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无法解读的眼神,让俞夏悚然一惊,就像是被人在玻璃窗后冷静地窥探,身上的某些东西被一层层揭去。她向后退了一步,怀中的一罐咖啡居然“咣当”一声落到了地上。
“啊,外面有谁呢?”乐队的成员纷纷将目光投向后门。
俞夏捡起咖啡拔腿就跑,一直奔到了楼梯的拐角。她大喘着粗气,脑海中依旧定格着赵唯森那令人费解的眼神。
他到底是谁,是什么人?她很费劲地想着。感觉自己忘了什么,旋即又认为即使想起了这什么,她也不能从中得到答案。
俞夏像一具空壳一样走上了楼梯,表情空泛,听觉视觉触觉都消失了一样。恍惚间竟忘了自己置身于何处,只有身体依随着惯性前进。
她走进教室,把咖啡放在一张空闲的桌子上。
“怎么那么慢啊!”黄小娴抱怨地说道,“再不回来我都要打电话给你了。”
“噢,非常抱歉”她漫不经心地回答。
黄小娴凑近俞夏的脸,问道:“喂,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哪有?”她笑着推开黄小娴,“我去一下洗手间。”
俞夏在洗手台上用冷水浇了一把脸,将脸凑近镜子细细打量着自己。她很肯定自己一定被拖入了某种漩涡之中,反抗是苍白无力的,逃出一个,另一个就接踵而至,源源不断。赵唯森确实强烈地吸引着她,这不是一个用因为所以就能简单回答的。那种感觉在她体内迅速膨胀,气势汹汹地将人吞没。赵唯森将它给引了出来,但它和赵唯森无关。
这是一种潜在的绝对,充满宿命性气息的某种东西。每个人身上总有欠缺的某一部分,那一部分就是一种对于现实满足之余,滋生出来的空泛和苍白无力。而它就是用来填补这一部分的。
倘若一直找不到它,她也能活得很好,就像是许许多多人一样。但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把它给找出来,千里迢迢也得把它嗅出来;虽然她连它是什么都不知道。至于之后该怎么办,她就没有想过了。
她对赵唯森很好奇,好像探寻他那里就可以找到自身一样。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二年级三班,赵唯森。”她对着镜子喃喃道。
过了很多天,俞夏几乎把所有心思都沉浸在图书馆的书堆之中。她并不是想要转移注意力,只是不知道改以怎样的心态去对待。匆忙地介入,会对自己的生活带来怎样的影响呢?
但是,现实有时就是这么充满戏剧性,她和赵唯森又再次不期而遇了。在同一个学校中碰见,本来是很普通的事,但对于当时的俞夏来说太巧了,巧得简直像某种预谋,让人按着轨迹行走。
那是周五放学之后的事情,俞夏留在图书馆看了一会儿书。她没有找个座位坐下,而是依着排排书架的某处站着,面朝向窗外射来的阳光。她读的是卡夫卡的《城堡》,讲述了一场围绕为了进入城堡而展开持久烦琐的拉锯战。
她读得非常费力,且痛苦不堪,渐渐从站立的姿势转到蹲下,还在剧情中纠缠。隔了一会儿,她听见了一阵脚步声。实际上,这是一个轻到本足以忽视的声音,图书馆内也常能听到这种故意放轻的脚步。然而这一次,这声音居然使俞夏的意识拉回了现实。
她朝声音的来源望去,隔着一个书架,她从间隙中看见了一个人影。直觉告诉她,那个人该是赵唯森。直觉这种东西说来也怪,貌似没有任何解释,判断出来却往往是对的。它总是从细微处找到线索,连本人都意识不到。
这个人脸的上部都被横栏遮住,俞夏只能看到他紧抿的唇。俞夏肯定他没有注意到自己,便饶有兴致地观察他的举动,看他从书架上取下书翻阅又放回,最后也未拿走一本。
过了一会儿,赵唯森离开了那个位置。俞夏站了起来,移步到书架边上。她和赵唯森始终保持一定距离,既不让他发现自己,又能偷看到他。他在每一个书架旁稍作停留,然后又走开,但并非在找书,而是不知道借什么才好。
最后,他终于拿走了一本书,朝楼梯口走去。俞夏的视力不差,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那本书的书名是《恶心》。
这让俞夏感到非常意外,这是种不算巧合却又非常巧合的事情。如果不是那本书,如果那书不是和《城堡》同为荒诞派作品的话,俞夏还不至于做出之后的行为。
就像《城堡》一样,她大概也得为进入某种城堡而展开持久的拉锯战。若结果真是像梦魇般绝望,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总之,她跟上了赵唯森,并拿出了挎包里的鸭舌帽带上。虽然只是偶然间的突发奇想,但这是实实在在的跟踪了,和之前的不一样。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她想要知道。
赵唯森到了楼下,在柜台处办理了借书手续后,便出了图书馆。
他走在校园门口的林**上,下午五点的太阳从树隙间射入跳动的光亮。一会儿就有风吹来,一直遁到了金色的深处。他背着的是一个黑色的双肩包,却只挎在了一个肩膀上。他挎着包的那侧,手臂上曲握住包的背带,另一只手则插进校裤的口袋中。他的背影看不出一点吊儿郎当,反而有种洒洒脱脱的味道。
这已经不是放学的高峰时间了,少了嬉闹的学生。赵唯森走得不缓不急,俞夏也以这种速率跟在他身后。至始至终,她都在安安静静地打量着他,观察他身上的每一处细节,找出他与常人相比与众不同的地方。她预感到他的不寻常,只是不知道这种不寻常是单单针对自己,还是针对所有人。
他一直朝街上走去,这段时间里,他既没有回头,也没有止步。一路上越来越热闹,行人渐渐变多,俞夏紧盯着他黑色的背包,警惕而又小心。她一方面要拉开距离防止被发现,另一方面害怕他汇入人群而不敢隔得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