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底，无法抑制的一阵咳嗽过后，我感觉到嘴角略甜，松开手，看到的是手心的一抹腥红。起初我并未在意，以为是天气干燥，多喝点水就会好一些。再过几天就放寒假了，宝宝快回来了，等开学后再去医院看看吧，说不定到时候就好了。
可这只是我的自我安慰，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咳嗽的次数一次比一次多，一次比一次难以抑制。由最初的一周一次，发展到一天两三次。我只好随时拿着一块红色的方巾，每次咳嗽时，背过宝宝。面对宝宝的热切眼神，只好说，天气太干燥，容易上火，多吃点青菜，多喝点水就没事了。
这个寒假，学校难得的没有加课，不用返校复习，在我的引导下，宝宝制定了以后的人生之路。宝宝说，他想去中山大学中文系学习，学完本科，硕士，然后留校任教，将自己的学习经验传授给学生。宝宝还说，要将我和福伯接过去，在热闹的羊城里一起生活，那里的医疗水平最先进，那里的医生一定可以把我的咳嗽治好。
过完十五便开学了，送宝宝到学校后，独自来到县人民医院，做了全面的身体检查。
晚期！咳血病！忧伤过度！最多三个月！
从医生手里接过到这张生命判决的检查报告，我的脑海一片空白，在椅子上呆坐了一整个下午。傍晚，提着一堆药，不记得是如何回到家的。只知道到家时，已经月上中天，没有听清阿福的问话，也没有回应任何一句话，躺在床上，迷迷茫茫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第二天早早醒来，我开始思索，这仅有的三个月，该如何细细规划。该来的终究要来，与其到处求医浪费时间和金钱，不如走好人生最后的岁月。
人们总以为自己的时间还有很多，总想着许多事情可以等到以后再做，直到，死亡轻轻来敲门时，他们才猛然醒悟。然后是深深的自责和懊悔，为何当初不为身边的亲人多做一些，为何白白浪费那么多时间，要不然也不至于等到最后的时刻而措手不及，遗憾不已。其实，每个中老年人都应该时刻做好离开前的准备，为了活着的亲人，因为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突然离开，因为活下来的人，才是最痛苦的，而如何减轻他们的痛苦，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我曾不止一次地计划宝宝的将来，计划着带着宝宝游遍华夏南北，登峰望极，展会未来。宝宝事业有成后，携妻带子来探望步履蹒跚望尽夕阳的老父亲，一起品茶，谈古论今。不求为国栋梁，不求衣锦还乡，只求与子欢聚堂。可是如今，这些我全部都看不到了。宝宝啊宝宝，没有爸爸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该怎么办？没有爸爸的陪伴，你以后的路，会如何走下去？没有爸爸的鼓励，你遇到挫折时，会不会一蹶不起？
如果有一天，不，也许很快就到那一天，宝宝知道真相，受到打击，不知会变成什么样？我无法想象那个情景，我要如何才能让他多一天开心，多一点快乐？
我在山顶的房间里，用了很长的时间，画了几幅画，有在校园里初始袁圆的那个画面，有桃树林里让我如痴如醉的那个场景，也有我们一起在学校办公的一幕，还有我们一起坐在山顶的石块上看夕阳的一刻。终有一天，宝宝会真正长大，会明白妈妈原来是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不想他连妈妈的模样也不知道。
我用了很长的时间，写了一封遗书，写了所有事情的真相，写了我对宝宝的期望，鼓励宝宝积极地面对人生，小心谨慎地为人处世。
我将画和遗书用木盒装好，藏在床下。
做好了这些，我的心情忽然有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再也没有一丝的压抑，是真真正正的平静，好好地享受着这份安宁与美景。
阳春三月，山上的桃花依旧盛开，白里透红，这景色如同十四年前如出一撤，我仿佛看到圆圆站在那颗树下，轻缓眉头，微露香齿。
随着心情的放松，我的身体也好了许多，脸色渐渐红润起来，只是还不能走太远的路。
1954年7月，宝宝考完试放假了，阿福去学校接宝宝，而我，就在桥头静静地等着他们回来。远远地，就看到宝宝背着书本跑过来，扑在我的身上。
“爸爸，想死你了！你怎么不在家等着，身体好一些了没有？”半年不见，宝宝又长高了许多，胖了一些。
“好多了！这段时间复习考试，累坏了吧！刘婆婆准备很丰盛的晚饭，等福伯到了我们一起去。”我伸出手，摸了摸宝宝的脸，“嗯，还好，没有变瘦，这几年正长身体，要多补充营养，多喝水，别舍不得花钱。”
“知道了，爸爸！哦，福伯来了，我们走吧！”
晚饭时，宝宝说，“这半年来，每天机械式的起床、复习、吃饭、做题、睡觉，真的好累，现在终于是解脱了，回家的感觉真好！”
暑期里，宝宝一直围绕在我的身旁，我们一起下棋，一起钓鱼，一起探讨人生，一起为中山大学语言学的录取通知书而高兴。
暑期将尽，宝宝也渐渐地变得忧郁起来。
“宝宝，怎么啦？没精打采的！”
宝宝坐在我的身边，轻轻地说，“爸爸，又要去上学了，好久好久都看不到你了！”
“宝宝渐渐地长大了，要有自己的生活，总不能一辈子陪着爸爸呀！”
“不，我就要一辈子陪着爸爸！爸爸，和我一起搬过去广州好不好？到那边，你什么都不用做，我会努力拿奖学金，早点毕业早点工作，赚钱养家！”
我沉默片刻，回答他，“宝宝，爸爸可以陪你去学校看看，但不能陪你在那边生活。爸爸小时候有个梦想，是去全国各地看看。宝宝现在要上大学了，爸爸觉得现在是时候可以去了。爸爸还会去BJ看病，看好了就可以一直陪着宝宝，再也不分开！”
“嗯！我听爸爸的。爸爸，让福伯陪着你一起去吧，路上有个照应，我才能放心。爸爸还要给我写信，我也想知道那些地方是什么样子，好不好？”
我点点头，将他搂入怀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