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芝加哥 多云转阴，午后有阵雨
我已经连续五天坐在田桑家门外，一边吸烟一边发愣。田桑家有小孩，我不能在室内吸烟。在伊利诺伊州，法律规定所有的公共场所的室内都禁止吸烟。
今早起来坐到门外，看到街道的两旁，一个个标准的垃圾桶搁置在各家门前。一辆绿色的巨型垃圾车，整个上午都在这个街区的各条小街之间开来开去收垃圾。只有一个工人，既开车也操作机器，用巨大的机械手抱住垃圾桶，举起，翻转，将垃圾倒入车内。偶尔有些垃圾落在了车外，他还得下车捡拾，因此垃圾车驾驶座的设计与所有别的车辆不同，它设在车头的右侧，因为车子总是靠右停靠路边，司机从这一侧下车更为安全。非常人性化的考虑。清倒完垃圾的空桶被各家主人拖回自家的车库，等待下周五垃圾车再度光顾。
芝加哥的好多博物馆我以往都去看过，就不陪阿莉他们去玩了。田桑原本计划晚饭请我们下馆子，但阿莉他们游览尚未结束，我说取消算了，就在家里做了一顿中餐。瑞恩几乎不吃做熟的蔬菜，只对我做的生炒鸡块表示赞赏。
晚饭后，我们散步，在田桑家所在的几个街区逛了一大圈。瑞恩推着能前后坐下两个孩子的童车走在前面，我和田桑在后面慢慢溜达。
我的女婿瑞恩·爱德华·修文，1987年出生，今年25岁。
他21岁就做了父亲，22岁与田桑结婚。三年前我作为新娘的父亲参加了他们的婚礼。在一所不大的教堂里，我挽着田桑的手，伴随着婚礼音乐，在修文家众多亲友和几位田桑的留学生同学的注视下穿过长长的过道，把新娘交给了早已等候在前面的新郎。然后，主持婚礼的牧师问了我一个例行的问题：“是谁把这女孩交给新郎的？”我回答：“I do！”至此，我的任务就算完了，回到座位上当观众了。去年4月29日，英国的威廉王子与凯特·米德尔顿结婚，全球电视直播他们的婚礼。当时我正和几个朋友在酒吧泡着，当看到新娘的父亲挽着几分钟后将成为英国王妃的女儿走在红地毯上的这一幕，我很得意地对朋友们说，这个事我也干过，只不过规模比人家这个小些。
人家这个是西敏寺大教堂，过道比田桑那个教堂的长得太多了，足足让新娘和她父亲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地行走了三四分钟！反正，做新娘的父亲真好，风头出足，而此时的英国女王也只能坐在观众席上。三年前我经历的那一幕，就是一个给女儿做父亲的人所能得到的最好的回报了。
尽管瑞恩并非基督徒，却尊重田桑的信仰，在教堂结婚，还同意给他们的儿子受洗。
那时的瑞恩还在上大学，就读于芝加哥的多米尼加大学（Dominican University），那是一所教会办的重精神素养而轻实用技能的学校，瑞恩在那里攻读历史，那一年应该是读大三。由于他已经为人夫且为人父，生活的重担压在肩上，结结实实，一点儿没得糊弄。这个22岁的年轻人，每天凌晨3点多起床，4点钟上班，在芝加哥一家Einstein Brothers，Bagels餐馆打工至中午12点。稍事休息后，下午他又得去学校上课，因为再怎么说他也得完成学业，这是他对父母的承诺。到了晚上，他又必须和也有工作的田桑分担照顾孩子的责任。在美国，养育一个顽皮的男孩很累人，你不能骂，更不能打，你必须有极多的耐心。我在中国的大学任教近九年，没见过有哪个中国的大学生能够同时尽到这样三大责任：为养家糊口而辛勤工作，为将来的前程坚持学习，以及满怀爱心、耐心、责任心地养育后代。这样三件事，哪一件都不轻松，哪一件都敷衍不得，并且哪一件都不是十天半月就能做得成的。说实在，有一阵子，我甚至还曾担心他会被生活的重担压垮，对这一切心生厌倦乃至憎恶。很多年前，大约就在瑞恩出生的那个年月，我就曾读过美国作家约翰·厄普代克的小说《兔子跑吧》，说的就是一个外号叫“兔子”的美国青年，因为不堪忍受家庭生活的重负和乏味，索性一走了之。
当然瑞恩没有跑掉，而今仍在那家餐馆担任店长助理，仍是每天要起早上班，每周一甚至凌晨2点就到了店里，开始烘烤面包。生活得如此辛苦的一个人，那么早就挑起生儿育女的重担，却看不出他有多少懊悔或委屈。每晚睡觉前洗澡，他在卫生间里必定是唱着歌的。他的个人爱好也并没有因为生活的艰辛而放弃，每周必和乐队的伙伴们排练一两次。
就在我们来到美国的四天前，7月4日，美国独立日，瑞恩还和田桑一起去了威斯康星州最大的城市密尔沃基，现场观看了铁娘子乐队（Iron Maiden）的露天演出，爽歪歪了。这支组建于1975年、比许多乐迷年岁还大很多的重金属摇滚乐队，尽管其主要成员如今都是半老头子了，却常青树一般，宝刀不老，依然风靡欧美，绝对称得上是瑞恩的偶像。在瑞恩那辆车里，十张唱片中必有七八张是铁娘子的。
不仅作为乐迷，作为乐手的瑞恩，也对他的爱好矢志不渝。他那辆车才花300美元买的，空调坏了也舍不得花钱修修。但他的乐器和音响装备却很齐全，估计投入不低。他们这支乐队还出过唱片，我收藏着其中的一张Lost in Blue，尽管我不是很喜欢这样的音乐。瑞恩不吸烟，喝很少一点啤酒，除了音乐没有别的爱好。总之，这是个真正能担当的男人，我为此由衷地喜爱这个女婿。
几天前我问过田桑，照理瑞恩本科读历史，几乎唯一对口的职业选择是去中小学教书。难道他不想考取教师资格证以便回归他的本专业吗？田桑说，瑞恩自己还没想好将来是做教师还是自己开餐馆。他们修文家似乎有开餐馆的传统。鲍伯至今还与人合伙开着一家餐馆，尽管他的主业是做软件。其实我并不在乎女婿究竟做什么职业，我只看重他对我女儿好，对他们的孩子有爱、尽责，做个有情有义的男子汉。
我和田桑一路闲聊、拍照，渐渐落后很多。有一会儿，瑞恩推着童车离开了我们的视野。当我和田桑走到一户人家的篱笆转角处，朱利安突然蹿出来吓唬我们，见我们果然吃了一惊，小家伙得意极了。
