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和皇帝讨论过皇位和民国补助的问题。对于皇帝突然选择这么做，我认为事出有因。第一，皇帝天资聪颖，对于各种政治事件有自己的想法。而且，他明白自己目前的处境。那些教导他中国文学历史的帝师没有分析西方文明的能力，但是他可以对比中西方时局的变化。皇帝精通清朝的历史，也明白是什么导致了清朝的覆灭。而且，他并不怪罪那些革命人士。对于慈禧太后这样恶名昭著的人，他也直言不讳地讨论过，虽然这可能引起他的追随者的指责。皇帝年幼的时期，对于一些事情只能接受。例如，1912年，他直接接受皇室同民国政府签订了一份令人不齿的协议，当时正是民国建立初期。不过最近三年，我发现皇帝非常不满自己现在的生活情况，不想接受民国的津贴。虽然，民国一直拖欠着大笔的补助金，但这也没有改变皇帝的想法。第二，皇帝日益不满皇宫中存留下来的腐败传统。一些人的恶劣行为让皇帝非常生气，他也曾跟我谈论过这些事情，在此我就不指出这些人的名字了。宫中各种有损皇家颜面的事情经常发生，例如贿赂、偷盗、报假账等。甚至，在太妃死去后，那些原本侍奉太妃的太监为瓜分太妃的遗物发生争执。更让皇帝生气的是，当他想惩处这些人时，大臣、内务府甚至是其他三位太妃都以皇家颜面为由阻止了他。在那些人眼中，颜面很重要，假如让外界得知太监为瓜分太妃遗物而厮打，这会让太妃蒙羞，这是不可行的。最后，皇帝妥协了。皇帝明白，假如他放弃了尊称和津贴，那么皇宫就没有了保障，最终就会消亡。所以，皇帝想尽快实施这个行动。对于内务府，他们一定会阻止皇帝的，不然他们就无法获得利益了。皇帝必须对内务府保密，并在内务府能力范围不及的地方实施这个行动，显然使馆区域是非常合适的。我们无法断定皇帝的这个想法是否正确，但是皇帝认为他没有必要对内务府这些腐败贪婪的人负责，他的财产因这些人平白无故地损失了。而且，皇帝个人花费的钱财并不多。国民正处于水深火热中，皇帝却一直享有津贴，这让他觉得非常愧疚，何况这些津贴还被内务府那些无用贪婪的人瓜分。
皇帝认为这些条款可以废除，皇室不应该向民国政府收取每年四百万的津贴（民国政府一直拖欠这笔津贴）。如果是保证太妃和皇帝体面的生活，也不用这么多钱。对皇室而言，完全有能力不依赖这些津贴也可以过舒适的生活。皇室拥有很多资金以及固定资产，不过在过去的这些年，这些财产没有管理好，被一些人瓜分了。尚且不论这皇室是否还拥有多少资产，至少在1912年，“优待条件”签订之前，管理皇室财产的人还是尽职尽责的，得益于这些人的才能和忠心，皇室以及皇族的侍从一直过着舒适的生活。皇帝和我都觉得，是内务府促进“优待条件”签订成功的，这样那些贪婪腐败的官员、内务府成员的收入就能得到永久的保证。这些人根本不想自力更生，他们都想在清朝覆灭前多赚一笔。我在紫禁城任职的这几年渐渐明白了一些事情。没有谁真正在乎皇帝的利益，不过皇宫的人会在乎皇帝的安危。毕竟，如果没有皇帝那就意味着他们无法达成自己的目的。他们在乎的是皇帝活着，而不是他的身体健康。不然，在治疗皇帝眼睛这件事上，我也不会和他们斗争很久，以离职为要挟，才能为皇帝请到外国医生。不过很幸运，假如现在以离职为要挟，为皇帝寻找医生，我想内务府那些人会痛快地答应我的。
以上这两个是皇帝急于放弃尊称和津贴的主要原因。他已经无法忍受目前的身份，非常想脱离这一切。其次，皇帝想彻底除掉腐败恶习。虽然有的人提出改革的方式，不过皇帝已经没有这个耐心等待了。他认为若想彻底消除这些腐败，就必须废除皇宫制度，拒绝民国政府的津贴。
第三个原因是已经废除的国会很可能再度建立。那些激进的共和人士也可能会建立其他的组织。皇帝明白，只要出现这样的情况，“优待条件”很可能会被修改。如果国会正常运行，那么它首要的任务便是决定皇室的去留。想要得到国民支持的皇帝想自动放弃尊称和津贴。不过，如果国民误解皇帝意图，认为他只是顾及颜面才这样做，这会让皇帝伤心的。
此外，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个人的观点，或许皇帝并没有意识到。我认为这个原因非常重要，假如谁能够熟知宫廷以及宫廷生活，那么他一定能够理解皇帝。我曾说过，皇帝生活的环境会损害他的身心健康。帝师陈宝琛曾开导过皇帝：历代清朝皇帝都要遵守很多的行为准则，很多事情都不自由。但是，宣统皇帝同他的先祖不同，他没有先祖拥有的权力。他明白，自己只是名义上的君主，他除了太监和皇室成员外并没有所谓的子民。皇帝若是有什么想法，即便这个想法是合理的，也会遭到一些人的反对。
我不赞成皇帝现在采取行动，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当时，中国处于群龙无首的境地，没有国会也没有总统，即便他宣布放弃一切特权和津贴，也没有哪个组织能够受理这件事。对此，皇帝表示同意。不过，假如恢复旧国会或者是建立新的国会，其场面很可能是政治家们的争执不休，皇帝很可能会被永久地忘记。
在此，我还要说一个重要的原因。之前，我首次写信给你和刘体乾，将皇帝打算放弃津贴的事情告诉你们。你曾告诉我说这样做非常仓促，应该让皇帝先对皇室的财产进行清算和调差，然后再考虑如何进行下一步。在过去的这些年，皇室的财产并没有得到妥善的管理，官员们腐败且贪婪，皇室财产不容易清算。然而，调查皇室财产意义非常重大。所以，我向皇帝提议建立一个组织专门负责清算皇室财产，并且得到了皇帝的准许。皇帝很明白，这次清点是要揭露出过去内务府的玩忽职守，所以不能够任命内务府人员，那样他们是不会认真彻底清查的。皇帝任命的人员都和皇室财产无关，你和刘体乾也是被任命的人员之一。皇帝还封你为“太保”，表示对你的信任，特许你可以随时觐见。当然，内务府成员和皇室财产有关人极力反对这一决定。但是，皇帝完全不理会那些人的抗议，他非常直白地让内务府人员告诉摄政王，他不想再受人摆布。对于这件事，皇帝的言行一定让大臣们经久难忘。
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关于皇室财产的调查，可能会花费很长一段时间，皇帝是没有耐心等到结果的。皇帝认为皇家财产能否保证自己的生活同他放弃津贴无关。我非常支持皇帝。假如皇帝得知皇室财产能够保证他的生活，才将放弃津贴的消息宣布，这或多或少有损尊严。
或许你在这个组织内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所以我不得不说明一下，关于皇帝能够自由支配哪些资产，你一定要让民国政府明确了解。过去的几个月，有些报纸刊登紫禁城变卖财宝的事情，有人对此提出抗议，他们认为皇室根本没有处置这些财宝的权力，它们归属于国家。例如，《顺天时报》刊登了这样一则消息，说一个外国人作为中间人，将紫禁城内的一些天价之宝转让到国外银行。文中还说，这样做让中国失去了很多珍贵的财产。
这是皇帝告诉我的，所说的事情也算属实。但是，我并不是文中所指的外国人。无论如何，这同皇家颜面有关。我们也可以借这个机会，将这些财产分类，区别出国家财产和皇室财产。
关于皇帝想要放弃尊称和津贴这件事，刘体乾先生与我讨论过。他对皇帝的做法持反对意见，他认为皇帝可以放弃津贴，但是尊称可以继续保留。从你写给我的信中我看到你的观点和刘体乾的观点一致，我却不赞同。我认为皇帝如果想真正获得利益，就必须舍弃这一切。只要皇帝还是名义上的君主，就会有人因一己私利再度要求保留内务府，那样皇帝就无法真正摆脱目前的处境。这样的结果同现在的情形没有区别，皇帝依然受人摆布，还有一些人借助皇帝的名义中饱私囊。假如你为了皇室颜面要保留君主的尊称，我是不会赞同的。一些思想极端的报纸会一直用粗俗的语言攻击皇帝。那些支持共和制度的人会觉得皇帝保留尊称是民国动荡的一个原因。其实，这个观点还算正确。比如，他们认为皇帝保留尊称同民国政府是相悖的。西方人则觉得中国的皇帝和其他国家下台的君主相同，中国的皇帝也只是上一个时代的君王而已。他们认为放弃尊称并不是一件羞耻的事情，而且他们在报纸和言论中一直称皇帝为前任君主。无论皇帝是否放弃自己的尊称，在西方人眼中，他都是一位前任君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