连跟妻儿道别都没有,只希望你不要迁怒于人!”
“好!”
对面两人之中也不知道是谁开口说话,声音沙哑,宛如被撕开的破布。
青衣大汉听了之后却如同听到仙音一般,展颜而笑道:“有你一言,我便放心了,你动手吧!”
“你若胜,则依你,你若败,又怎能管得了那么多!”
对面的斗笠人缓缓的道,声音沙哑如旧,他多说得几字,才发现是右边高大的人说出的话。
青衣大汉笑容凝固,脸色渐渐变得苍白,惨然道:“二十年前我便不是你的对手,你若想要杀我妻儿,又何必寻如此拙劣的借口?”
对面高大的男子缓缓道:“你的对手是我徒儿!”
青衣大汉双眸燃起一点生机,看着对面缓步走来的矮小人影,斗笠掩盖之下,看不清面容,只是知道对方身材矮小,若非是侏儒,便必然还只是一个未成的少年,而以对面这人的骄傲,是断然不会收一个侏儒为徒的。
青衣大汉早就抱着必死之心,本已准备束手就缚,但是此时被对方一言便激发了斗志,不管如何,他都必须护住妻儿的周全,他本来就是一个好父亲好丈夫,否则的话又怎么会接到一个信息之后便不远千里来赴死?
只因为他知道,对方既然查到他的踪迹,如果不应约而来,便必然是灭门之祸,能以一人之死,换全家平安,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而且此人最重承诺,这一点,青衣大汉绝不怀疑。
“荆无痕!”
矮小的人影慢慢的走近,在青衣大汉身前丈余外停住,平静的道,声音有些稚嫩,却没有丝毫的感情,仿佛雨滴落地,又或者闪电劈中枯木,只是单纯的发出声音。
青衣大汉心中泛起一股奇诡的感觉,却并不敢因为对方年龄而存有丝毫的轻视之心,缓缓的道:“王立!”
少年荆无痕不再言语,只是慢慢的伸手取下头上斗笠,雨水瞬间便从他头顶灌进去,将他全身湿透,斗笠落下面门,陡然间闪电般的飞出,斗笠旋转,切断雨线,如同利刃射向王立的咽喉!
斗笠飞出,荆无痕身躯微微一伏,一手撑地,豹子一般冲了过来!
静如处子,动若脱兔!
丈余的距离不过一个跳跃,王立双眼一眨不眨,手臂一振,旋转的斗笠化作碎屑,被雨水一冲,眼前已经被一片乌云所取代。
这不是乌云,而是荆无痕飞身抖落的蓑衣,他身子一抖,蓑衣便如同乌云盖顶往王立的头顶罩落!
王立双眸一瞪,爆喝一声,一道强大的气流冲起,蓑衣如同败絮一般四分五裂,雨帘重重,眼前却失去了少年荆无痕的踪迹。
王立一手按住腰间,眼睛如同鹰隼一般,体内真气运转,血液流动如同奔腾的河流,全身肌肉已经处于最佳的状态,随时都可以爆发出致命的一击!
然而,他却找不到攻击的目标,远处高大的斗笠男子如同雕塑一般凝立未动,王立此时也仿佛变成了一座雕塑,不敢有丝毫异动,那个少年却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
但是王立却知道,这个少年正隐身在暗处,也正如同他自己一样,随时都可能发出致命的一击!
雨势并未稍息,王立头顶的雨线依然被他头顶无形的雨伞撑住,他的衣衫依旧干燥,但是额角却微微有了几点汗迹,他心神已经动摇,只因他有了牵挂,此战便许胜不许败!
因为若败,死的并非只是他一人,还有妻儿的陪葬,因此他要求胜,必须胜!
求胜之心一起,心神便乱,王立明知道绝对不能如此,却控制不住,而那少年显然就是在等,一旦他心神大乱,在少年蓄力一击之下,将绝无幸免!
因此,王立动!
他不得不动,既然对方不动,他就要让他动,王立一生之中大小数十战,能活到现在绝非侥幸,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王立不动则已,动则一飞冲天!
冲天而起,身如雨中的燕子,他的外号本来就叫做‘雨中燕’,这个非常女性化的外号王立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反而引以为傲,这一式也是他引以为傲的飞燕身法中三大绝招之一——雨中燕。
这本来是王立赖以保命的绝招,以往他用这一招往往都是在逃命的时候,但是现在他当然不是想要逃命,因为他本来就无处可逃!
王立冲起,几乎同时,在他的身后也有一条身影冲天而起,如同影子一般贴着他的身后一掠而过!
王立色变,按在腰间的手一动,一抹寒光在他手掌中一闪,划过他背后的身影,带起一抹血光,空中人影交错,双双跌落下来!
燕子折翼!
少年荆无痕依然站在王立丈许远的对面,垂手而立,这时候才看清楚,他不过十二三岁年纪,一张普普通通的脸,一双眼睛也如同死水一般平静,只是盯着王立的时候偶尔闪现出一道野兽噬人般的光芒。
此时他面色苍白,雨水顺着他的脸上滑落,肋下一道血痕,哪怕是倾盆大雨也冲刷不去!
王立面色惨白,双目圆瞪,满脸皆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口中却只是喃喃的道:“易水寒?这就是易水寒?!怎么可能。”
远处的斗笠男子慢慢走近,冷冷的看着他,哪怕是在这黑暗的夜里,哪怕有斗笠的掩盖,也掩不住他宛如实质的目光。
“你还有何话可说?”
王立抬起头,似乎这时候才回过神来,神色惨然道:“当年之事全在于我,只求荆二哥放过我妻儿,他们是无辜的!”
“当年你们可曾放过他们的妻儿?可曾想过他们也有很多是无辜的?”斗笠男子伸手一指乱坟岗四周,厉喝道,雨水落在他的斗笠之上,噼啪作响。
王立面若死灰,低声道:“各为其主,当年之事我也是身不由己,只不过因为我姓王而已!荆二哥,既然如此,只麻烦你对他们下手的时候痛快一点!”
荆二哥仰头,似乎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良久之后才道:“你去吧!我找的本来就只是你而已!”
王立眼中蓦地爆发出一抹神采,脸上闪过一道红潮,道:“谢谢荆二哥!”
他话一出口,眼中的神采迅速的消失,随即被一抹死灰般的色彩所掩盖,脸上的红潮却是越来越浓,嘴角犹自带着一丝笑意,最后一个‘哥’字出口,咽喉处一道血口突然崩开,鲜血如同喷泉一般射出。
大雨倾盆,王立周身已经湿透,这个魁伟男子直到死了之后,终究做不到雨水不沾身,他身下的血迹浸入墓地,地下也变得一片血红。
荆二哥凝立良久,轻轻挥手,地上轰然裂开一个土坑,他提起王立的尸体,扔了进去,又挥手推动泥土盖住,雨水冲刷之下,这新鲜的痕迹立刻就被掩住,只是这坟堆之中又添了一座新坟!
雨势已止,天色微明,一高一矮在晨曦之中往东南而去!
“第十九个!”
“下一个还是我动手?”
“不,我亲自动手!”
“好!”
“这一个之后,不论我成功与否,剩下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